丛林飞弹

刘杰臣

襄城的襄江酒楼，靠窗的雅座上，坐着一个戴眼镜穿西装的男人。这男人喝下最后一杯酒，起身，戴上礼帽后下了楼。酒楼的老板娘杨金花赶忙跛着脚迎上来：“哟，马爷，您吃完了？您慢走啊，以后可要常来！”马爷不屑一顾，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酒楼。

襄城的人都知道，这个马爷是小日本平野大佐的翻译。传闻他跟杨金花有一腿，后来杨金花又跟别的日本军官好上了，马爷气不过，就打残了杨金花的左腿，从此对她冷若冰霜。

接下来，杨金花上楼收拾马爷吃过的餐食，只见茶碗里剩有大半碗茶水，筷子的小头压在那盘吃剩的油炸银鱼上，桌上散落着一些鱼骨头，隐隐约约排成“工”字形，酒杯则倒扣在酒桌上。杨金花将这一切牢记在心，然后跛着脚下了楼。晚上打烊后，杨金花吩咐账房先生明天买一篮鸡蛋回来。

翌日清晨，账房先生将一篮新鲜的鸡蛋交到了杨金花手中。杨金花将酒楼的相关事务同账房先生交代了一番，说，自己明天要回娘家，便拎着鸡蛋回了住所。

回到家，杨金花便闭门不出，在家里小心翼翼地煮鸡蛋。第二天一大早，杨金花拦了辆黄包车，直奔襄城的西门。在城门口，她被守城的伪军拦了下来。伪军队长奸笑道：“这不是被日本军爷抢着要的杨美人吗？怎么，要出城啊？”

杨金花妩媚一笑：“是啊，军爷，我煮了一篮子鸡蛋，准备给乡下的干娘送过去呢！”

伪军队长掀开竹篮瞄了一眼：“嗯，真是鸡蛋！不过现在是特殊时期，皇军有交代，任何人进出城门，都要严格盘查，你也不能例外啊！”接着杨金花就被带到了城门右边的女检查室，黄包车师傅和他的车则被带到了城门左边的男检查室。

一阵折腾后，两人被从头到脚、从内到外查了个遍，黄包车也被翻了个底朝天，连鸡蛋都一个个翻看过，确实没有一点儿问题，这才允许出城。

黄包车师傅拉着杨金花上了一条小路，七拐八弯路就窄得走不成车了。杨金花只好下车，跛着脚向山里慢慢颠去。

傍晚时分，杨金花在山腰碰到一个砍柴的农夫，在农夫的带领下，杨金花顺利见到了张大彪营长。两人握罢手，张大彪兴奋地说：“是不是有新情报啊？兄弟们可都憋了两个月了，没仗打，心里实在闷得慌！”

杨金花卖了个关子：“仗肯定有得打，这次呢，我主要是来请大家吃煮鸡蛋的。养好了身体，才能打胜仗嘛！”

张大彪爽快地笑了，随后招呼大家一起来享用煮鸡蛋。一帮人热热闹闹围桌而坐，杨金花从竹篮里挑出几枚绿壳鸡蛋递给张大彪，笑道：“张营长，这几枚鸡蛋可是专门为你煮的！”

张大彪高興地接过，敲开一枚，轻轻剥开蛋壳，这时奇迹出现了──蛋白上竟然写着字，仔细一看，都是情报！其他几枚绿壳鸡蛋里也写了字，合起来一读，一份详细的情报就出来了：一周内，将有一支加强中队的日军要偷偷进入老河口，这支队伍里一半都是特种工兵！

可不，自从华北战场上的地雷战传开后，各处抗日根据地纷纷效仿，打得小鬼子抱头鼠窜。不得已，小日本紧急训练了一批特种工兵，秘密派往各处的侵华战场。

张大彪如获至宝，热情地剥开一枚鸡蛋给杨金花吃，并兴奋地说：“真是辛苦你了，这个情报太重要了，真的要好好感谢你呀！”

杨金花一点儿也不含糊：“搞情报确实辛苦，我可是别着脑袋在城里开酒楼啊！现在小鬼子四处戒严，我们费尽心机才研究出这个巧送情报的妙招！特别是马爷，要不是他足智多谋，我怎能做得这么完美？”

马爷名叫马亮，早年留洋日本学习化工，回国后背着“汉奸”的罪名潜伏在小鬼子身边。鸡蛋送情报的绝招，就是他研究出来的：用醋酸在蛋壳上写好字，再将鸡蛋放进水里煮，加热过程中产生化学反应，醋酸便会穿透钙物质的蛋壳印到蛋白上，而蛋壳上不会留下丝毫痕迹。

杨金花和马亮其实是一对真情侣，为了隐瞒身份，才装出一副暧昧的关系。半年前，杨金花夜送情报，不小心摔残了左脚，于是他们故意编出那个传闻，说她的左脚是被马亮打残的，为的就是要表现出马亮是大恶人的形象，好转移人们的视线。

