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我们等你回家

2020-11-22 20:47猪小浅
意林彩版 2020年4期
关键词:二叔网吧爷爷奶奶

01

2020年1月23日8点,我打电话给身在湖北的二叔,问他什么时候到大连。

他说,我在武汉呢,没走。

我急了,问,你不是已经出来了吗?

他不疾不徐地说,嗯,我又回来了。我兄弟都在这儿。

其实,他的亲兄弟只有我爸。

可是,他们发誓老死不相往来。放下电话,我和我爸说,我二叔没出来,留在武汉了。

我爸怔了一下,说,他不惜命,你管他做什么?

02

我二叔比我爸小10岁。

从小我俩更像兄妹。他爱玩,懒,不务正业,爱看日漫。我爸天天和我说这个二叔怎么怎么不好,长大可千万别学他。

可是怎么说呢?

对于小孩子来说,会玩的才更有吸引力。

第一次去网吧就是我二叔带我去的。是初中的第一个暑假,他教我玩魔兽。玩着玩着,就忘了时间。外面天都黑了,我俩玩得废寝忘食。

我爸我妈都快急哭了,差点报警。我爸开着车子满世界找我。他怎么也没想到我在网吧。

后来发现二叔也不见了,才试着找过来看看,当场气得七窍生烟。我爸追着我二叔,从二楼一

直打到楼下。我从没见过他发那么大脾气,

像个着了火的煤气罐,随时随地都能爆炸。

我爸指着我二叔说,你以后离我姑娘远点!你自己不学好,少带坏她!

我二叔吸了吸鼻子,无所谓地说,打个游戏至于吗?

我爸上去又给了他一脚。

03

其实我爸平时是个斯文人,只有对二叔的时候才会暴躁。

我爸从小到大都是刻苦努力的好学生。

他小学就开始当班干部。大三才谈恋爱,还是几经我妈诱惑暗示,他才表的白。

说起来,他真是当干部的料,参加工作没几年便当了领导。在他的领导下,我们家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生活着。

可我二叔不一样。毕竟我爷爷奶奶生他的时候,都是中年人了。都说慈母多败儿,何况我爷爷也疼他疼得不行。

家里只有我爸能说他。

我二叔没考上全日制大学,后来去夜大混了个不知道国家承不承认的文凭。我爸托关系,把他弄进朋友公司里当采购。

然后没过三个月,竟然有2万多元对不上账。

我爸气得要死,觉得脸都被他丢光了。可我二叔根本不在意。

他说,赔给他不就完了,至于吗?

后来这个钱我奶奶要赔,当然我爸不会要,自己掏钱填了这个窟窿。

04

我二叔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走过了30岁。

我爸房子车子都挣出来了,他还跟着我爷爷奶奶一起住,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

爷爷奶奶最操心他的婚姻大事,可他一点也不在意。

他上学的时候谈过几个,但后来都分了。

毕竟恋爱是一回事,结婚是另一回事,连份正经工作都没有的人,当然没有女孩想嫁给他。

05

我大一下学期,奶奶心脏不好,入院了。

我妈陪白天,我爸陪晚上。第四天,他实在有点扛不住了,换了我二叔。结果我二叔半夜玩手机,玩着玩着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奶奶已经过世了。

医生说,不关二叔的事。

可我爸不肯原谅他。葬礼那天,他指着我二叔的鼻子骂:你没心啊!妈一辈子就疼你一个。

让你看一晚上,你都看不住。你还算不算人!

二叔没说话,只是一直哭。奶奶骨灰下葬的时候,他跪在坟前,啪啪抽自己的嘴巴。没有人拦着他。

我看不下去,去拉他的胳膊。我爸却拦住了我。他说,让他打。你奶奶这辈子没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让他都补回来。

可是,有些事可以补回,有些事却永远不能了。

因为有些人教育你的方式是揍你一顿,但有些人的方式是不给你道歉的机会。

06

二叔消沉了一段时间。

他关了店,不是睡在网吧,就是睡在朋友家里。我爸再不想管他。他把爷爷接到了我们家养老。他还告诫我爷爷,你要是想多活两年,就别理他。

我爷爷惜命,但更惜他二儿子。他总是偷偷接济我二叔。有一次正好被我爸撞见他去网吧给我二叔送钱。

钱是我爸送进去的。

据说当时我爸气场超大。他把钱甩在我二叔脸上说,你要不想等爸死了也跪在他坟前抽自己,以后就让他省点心,别来烦他。

我二叔低着头,把钱捡起来说,你放心,以后咱们老死不相往来。然后趴在键盘上号啕大哭。

后来,二叔离开了大连。他决定到外面闯闯。

他先去了北京跑糖果销售,又跟着朋友到了河北做保健品。

工资还行,可卖了三个月后良心受不了,辞职了。后来,和朋友合伙做生意,赔了。

我在微信上和他视频。我说,要不你回来吧。和我爸道个歉,让他给你找个工作,多大点事啊。

可二叔说,主要是家里我待不下。我每天早上醒来,就能听见你奶奶在厨房做早饭。打鸡蛋啦,洗盘子啦……

二叔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挂了线。

我一个人呆呆地坐了好久。

父母太多的爱究竟是好是坏?孩子可以因为无尽的爱,永远天真快乐,却也可能就此溺毙在泛滥的关爱里。

那天晚上,二叔发了一条朋友圈。

他说,别人都是慢慢长大的,而我是一夜长大的。別人的成长是爱痛参半,而我的成长是一半甜,一半疼。

07

我大学毕业那年,二叔到了武汉。那时他已年近40了。这个年纪,又没什么技能,工作真的就不好找了。

他也没有太多积蓄,开不起店。于是就做了外卖员。

眼看着他在朋友圈里,黑下来,瘦下来。

我爸第一次给二叔主动打了电话。他说,你回来吧。我们公司缺人。

二叔说,我不是说过吗?以后都不会麻烦你了,就是拜托你照顾好爸。

我爸急了,对着电话喊,什么麻烦我,你给我滚回来!可我二叔却淡定地挂了电话。这次我

爸打不着他了。

08

去年12月,听到武汉有SARS的流言。

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二叔。给他打了电话。

他说,没事的。

可是没过多久,疫情就暴发了。二叔打电话回来,提醒我们把口罩买起来,以防万一。

我拍了口罩,发给了二叔。

我说,收到没?我爸给你口罩呢。二叔发来一串嘿嘿嘿。

他说,你爸也老了,替我照顾好他。

我回他,你先照顾好自己,你爸你哥都等着你呢。

二叔没有回我。我知道他很忙,当我们在家躲避疫情时,二叔和他的兄弟们,成了那座城市流动的血液。

突然想要致敬武汉千千万万站在一线的普通工作人员,也希望疫情早点过去。

我爸每天刷新闻,最喜欢搜五个字,“武汉,外卖员”,而我78岁的爷爷也在等我二叔回家。

(梁衍军摘自微信公众号“猪小浅” 图/月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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