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婷
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没有一个春天不会来临
中国人总是被他们国家最勇敢的人保护得很好。
请相信,阴霾会散尽,山河将无恙,人间春暖花开。我们能安心走上街头,沐浴阳光,见想见之人,赏漫天樱花。到时候,记得向每个挺身而出的英雄致以崇高的敬意,千万别忘了感谢身边滚烫的平凡人,也谢谢坚持熬过苦难的自己。
愿这一天,尽快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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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8日,是我们在金银潭医院正式下临床的第一天。我们负责的病区,在金银潭医院住院部南楼的五层、六层、七层,是收治最危重病人的病区。
进到病房前,光穿衣服就要花快半个小时——先在更衣室换工作服,换完会经过医生办公室,进入一个缓冲间,这个缓冲间里也有医生们在配药、写文书,我们就在这里洗手,洗完手戴口罩、戴帽子,再洗手,穿防护服。再进入一个缓冲间,在这里再穿一层防水服,穿两层鞋套。接下来还是一个缓冲间,是平常外围的工作人员给我们递东西的地方。最后就到病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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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进到监护室的感觉,不是别的,是真没想到,监护室的条件那么艰苦。因为这次是临时把病房改成了监护室,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只有病人的病情达到了监护室的要求,病房的条件没达到。真正的监护室,是一个很大的房间,能一目了然地看到病人的所有情况。床上的设施也可以做到串联,比如我现在在看一号床的病人,如果二号床的病人生命体征不好了,我在一号床也能看得到,床边有个红灯会一直闪烁,告诉我二号床出了什么问题。而这个监护室,是一个个的病房,每个病房里有两到三个病人,都要靠自己发现。你要时刻走来走去,观察、巡视,病房之间还是会有距离,你就担心哪个病人没观察到位。心里慌,没谱。
对病人来讲,条件也比较艰辛。这里的氧气不是中心给氧,需要我们自己推氧气罐,氧气罐好大、好高,我们要用尽全力。
监护室里,患者基本年龄都偏大,主要集中在50岁到70岁,基本的肺部情况本身就不是很好。也碰到过29岁的、40多岁的,但他们的病情相对没那么重。
我们觉得很不忍心的一点是,他们是两到三个人一个病房,中间是没有遮挡的。三分之二的病人用了镇静镇痛,一直在睡觉,但还有三分之一的人是清醒的、有意识的。他们肯定会目睹同病房的病人抢救的过程。有时候病人呼吸实在太难受了,无创呼吸机没办法支持呼吸了,我们就要搞人工气道,从病人嘴里插一根管子,有时候还要做胸部按压。被抢救的病人难受,同病房的病人看到了,我们想应该也挺难受的吧。不想让他们看到这个抢救过程,但在这里做不到,没有帘子可以给他们隔开。
那些病人是清醒的,只是呼吸很费力,给他们氧浓度打高一点,他们就会呼吸得舒畅一些。他们很安静,不是真的有事不会喊我们,跟我们说话说得最多的就是“谢谢”,“对不起”,“麻烦了”。
有一次碰见一个病人,40多岁,因为没有家人在身边,大便小便都是靠我们清理。每给他搞一回大便,倒一回尿,他都会跟你说“对不起”。听了这个话,都不晓得该怎么回答了。他觉得什么脏活都给你干了,但对我们重症监护室的人来说,这是职责内的事情,我一般都回答“没关系的”。就算在这个时候,你也能看到一个人的体面和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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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第一天上完班,我们三个人里就有一个人(朱恋)哭了。
一是环境比较陌生,我们在湘雅医院单纯做重症监护,其实很少接触这种需要隔离的传染病人,大批呼吸衰竭的病人,可能这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就发生了变化。所以现在的工作跟原来的工作,节奏不一样,更重一些。
另外你的搭档又是第一天来的,你们之前不认识,你说话的那个点,对方也不一定知道。比如在抢救的时候,谁负责按压,谁负责喷药,谁来记录抢救时间,谁下医嘱,一个团队的人分工都应该很明确。但是现在大家都穿着防护服,谁也不认识谁,你刚过来,也不清楚抢救物资在哪里,又要喊人帮忙,但是别人也要管六七个病人,她们自己的病人可能状况也不是很好。整个人在慌乱和盲目中做这些事情,压力真的很大。
那天从早上8点到晚上6点,10个小时的班,我(朱恋)从来没有穿着防护服、戴着n95口罩,这么长时间地工作过。全身都汗湿了,身体其实很不舒服,最危险的是,口罩被汗打湿了,防护作用就没那么大了。我给病人喂饭喝水的时候,呼吸机里吹出来的风刮在我脸上,口罩又湿了,暴露风险很大,我心理压力也特别大,回去就哭了,哭完就好了点,第二天慢慢适应了,现在心情已经挺平稳了。
说真心话,我们是医护人员,主动请缨来上战场,但也都是别人的女儿,都是普通人,都怕被感染,也都经历过一些比较惊险的时刻。
也是第一天上班,当时我(张春艳)戴着眼镜和口罩,没有戴面罩,只是做了常规的防护。在里面时间一长,口罩全部汗湿了,眼镜就容易起雾。起雾是一个标志——说明你的口罩密封性不好,气体会跑出来。我们有规定,眼镜一旦起雾就必须立即去更换口罩。
但那天我刚好在帮一个病人插管,眼镜一直在起雾,那种情况下你是根本不可能拿你的手去调节的,因为你的手一直在被污染。我也没想过去更换,再说,更换的话更没有物资,你也不想浪费。本来防护服就少,你一更换,就是从头到尾,面屏、防护服、n95口罩。这件事一直在我心里壓着,从来没讲出来过,但是心理压力还是很大的。
到了这边之后,我们都剪短了头发,但也不能剪太短,要能绑起来,帽子才能遮得住。如果太短了,会露出来,扎到眼睛,其实也是一种污染。
从病房出来,整个流程也很烦琐。穿隔离衣其实还好,脱比较麻烦,每脱一层,都要洗一次手。每一个洗手的动作大于15秒,洗手的过程要达到3分钟,这些天洗了多少次手,早就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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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来金银潭医院,我们都是自愿报名。当时护士长在群里发了个消息,说国家卫健委需要5位有重症护理经验,又能够做连续性血液净化的护士,我们就马上报名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报满了。到了医院就马上培训,怎么穿脱防护服。虽然说我们都在湘雅的重症医学科工作了快十年,但是真是没有这么长时间地穿过防护服。晚上培训完,第二天坐高铁到了武汉,第三天就上班了。
离开长沙的时候,我们匆忙打包了行李,预计待上一个月。但现在,我们其实不知道会待多久。最大的愿望有两个,一个就是防护物资充足。前两天上夜班,他们告诉我防护服不够了,夜里不能出来,我当时就拿了两大条士力架,立马塞了下去,好腻好甜,但是我必须吃一点,士力架热量高,经得起熬,我怕在里面撑不了那么长时间。另外一个愿望就是,希望赶快研发出药物,或者有效的疗法,治好他们的病。
原来我们一直想来武汉看樱花,一直没来成,现在再过一个多月,樱花就要开了。希望到时候疫情也过去了,看完樱花,我们都可以回家。这是最好的。
(彼岸花开摘自微信公众号“人物” 图/HHY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