上次马亮在襄江酒楼吃完饭，茶碗里留有大半碗茶水，表示小鬼子有一个加强中队的兵力──倒小半碗水表示小队，倒半碗表示中队，倒满碗表示大队;筷子的小头压在那盘油炸银鱼上，银鱼是老河口的特产，表示小鬼子的去向是老河口;鱼骨头隐约排成“工”字形，表示这支队伍是一队工兵;酒杯倒扣在酒桌上，表示小鬼子将在一周内行动。听完以上介绍，在座的战士们无不拍手叫绝。

最后，杨金花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之前我放风早，现在城里很多人都知道我干娘喜欢吃鸡蛋了。这次行动我亲自出马，算是一次测试吧。由于我腿脚不便，以后我会派专人给我干娘送鸡蛋的。你们直接去我干娘家，生鸡蛋给她留下，煮熟的你们带走。至于鸡蛋里的秘密，大家看了就吃掉，外人无需知道。”说到这里，杨金花动人一笑：“以后吃鸡蛋可要留点儿心啊，不能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看都不看就整个吞了。”

一席话逗得整个屋子的人哈哈大笑。

送杨金花出山后，大家就开始商讨歼敌之策了。张大彪仔细看了看军事地图，发现小鬼子要进入老河口，就要通过小邓岗，小邓岗有一片丛林，是必经之地。半年前，营队在小邓岗和小鬼子干过一仗，当时就是模仿的地雷战，炸得小鬼子们晕头转向。如果这次再故伎重施，小鬼子们肯定有所防备。

张大彪眉头微蹙，看着桌上的鸡蛋，他突然想到了小时候掏鸟窝。要是鸟窝过高，爬不上去，就得用竹竿捣，鸟窝被捣翻，鸟蛋滚落下来，常常砸得自己满脸蛋花。想到这里，张大彪心里渐渐有数了。他当即命一连准备一箱手榴弹，在每只手榴弹上都捆一块碗大的石头，然后再将手榴弹的拉索绳延长一米。

一连长很是纳闷，问：“这种酒瓶手榴弹本来就重，扔不远，再捆上石头，那怎么扔啊？”

张大彪得意一笑：“你尽管叫战士们捆石头，越重越好，到时不用你们扔，我给小鬼子来个丛林飞弹！”

入夜后，张大彪下令一连将改造好的手榴弹连同十颗地雷，一起运到了小邓岗。明月照在丛林里，斑斑点点，借着月光，可以清晰地看见树杈上的一些鸟巢。张大彪感叹一声：“鸟儿们，对不住了，为了打鬼子，你们就牺牲一下吧。”

接下来，张大彪开始布置任务，他先让战士们散布到丛林里，故意弄出一些声响，将鸟巢里的鸟全部吓跑，然后抽调部分身手敏捷的战士带着手榴弹爬到指定的树上，先把鸟巢摇松动，再将手榴弹放在鸟巢里，最后把延长的拉索绳牢牢系在鸟巢旁边的树枝上。做完这些，张大彪又让战士在丛林的入口处埋下三颗地雷，这三处地雷要隐约露出掩埋的痕迹，剩下的七颗则埋在靠近丛林出口的地方。

队伍撤离后，营队又分派几名通信员到周边的几个村寨，通知附近的乡亲暂时不要进丛林砍柴、打猎，以免发生意外。

第五天，这队小鬼子终于来了。他们虽然只是一支中队，但装备非常精良，指挥官还是一个少佐。张大彪早已派一连、二连分别埋伏在了丛林两边的山丘上，三连断后，阻击小鬼子回撤。

这块伏击地以前干过一仗，所以小鬼子也格外小心，他们先派几名工兵来到丛林边缘探雷，没多久，那三颗地雷就被他们找了出来。张大彪在望远镜里看得真真切切，那个日军少佐显得很是得意。等工兵排除那三颗地雷后，再探时，就什么都没有了。不过他们还是不放心，又派出十多名工兵往丛林深处探，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有。日军少佐这才放下心来，还以为这三颗地雷是上次战斗残留的，现在排除了，所以就安全了，于是一声令下，开始过丛林。

等这队小鬼子全部进入伏击点后，张大彪一挥手，几名机枪手同时朝丛林扫射。小鬼子们来不及反应，纷纷找大树躲避，然后开始还击。紧接着，丛林两边的山丘上又飞出数十枚手榴弹，虽然人力只能将它们扔在丛林的边缘地带，但连续的爆炸震得整个山坳地动山摇。树上的一些鸟巢在爆炸中震落，鸟巢里的手榴弹翻滚而出，由于自重外加石块的重量，坠落中导火索被拉扯响了。就这样，一枚枚手榴弹从天而降，炸得天昏地暗。爆炸中，小鬼子的残余部队在丛林里胡乱逃窜，在出口处又踩着了地雷，于是又是一阵狂轰滥炸。

没多长时间，爆炸结束，滚滚硝烟中只剩下几个小鬼子的残兵败将了。

三天后，马爷又来到襄江酒楼吃酒，杨金花送了他一盘猪肉丸子，表示这次行动圆满落幕。临走时，马爷依然面无笑容，对杨金花视而不见。

杨金花在心里一哼：“装得还挺像，等抗战胜利，看我不叫你跪搓衣板！”

选自《山海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