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夷学院 艺术学院,福建 武夷山 354300)
乡村是我国几千年赖以生存的物质和精神家园。但是随着当前社会经济的迅猛发展,工业化、城镇化进程日益加快。福建南平延平区巨口乡80%的劳动力为了得到更好的生活环境离开乡村,到城里务工,留下儿童与老人守在村庄。原始的乡村生产模式遭到改变,田地荒芜、房屋闲置。承载着祖祖辈辈生活的记忆和信息面临消失,古建筑也正慢慢破落,乡村独特的在地文化面临瓦解的风险。大批的古村落古民居被钢筋混凝土侵蚀,农村的在地化文化遭到极大冲击,形成了千村一面的窘境。2017年党的十九大提出“乡村振兴”重大战略,强调乡村文化的传承,走文化兴盛之路。艺术在唤醒乡村、美化乡村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乡村有丰富的艺术创作源泉。于是各界策展人、艺术家、设计师等人走进乡村,开始“艺术乡建”之路。这一艺术现象在全国迅速蔓延开来,短暂的、急速的、表面的、空洞的艺术作品不断涌入乡村,乡村成为了他们艺术的实验基地,也为乡村振兴带来一时的新鲜感,但是艺术季结束后,乡村生活并没有得到很大的改善,甚至有些作品被人为的破坏,艺术振兴乡村意义缺失。如何将艺术介入乡村振兴建设,发挥艺术的作用,是我们当前亟待解决的问题之一。
公共雕塑是公共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公共艺术一词源自英文“Public Art”,主要指放置于公共空间的雕塑、壁画等的一切艺术形式。公共艺术60年代兴起于美国,在“建筑中的艺术方案”中标明公共艺术投资是建筑预算的1.5%;英国和加拿大政府分别设立“公共艺术奖”,可见,各国对公共艺术的重视程度,这也为立体造型艺术的发展开辟出新的契机,这些政策的实施,促使艺术家们走出美术馆,走出工作室,创作与环境有关的公共艺术作品,让艺术作品与社会公众充分接触。公共艺术不能狭窄地认为是户外艺术,而是更为广义具有公共性的空间艺术形式。直到20世纪80年代,国内公共艺术才得以兴起,公共雕塑也逐渐走向人们的视野,并作为美化公共空间的重要手段。但早期的公共雕塑偏重艺术作品本身的艺术形式美感,多为现代化发展的风貌表现,整体雕塑形式语言趋同。“到20世纪90年代时,一些雕塑家逐渐开始关注中国公共空间的特殊性问题,考虑雕塑与环境、人与自然的互动关系,开始考虑如何处理实验性和公共性关系的问题,雕塑家们努力寻求最好的表达方式,各种表现形式和可能性不断探索,取得许多可喜的进展。”[1]
德国艺术家约瑟夫·博伊斯最早提出艺术创作需要和周围环境、人融合发展。1981年,他创作了《给卡塞尔的7000棵橡树》,提出“社会雕塑”概念。融入海岛文化的濑户内艺术季和融入山区文化的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是日本艺术乡建的典型案例,部分实践作品呈现出在地文化。中国台湾艺术乡村计划开展比较早。在2015年,“飞牛牧场”计划开始实施,依靠当地文化的深度挖掘,活动以独特的艺术形式吸引1000万人次的游客,其中包括给游客提供互动体验的服务项目,实施可持续发展经营策略。嘉义的板头村交趾陶艺术村将板陶艺术结合乡村文化建设,呈现出大量的马赛克式公共雕塑作品。内地两个比较有影响力的案例是2007年艺术家渠岩发起的许村计划和2011年欧宁发起的碧山计划。“这两个案例的主导者都提倡乡村传统文化的保留,并在此基础上注入现代艺术元素来复兴乡村文化。”[2]活动采用保护在地文化的策略,将艺术设计改善居民生活条件、环境,艺术与在地化的融合。
