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全超
现代社会,人们在工作中选择的机会越来越多,辞职便是一个常见的行为。但是,因为妻子买了一条裙子而决定辞职,这个理由看起来是那么新奇。
只有辞职一条路
伴随着键盘上噼里啪啦的声音,屏幕上快速地打出第一行字。没有丝毫的停顿与思考,修长的手指仿佛在跳着一支节奏紧凑的舞蹈。
15分钟之后,一封辞职信写完了。小刘向着电脑屏幕探了探身子,仔细检查了一遍邮件的内容,每条辞职的理由都看起来很合理,当然也听起来有些概括和空洞。但是,这些都是给公司领导看的,他自己心里已经打定了离开的主意。
看到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他长舒了一口气,伸了一个懒腰,拧着的眉头也跟着松弛下来。其实,小刘早就有了辞职的念头,但是一直在纠结。而促使他迈出这一步的,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理由,而是昨晚妻子买的一条裙子。
回想起昨晚和妻子的冲突,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但是又能怎么样呢?小刘苦笑着摇摇头。昨天加班很晚,回到家看到妻子很兴奋地跟闺蜜聊天。当听到她买了一条新裙子,小刘顿时生出一些不满和压抑。而当听到这条裙子要二千多块钱,他的脸立刻阴沉下来。后来的事情,变成像以往无数次发生过的情形一样:先是小刘没好气地说妻子又乱花钱,不考虑家里的经济条件;接着,便是妻子也不开心,开始数落小刘抠门,赚钱少,大不了就离婚;最后,就是小刘不再回应,而是变成了两个人冷战。
当天夜里,小刘久久无法入睡,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两个当初那么相爱的人,到了会三天两头争吵和闹离婚的地步。
在他看来,两个人争吵都是因为钱。所以,他的应对方式就是想着如何多赚钱。最开始这方法很好用,通过努力升职加薪,然后做点副业,的确缓和了经济状况和夫妻矛盾。但是,作为中层管理者的小刘而言,接下来一年可能都无法升职加薪。加上孩子明年就要上幼儿园了,各种开支必然大幅增加,想到这里心头仿佛又被压上了一块巨石。小刘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翻了个身。
这样下去可不行。思来想去,最终,小刘决定辞掉现在的工作,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副业中去。
你在解决问题,还是逃避问题
小刘的辞职信被老板回绝了。
“你真的想好了吗?你还记得当初为什么选择这份工作吗?你觉得通过辞职就能解决你所说的经济问题吗?”老板也是小刘的学长,两个人相识多年。凭着对小刘的了解,他知道背后必有隐情。但是也没有办法说透。他给小刘放了一周的假,让他好好思考一下自己提出的几个问题。
临出办公室的时候,老板的一句提醒成为小刘作出改变的关键:“你以为的解决办法,可能是一种逃避。”
接下来几天,他一直在思考老板说的这句话。尤其是“逃避”这个词,如一根尖刺深深刺痛着他。他很不愿意接受这个解释,但是又隐约感觉有些道理。在朋友的推荐下,他走进了咨询室。
逃避背后的委屈从何而来
他高高的个子,相较于略有些消瘦的身材,身上的白衬衫显得有些肥大,仿佛将他罩在一个保护壳下面。浑厚的男中音让人感觉到踏实,而他偏快的语速又会带给人一种隐隐的焦虑和着急。这种冲突和不和谐,也时不时体现在他描述的内容中。
他详细地描述了辞职的原因和经过。我点点头,请他多谈一些关于“逃避”这个说法的理解。
他苦笑了一下,低头看向地板,沉思片刻说道:“我也说不太清楚,就是感觉特别委屈。我明明做了那么多努力,试着满足妻子所有的要求,但是为什么说我是在逃避呢?”
我反馈说:“你用了委屈这个词,我很好奇,当你说这个词的时候联想到什么?”
