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深圳现代景观实践的公共空间设计探析

李宝章 颜佳

1 城市发展与早期现代景观实践

深圳风景园林传承和发展了中国风景园林体系，率先规划设计现代城市公园，建市初期便制定了目标为“花园城市”的规划方案[1]。在大规模开展城市建设、大力发展经济的同时，决策者高度重视风景园林事业。深圳风景园林40年的发展历程，是与深圳“奇迹崛起”同轨同步前进的过程，也是中国现代风景园林改革开放发展的实践过程[2]。深圳目前已建成各类公园1 090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1处、国家级生态公园3处、自然教育中心13座、自然教育机构15所，建成区绿地率39.2%[3]。作为从边陲渔村发展为国际大都市的现象级城市，深圳的城市发展与其经济体系一样值得深入研究。

1 深圳早期现代景观实践Early modern landscape practice in Shenzhen

2 东角头街角公园的周边场地风貌The surrounding landscape of Dongjiaotou Street Park

在长期的实践过程中，研究团队开始探索基于现代景观理念的设计方法。简而言之，中国的现代景观既不能照搬自己的过去，也不能照抄西方的经验。景观设计师面临的问题是怎样传承自己的文化，找到适宜的、好用的、自然的、具有地方风格与时代精神的现代景观。这一过程中现代景观实践经历了大量的试错。例如，在西方国家常见的草坪并不适用于深圳的所有场合，类似的景观设计需要较大的维护成本，同时还会造成城市空间的荒废。基于以上思考，研究团队开始尝试设计适合地方文化的现代景观，由此诞生了深圳中信红树湾项目。通过早期在深圳的现代景观设计实践，研究团队对园林也有了自己的理解：中国园林以其情感和意境取胜。在中国的语境下，为现代景观找到情感，营造出中国人能够看懂和体会的意境之美，这可谓是中信红树湾最为成功的地方（图1）。

在社区景观发展的近10年来，深圳风景园林的主流业务模式也决定了大部分设计企业的实践路径。鉴于深圳市是最早实行商品房市场化政策的内地城市，本土的社区景观发展已经成为城市建设的一部分。社区景观已经有一套成熟的、系统性的技术体系，然而社区景观主要是服务于业主的有限开放空间，很难从社会价值和人文价值的角度体现“现代性”。在地产市场高度捆绑金融行业的时代，周边地价简单粗暴地代表了社区景观实践所产生的价值。

另一方面随着深圳本土设计实践的不断深入，现代景观理论与地方文化的矛盾也逐步地显现出来。“现代化”的概念应用于实践中源自工业革命时期，各类原材料的大规模工业化生产[4]。从本质上，现代主义景观强调的是景观设计的科学性与理性主义的设计感，对长期使用者的情感要求缺乏考虑[5]。

机遇出现在近年来的社会转型期，随着深圳城镇化率达到100%[6]，以往快速粗犷的发展模式难以为继，景观实践项目类型也发生了改变。20世纪80年代，外来人口超过了原住民，成为社区里的主要居住群体。随着城市用地紧张和大量工厂外迁，城市创立早期建设的老城区成为现阶段的工作重点。这些项目往往只能秉持更新的理念，以承担更加低廉的建设成本为准则，使用对象却需要扩展到更丰富的人群。文化融合使其成为景观实践中的设计原型。自然形成的城市文化氛围与景观实践互相影响，形成了紧密的良性循环。各类使用人群之间没有出现族群、职业、阶层、宗教信仰等因素之间的差异隔阂，其中蕴含着先人理想中的“大同世界”的影子。从这个意义来讲，相对于形式上的“现代”，这种自然而然的设计原型明显更符合人类社会学的规律。在众多相关实践之中，东角头街角公园成为其中的典型。

2 公共空间设计探析—东角头街角公园

东角头街角公园的规模体量很小，占地仅3 400 m2，位于老城区的一处街角。项目场地原为一片地铁口的简单绿地及垃圾堆放场，交通不畅、界面脏乱、环境拥挤、配套不足、人群复杂。面对这些场地难题，设计团队以渔村文化为出发点，希望将东角头公园打造成一个承载美好记忆的场所，为街区不同社会背景的人们提供一个可以方便使用的公共空间。