随着我国社会经济的快速发展,城市化进程的加快,乡村的“同质化”现象严重,乡村人员涌向城市,导致乡村的发展落寞;另一方面生活在快节奏都市中的居民更加向往慢节奏的乡村田园生活。党的十九大明确提出振兴乡村的策略,让乡村找回自己的在地文化,探索适合的复兴之路,越来越多的人们投身到乡村振兴中来,公共雕塑是艺术乡建的重要组成部分,公共雕塑的介入有成功的案例也有失败的案例。探究公共雕塑究竟如何才能得到公众的认同,增强村民文化自信,使乡村具有特色文化的吸引力是本论文要探讨的问题。到目前为止,对于艺术如何乡建的理论研究处于起步阶段,主要是研究艺术介入乡村的模式、途径以及案例分析。基于文化振兴艺术乡建的理论研究偏少,从闽北在地文化角度出发研究公共雕塑介入乡建的研究更是没有先例。
在地文化,也叫地域文化,它是一个地域的名片。地域一般具有三个特征:区域性、人文性和系统性。独一无二的在地化文化能够反映出该地域的历史发展和文脉传承的脉路,对当地的可持续发展具有重要意义。借助延平区艺术乡建的契机,挖掘巨口乡的在地文化,创造具有在地文化元素的公共雕塑,对延平区巨口乡的发展有着重要的价值(见图1)。
图1 在地文化下公共雕塑构建机制图Fig.1 Construction mechanism of public sculpture under local culture
“文化是人类创造的一切物质产品和精神产品的总和,包括物质文化和非物质文化。”[3]对延平区在地文化的详细梳理,能为延平艺术季创作提供文化理论支撑。延平区地处福建中北部,闽江干流源头,整体地形呈“马鞍状”。常年雨水充沛、物产丰富、四季分明。被誉为“绿色金子,百合之乡”。至今已有1800多年的历史,有着深厚的文化积淀,是中原文化入闽的要道,也是福建远古文明的发祥地之一,是理学大家“延平四贤”的生活场所。延平区有着深厚的文化积淀,人文底蕴深厚,享有“东南邹鲁,理学名邦”的美称,优越的地理位置和人文条件给本地留下大量物质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
1.物质文化(古建遗迹、生态环境、在地物产)
2013年《中央城镇化工作会议公报》中指出:“让居民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其中山水就是自然环境。延平区的自然环境是民众与自然的和谐共处的缩影,历史的沉淀逐渐演变成乡村的自然景观,呈现出历史发展的痕迹,这种痕迹具有强烈的在地化风格。如遗存的土厝、木厝、祠堂、石桥、石板路、古井等。举办艺术季的巨口乡现有4个国家级传统村落,4个省级传统村落,约有600多座建筑特色鲜明的土厝建筑群,8个保存完好的土厝建筑群村庄,如馀庆村驸马厝、渃洋旗杆厝、油坊厝等;巨口乡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气候,造就了丰富的在地物产,如香菇、茶油、百合、草药、地瓜、粉丝、红菇、毛竹、烟草、多肉等,其品质优越,远近闻名。
2.非物质文化(传统技艺、民俗风情、传说故事)
非物质文化,它不具备物质形态,却有着艺术价值和历史价值。它是当地人们世代相传,与村民生活息息相关的各种民俗习惯、语言、礼仪、服饰、传统技艺、历史名人故事、民间传说故事等,如本土的延平战胜鼓、岭炳洋畲歌、延平塔前大腔金线傀儡、延平樟湖崇蛙、崇蛇民俗、王台镇黄龙灯舞等。还有民间保留的竹编技艺、酿酒技艺、乡村赶圩、过火坪、三月三等。随着经济的发展和城镇化建设的加快,大量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由于年轻人外迁,有着传统技艺的老艺人都年事已高,出现了后继无人的现象,如果再得不到科学有效的保护,其传承发展堪忧。
