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气

二楼

离人间最近的是二楼

这些天

我住在厦门沙坡尾

一栋临街的老房子的二楼

男的，女的，年轻的

当然也有老的少的

不时从楼下经过

有时候我是听到的

有时候是看到的

一天之中的大部分时间

我都在二楼的阳台上

或房间里，看着，听着

有时候也会下楼

加入他们的行列之中

加入他们的行列之中

被另一双停驻在二楼的眼睛

或耳朵，看到，听到

等风

我躺在床上等风

夜里，一点半的时候

空调坏了

我不得不躺在床上等风

并通过扇动一本书

制造出一些风

天很热

风一直没来

我也一直没睡

后来，终于来了一阵风

它掀开窗帘的一角

持续吹进来

让我凉爽

让我凉爽

的同时也让我看见

对面的天台上

有一颗忽明忽暗的烟头

跳跳鱼

潮水退下去

淤泥露出来，跳跳鱼

也从淤泥中钻出来

一条，两条，还有很多条

我没有一一看到

我看到的那两条中的一条

跳起来，又落入淤泥中

另外一条正要从它旁边游过去

而它不让它游过去

于是就朝它追了过去

后者不得不游走了

刚才我看到的这一幕

如果我没有看到，我相信

它还是照样会发生

——它也一直都在发生着

一条跳跳鱼跳起来

一条跳跳鱼追赶另外一条

就在那片淤泥中

就在属于它们的那个世界

石头

海水一次次漫过那块石头

又一次次落下去

水落石出不是一个成语

而是我正在面对的一种现实

我靠在一块更大的石头上

看着那块石头

看着那块石头被水漫过去

又被袒露出来

就这么看着

直到它被浸没在水面之下

直到它被浸没在水面之下

我还在看着，只有我知道

那片水面之下有一块石头

一个男的走过来

接着是另一个男的

再接着是一个女的和一个男的

我在余光中看到了他们

我在余光中看到了他们朝我看了几眼

又走了过去。现在

我还在看着那片水面，只有我知道

那片水面之下有一块石头

海边

一个穿吊带裙的女人坐在海边

面朝大海，戴着帽子

裸露着肩膀和一大片后背

天色晚了，她对岸的陆地上

已经亮起了一盏盏灯火

她和那片灯火之间是海面

一艘写着MSC 三个巨大字母的货船

正从海面上缓缓经过

她就在那儿坐着，望着

那艘货船，或者对岸的灯火

并一动不动地保持着

最开始被我看见时的那个姿势

有些孤单，也有些落寞

我停在马路边望着她，望了

差不多有一分钟的样子

然后又继续往前走，接下来

我就看见了坐在她对面的

被她挡住的那个穿白色泳裤的男人

白气

一个男的斜靠在栏杆上

望着涨上来的海面

背对着我

我正从他旁边走过去

看不全他的脸

只能看见一只眼睛

半边脸，和鼻子的轮廓

他正在呼出一团团白气

我这么想象着

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么想象

这里是南方，这是夏天

这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分

完全没有这么想象的理由

我不认识他也不可能

见他呼出过一团团白气

那一团团白气到底是谁呼出来的？

我认识的某个人，还是

电视、电影某一幕画面上的某个人？

他在我脑子里待了那么久

怎么今天才冒出来？

后来

一个女的在唱《后来》

他跟着哼唱起来

接着是我

循着那阵歌声

我看见了那个女的

举着麦克风

坐在轮椅上，面前铺着

一张写有“人间有爱”的红纸

旁边放着一个敞口的盒子

就在我们身后

四五米的位置

来来往往的男的女的

从她面前走过去，我看见

其中的几个

也跟着哼唱起来

就像我们那样

再后来我就不知道了

再后来我们叫的车就到了

我们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