公园场地位于一个五岔路口的西侧，被2条狭小的城市支路围合成锐角三角形（图2）。场地南侧是深圳典型的城中村，“握手楼”林立，建筑密度极大。场地东侧是大片的老旧小区，建筑底商营造了热闹的商业氛围。北侧有一座大型的医院，是整个区域内重要的公共卫生设施。场地西侧是更高密度的商品房住宅区，街角处朝向另一处城市广场。场地内与街对面分别有一个城市轨道交通的出站口，场地北侧对面还设有公交站台。

面对如此复杂的场地条件，研究团队采用了无人机摄影测量技术协助项目前期的调研工作。场地内出现的人群数量多且结构丰富。而根据之前对深圳城市景观设计原型的思考，本次任务的最终目的是设计适用于所有出现在该场地人群的公共空间。为此，研究团队通过空间句法（图3）等数字手段对场地内部的交通流线和使用空间进行了分析，确立了“尊重需求，社会共融”“追溯文化，创新设计”“生态海绵，融入自然”3个设计策略。最终，根据定量分析的结果结合自身经验作出决策（图4）。

3 方案决策过程中运用的数字化工作流程Digital workflow in scheme design process

4 东角头街角公园景观设计总平面Landscape design plan of Dongjiaotou Street Park

2.1 尊重需求，社会共融

东角头街角公园周边用地类型复杂，既有城中村、老旧小区，又有人流量较大的医院及地铁口，如何满足不同人群的需求是设计团队需要解决的首要问题。公园设计了6个出入口，形成较为开放的边界，保证人流的通畅性。通过交通路线围合而生成多个无界限的空间场所，其交通流线的合理性与空间的利用率形成了完美的平衡。方案落成后，在高峰时段，附近的居民在场地内活动与大量的通行人流互不干扰。经过统计，晚间平均在公园聚集的人群多达14组，在这样小的场地内容纳如此众多不同使用目的的人群（图5），完美地达到了设计预期的效果。

2.2 追溯文化，创新设计

蛇口街道的前身是具有百年历史的蛇口渔港，作为深圳最大的海鲜产品批发集散地，蛇口渔港具有浓厚的渔村文化。位于公园南侧的渔二村每逢农历正月十三都会扎起彩色门楼，敲锣打鼓，饮开丁茶，迎接开丁节。由于具有较高的社会价值与文化价值，开丁节也被评为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因此，设计团队以渔村文化为出发点，将莫比乌斯环的“多个平面交错连续”作为设计概念，设计了公园中央的特色互动雕塑。雕塑使用了表面光滑的不锈钢板，颜色为香槟金色（图6），展现了现代的形式美。同时雕塑上镂空雕刻了蛇口发展的重要年份以及“湾厦”“与蛇口一起成长”等字样（图7），成为社区历史的见证。

在景观要素的创作中，设计团队采用了新型数字化技术。场地内的道路边缘均采用自然曲率的样条线，自然地连接了周边城市环境中的重点。场地中保留了原有的树种，大量景观构造围绕着大树点位，设计成了具有座椅功能的多用途设施（图8）。设施采用标准参数化设计与整石异形切割，可根据场地进行组合式安装。所有模块在工厂进行标准化生产，造型样式多变，在拥挤的场地内极大地提升了有效容量。场地南侧的廊架则采用了非线性设计的形式，在顺应周边城中村统建楼立面横向线条的基础上，通过曲线变化调节了空间氛围，使之不再严肃呆板。此外在设计中还增加了互动喷雾、透光混凝土墙等现代设计元素，为老城区增添活力。

2.3 生态海绵，融入自然

由于人流量较大加上日晒雨淋，街角公园往往面临着设施迅速老化，逐渐失去观赏性与吸引力的问题，因此在设计之初团队就确立了生态自然与可持续发展的目标。公园的竖向设计尊重了区域原有的地形地貌及自然排水方向，减少了对现状场地大规模的人工化处理，使雨水径流有序地汇入周边绿地系统与城市水系。在海绵城市建设方面增强了雨水的渗、蓄、滞、净等复合功能（图9），最大限度地减少城市开发建设对生态环境的影响。场地整体不透水面积比例为6%，软硬铺装比为45%，绿地率为31.2%。此外，公园选取了耐用易维护的石材，在植物选用上参考了《深圳市海绵城市设计标准图集》中的植物应用名录，选用适宜本地气候和土壤条件的乡土植物，降低维护成本。