小刘要立刻回答,一开口的瞬间声音有些哽咽,眼睛也泛红。他停顿一会,咬着嘴唇,硬生生把情绪憋了回去。然后很理性地跟我讲他的思考。
我立刻打断他,引导他回到刚才他声音哽咽的瞬间,那个时候他心里正在发生什么?
小刘虽然有些为难,但还是跟我分享了内心的活动。原来,他那一刻忽然想到这些年来一直在付出,感觉特别累。但是,自己却从来没有得到过妻子的肯定。在妻子眼里,自己總是一个一事无成的懦夫。几滴泪水从小刘干燥的脸上滑过转瞬即逝,像是小雨下在久旱的大地被快速吸收掉。
“你一直渴望得到妻子的肯定?”我问道。
小刘点头。他想起这些年,好像一直在渴望得到别人的肯定。读书的时候,一直很努力地学习,用好成绩来获得同学、老师、亲友的肯定,为贫穷的家庭争得尊严;后来工作,也是用认真和付出来获得同事、领导、客户的认可。只是到了和妻子的关系中,好像怎么努力也得不到妻子的肯定。
我望着他略带红肿的眼睛说道:“你在用你的方式,试图解决你们的矛盾。但是耗竭所有力气,最好的结果并不是很理想。”我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也许,你的努力本身,就是一种逃避。”
小刘有些错愕,看着我张了张嘴,没有讲出什么话。
看到真正的问题所在
到了第五次咨询,小刘领悟到—自己看起来努力实现妻子的需求,其实是在逃避“自己不够好”的评价,更是在逃避和妻子的冲突。
小刘眼神有些深沉,望着窗外,缓缓地说:“我发现自己除了委屈,还有一种深深的恐惧。尤其是在我妻子有些生气的时候。我害怕她会大发脾气,害怕我们发生冲突,感觉会天崩地裂。我不敢往那里想。”
原来,小刘从小生活在一个贫困农村家庭,不仅要面对生活的艰辛,还要天天忍受父母因为各种琐事的争吵。小时候的他完全无法理解家里发生了什么,他会认为都是自己不够好,如果自己足够懂事,学习成绩足够好,以后赚足够多的钱,那么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化。他用努力来应对困境,但也是在逃离痛苦。
现在,他沿用以前的方式,一旦家里有经济压力或者夫妻矛盾,他都会习惯性地认为自己不够好,那就只有更努力。但是,他反而用这种方式逃避了和妻子情感沟通、价值差异、生活习惯上的各种矛盾,反而让这些更深层的问题一直被积累与发酵。
小刘苦笑着说:“我这么努力,最大的目标就是让自己不要重复父母那种总是争吵的生活。但是……但是,我却无意中又踏上了他们的老路。感觉这就像命运的循环一样。”
是啊,我们每个人都深受原生家庭和成长经历的影响。很多时候的努力恰恰是重复着与父母类似的人生脚本。
跳出命运的循环
如何跳出这个循环呢?最核心的不是努力地“做”什么,而是有所“觉察”。
小刘看似努力解决问题,实际上是在回避潜意识中的痛苦。与妻子的冷战或者潜在的冲突,让小刘陷入令他满是痛苦、充满泥泞的童年回忆,诱发出那种深深的无力、愧疚与无望。
当问题无法回避,比如经济问题不能立刻解决,小刘不得不应对夫妻之间的冲突和背后深层的问题。这虽然是他们婚姻的危机,但也是小刘勇敢面对自己心理困境、跳出命运循环的机会。
在意识到这些问题之后,小刘不再把妻子花钱作为问题对待,也不再把赚钱或者辞职作为问题解决的唯一手段。在后面的半年咨询中,我试着引导小刘慢下来,试着真正去理解、关心自己和妻子在每天的互动中有什么样的感受、需求,在这个基础上再去作出恰当的回应,尽管很不习惯,但是他走在了一条不一样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