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李旦初先生的交往始于一次笔会,一次由时任山西省诗词协会主席武正国先生在晋城市主持召开的笔会。我有资格在这样的场合露面,并非自己对古典诗词有多喜好,或有多深的造诣,完全是因为当时我在主持《黄河》杂志社的工作,主办方意在和我套个近乎,希望我们的刊物多多少少能为他们辟出一块阵地,供他们发表新作,交流研习。各方协力,共同为繁荣省内古典诗词的创作做出一点贡献。这是一份不容拒绝的恳求和情感,我的回答当然是肯定的。双方约定,由李旦初老师亲自编辑,每期为《黄河》选送两个页码的稿件。并向他们赠送十份样刊。中华诗词,本是民族瑰宝,诗词协会的成员,多是一些离退休的老年同志,“清心赋雅词,妙笔精研判”。他们一边含饴弄孙,一边在古典诗词的汪洋大海中徜徉切磋,陶冶情操,增长诗艺。大家有这个志趣,有这份热情,精神本就弥足珍贵,秘书长张梅琴女士还为受经费困扰的我们拉了一笔赞助,尽管数额不大,但他们想做好一件事的精神还是深深感动到了我。
李先生的大名早有所闻,改革开放之初,他任吕梁师专校长,仅仅几年时间,在那样一个偏僻闭塞的地方,硬是在中文专业带领出来一个阵容可观,业绩不菲的“青年学者群”,一时传为教坛文坛佳话。打开百度,该条目历历在目。他们当中,有郝亦民,康序,景国劲,李大伟,李有亮,王春林等。几十年过去,他们之中的许多人己成业内大咖,活躍在国内知名学府的教坛。笔会上几天的接触,李老师孩子般亲切的笑容,诙谐幽默的谈吐,机敏睿智的眼神,引经据典信手拈来的评点,无不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和李老师的合作是愉快的。不到发稿日,他就会提前将下一期编好的稿件用平信寄我,从来没有延搁。有的时候,他所编选的稿件较多,估计会超过我们约定好的两个页码,他会另附几句短言给我,并对由此给我带来的“麻烦”表示歉意,并特别注明,发多发少,尽由我来定夺,无法安排,就顺延至下一期。
到李老师府上拜访,每每相谈甚欢。他送我皇皇十二卷《李旦初文集》,还送我一册《李旦初获奖作品选》。册中所收,全是参加国内各类大赛的应征作品,应该有三四十首,多为散曲,读来琅琅上口,文辞华丽,意境优美,雅而不俗,每一篇都堪称经典。且听这一曲:“渡巫水清波漾漾,过黄桑绿水茫茫。山似剑锋芒朗朗,瀑如琴弦韵琅琅。游侗寨风情荡荡,访苗乡泪水汪汪。不思量怎地不思量,不回乡偏又梦回乡,稻花香叠菜花香。苗姑娘伴侗姑娘。双双,天仙入画廊,背一篓山歌儿开心唱!”好一幅苗乡侗寨民情民俗的优美山水画卷,花团锦簇,流光溢彩,字字珠玑,人在画中,画在心中,妙不可言,美不胜收!
大江南北,仰慕先生者众,他的弟子何止三千!这与他的屡获大奖不无关系。腹有诗书自芳华,同道者争先拜他为师,或登门拜访,当面聆听教诲,或书信来往,求他对作品作序点评,他的身边常常聚拢着一拨又一拨前来求教的人。老人家从来都是来者不拒,热情礼待,谆谆教诲,不厌不倦。楚材晋用,先生的存在,是山西古诗词界的幸运!
2010年深秋,原平市诗词协会的马增祥先生通过我邀请李老师前往讲学,李老师满口答应,但条件是我必须一同前往。这是一个什么条件呢?我又不会在那样的讲坛上如他一样引经据典侃侃而谈,老人家想着那边是我的家乡,熟人多,文友多,一同前去,喝酒会友,应该也是我的心中所愿。谁知,开讲当天,作家赵瑜开车来接我,要我陪他到宁武去完成《寻找巴金的黛莉》的采访,我只得匆匆告别,惹得老爷子不高兴。原平乃中华诗歌之乡,散曲之乡,前来聆听李老师一行讲课的有二百多人。李老师讲课,如同当年在大学的讲台一样,先给听众人手一份发下去十几页教案,按照教案上所举的词例,他条分缕析,举一反三,旁征博引,点石成金启悟灵性。一条一句一字,尽皆实锤砸地。听众无不反映得益多多,收获巨大。尤其我这位朋友马增祥先生,此后两年多时间里请李老师为他的五十多首诗作进行点评,并结集出版。马先生在多个场合表示,听老师讲课和进行点评后,他自己的诗作跃上了一个全新的平台。没有李老师,就没有我马增祥诗歌创作的今天,称李老师的点评,“不实不虚,有痛有痒,句句都在七寸上。最是让人知高山而能攀之,知不足而能改之”。马先生是一位好学生,对旧体诗的迷恋,让他如痴如狂,整夜苦思拈句,成为家常便饭,也换取了骄人的回报,他参加的国内相关征文大赛,多次拔得头筹,捧回大奖。李老师仙逝,马先生哀伤不已,撰联曰:天约吾师,一代文章成绝响;世云先哲,百年风骨矗丰碑。
2007年,《光明日报》发起“百城赋”征文,朔州诗人熊国璋不甘寂寞,跃跃欲试。《朔州赋》完成后,心中没底。他知道,自己的作品想要得到各方的认可,必先得经过一位高人过手,自然想到了李老师。想到李老师,自己却并不相识,这就又想到了我。提两袋水果叩开李老师的门,简单说明来意,李老师拍着我的肩膀开玩笑说:“你张主编给我交代的任务哪里敢不执行!”其时,李老师已经七十有三,多年的心脏病常常让他感到力不从心,每天下午和楼里的老人们玩麻将已由过去的八圈改为了六圈。一个城市的赋,必然涉及该市久远的历史文化资源,作者写到的,他必须知晓,有一点点疑虑和不确定,就要去查阅相关的史料。我为老人家揽下了这个活儿,岂不是在折腾他!
十多天之后,李老师电话让我去取书稿,由于改动较多,他怕作者看不清楚,索性将《朔州赋》在稿纸上重抄了一遍。一字一格,刚劲隽秀。在另附页上,李老师一一标明某句某字为什么要改的理由,结尾又写下了总评,对《朔州赋》给予了积极认可。这就意味着熊国璋同志可以骄傲地拿着它广示众人了。这是什么精神?是帮人帮到底的精神,是处处为他人着想的精神。
行文至此,忽然想到另外一件小事,上一届中国作协换届开会,接到代表推选选票,李老师想到了他的得意门生王春林,也想到了《山西文学》主编鲁顺民,还想到了我。表填好后,他特意打电话给我,要我不要辜负广大会员的厚望,去北京开好会。我回他说,李老师,谢谢您还记着我,您忘记了吗,我退休多年了,不是江湖中人了。
呜呼,大师永去,谁能为继?
【作者简介】张发,山西宁武人。1980年参与创办《语文报》并任编辑,1984年后参与创办山西省作协文学期刊《黄河》,先后任编辑、编辑主任、副主编、主编,编审。2005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小说《硬汉宫志存》获赵树理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