5 社区的不同人群在公园里各得其所Different groups of the community enjoy themselves in the park

6 中央雕塑实景Real scene of central sculpture

7 中央雕塑细节Details of the central sculpture

8 自由组合的模块化座椅Modular seats under free combination

3 基于深圳现代景观实践的公共空间设计策略

在东角头公园的实践之后，研究团队又进行了更多现代景观的探索，包括城市边缘地带的工业遗存改造、历史文化古城镇改造、产业园区中的休憩公园、老城区的街市环境改造等。它们的类型虽然五花八门，却都具有体量小、人流量大、自身活力衰减、环境复杂等特点。相对于其他类型，这些项目往往现场情况复杂，需要付出更多的精力。通过长期的现代景观实践，研究团队总结了以下两点公共空间的设计策略。

3.1 兼容并包的精神

现代景观设计由于受到多种艺术与思潮的交叉影响，逐渐呈现出日益复杂的多样化风格，兼容并包的精神为其提供了丰富的内涵与表现手段。在现代景观设计中，呵护自然与发展文化同样重要。“设计结合自然”的理念以及生态设计的手法已经被提出了30余年，但很多设计由于多种原因与生态理念背道而驰，仅以其作为宣传的标语。所以，像苏州园林与杭州西湖一样，风景园林师们应该在中国的土地上去探索一种兼具“生态的道理”与“文化的情感”的公共景观。

研究团队始终遵从自然人本与具有人文精神的中国风景园林的文化传承，在设计中将城市的活力、居民的休闲、健康的生活和生态精神编织在一起，创造多样化的、兼容并包的公共空间。成功的景观项目有许多评价标准，研究团队之所以认为兼容并包的现代景观实践路径是正确的，是因为在这些场所中，真实而又基于日常生活的特殊事件正在发生。它们的发生源于城市的内生活力，也进一步促进了更多陌生人之间的联系[7-8]，这些特点与大多数现代景观学者的描述是相符的。

3.2 现代技术方式的应用

9 海绵城市建设策略Sponge city construction strategies

10 摄影测量重建三维实景场地模型Photogrammetric reconstruction of 3D field model

随着社会的进一步发展，可以预测未来的风景园林实践中将会遇到复杂度更高的系统性问题，像深圳这样高度发达的城市更是如此。为了应对这些问题，研究团队正在积极探索当代数字技术能为实践方式带来的可能性。正如上文所述，研究团队在项目前期调研阶段使用了无人机摄影测量结合数字化三维重建技术，通过场地实景模型辅助做出更好的方案决策（图10）。无人机摄影测量是近年来新兴的一项技术,它的诞生颠覆了传统测绘的作业方式。研究团队将其应用到风景园林行业，通过无人机摄影测量进行勘查，可以即时、准确、快速地获取复杂项目的场地信息，在信息采集结束后进行后续的数据处理、数据分析，可以应用到地形分析、概念推敲、效果表达、辅助施工落位等各个方面。

除了与勘测领域结合之外，现代景观还可以通过跨学科的方式，利用更多的技术手段来实现设计目标，例如生态技术、参数化技术、智能景观、数字化等。现代技术的应用能够打破传统设计方法的局限，推动现代景观的发展，促使其实现新的跨越。同时通过与不同的领域进行融合，现代景观的内涵也将不断延展。

4 结语

面向未来，风景园林行业将从过往的粗犷式发展转向具有综合性和复杂性的系统性发展，深圳作为一座高度发达的城市，园林景观建设将面临高度复杂的综合性问题。这就需要景观从业者秉持开放包容的态度，在追求卓越的道路上寻求跨专业、跨行业的多领域综合性合作，汇聚更多的力量共同面对未来更加艰巨的挑战。同时，风景园林从业者也需要秉持初心，为社会提供更多人本自然与现代多元的卓越景观。

致谢(Acknowledgments)：

感谢奥雅设计提供的方案文本。

图片来源(Sources of Figures)：

图1、2、4～9由奥雅设计提供；图3、10由作者绘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