公共雕塑是现代生活环境重要组成部分,正经历着从现代雕塑到当代雕塑,从具象造型到抽象主义再到哲学维度的变化历程。它在日常生活中起着美化环境,宣扬文化,美育大众的功能。延平艺术季公共雕塑创作不是生硬地照搬在地传统文化,那仅仅处于保护层面,无法达到在地文化的可持续发展;而是需要在有限的空间、环境和时间内,挖掘在地文化的本质,强调与村民的沟通,了解他们的想法,尊重他们的意见,立意于本土文化和自然生态环境之上;再以经济、环保的创作材料呈现出来,并注意公共雕塑与当地环境融入性以及与公众的互动性。
1.以人为本(公众审美、公众参与、公众互动)
“公共雕塑艺术的创作应该尊重城市的文化建构,保持城市空间格局,创新观念,凸显人文价值。以人为本,一切从人文主义精神出发。”[4]公众参与互动是公共雕塑的重要组成部分。公共雕塑不能高高在上,受人膜拜,也不能将绘画和架上雕塑的创作方法直接用在公共雕塑创作中。如果一件公共雕塑作品不能被大众感知和理解,那这件作品公共艺术的美是不存在的。孙振华曾指出:“只有具备公共性,雕塑才可能成为公共雕塑。”公共雕塑作品要以人为本,要强调在地文化的内在表达,符合当地民众的审美,使公共雕塑与当地民众生活真正结合,才能够获得当地民众的认同感,民众才愿意与其进行互动。
2.把握文脉(文化传承、文化自信、文化教育)
公共雕塑与人们能够建立无言交流的桥梁,人们在观看的过程中,能体会作者传达的语意,能直观地感受公共雕塑所传达的文化气息,具有文化传达的艺术功能。不仅仅是在地文化的呈现,更是推动在地文化的传承。在文化自信的背景下,被公众认可的在地文化公共雕塑,容易形成地标式的艺术形式。能很大程度上提升本地居民的自豪感和荣誉感。优秀的公共雕塑作品,能立意本土人文历史文化,融合当地文化精粹,结合时代特征进行创作,作品具有良好的隐形教育功能,使人们在欣赏作品的同时潜移默化的受到作品中文化内涵的影响。
3.空间融合(作品与周围环境的和谐共存)
黑格尔在《美学》书中指出:“雕塑作品不是先雕刻好再考虑它放置的位置,而是应该在构思过程中思考它即将摆放的空间位置、空间形态与外界环境之间的关系”,作为公共艺术之一的公共雕塑,它最终要安放在公共环境空间中。如果与环境不相容,脱离整体环境,不但不能为公共空间建设增色,反而会起到相反的作用,最终会遭到公众的遗弃。如美国纽约联合广场上的公共雕塑作品《倾斜之弧》,力量感十足,非常巨大。但建成后就遭到公众的反对,原因是作品阻挡了公众视线与日常行动轨迹,上班的人们需要好几分钟才能绕过它,最终在公众的投诉下被切为三块丢弃。除此之外,艺术家还要考虑创作材料是否生态环保、是否与周围空间相融合。
延平乡村艺术季是由福建省南平市延平区人民政府和上海阮仪三城市遗产保护基金会共同主办。已经连续举办两届的延平艺术季旨在“保护遗产,振兴乡村”。来自世界各地的优秀摄影家、雕塑家、音乐家、设计师等在巨口乡驻地创作,作品主要集中在巨口乡的九龙村、谷园村、馀庆村、北坑村四个村落。作品包括公共雕塑、装置、绘画、摄影等近百件公共艺术作品,其中公共雕塑作品最为醒目,占总作品量的近80%,而且大部分作品都在古村落、青山绿水间长期保留。“2018中国延平乡村艺术季”获得国际国家信托组织(INTO)颁发的首届遗产保护卓越奖。
1.符合在地公众艺术审美
公众对艺术的欣赏受到自身文化教育的制约,对艺术作品的喜欢或不喜欢,具有一定的情绪化。根据布洛夫的“距离矛盾说”证实,越复杂的图形越引不起公众的兴趣;简单的图形让人们一时感到愉悦,但也引不起兴趣;难度中等的图形能够引起公众的兴趣,适合大众的审美情趣。艺术家需要关注民众的日常生活的行为方式,感受民众的生活规律,找到民众审美情趣,分析审美特点,选择适宜的创作文化背景、造型、材质、尺寸以及色彩等,创作出能引起公众审美共鸣的公共雕塑作品。如延平艺术季的雕塑作品《获》,作品位于谷园村打谷场边(如图2)。作者通过驻地考察,收集当地创作素材,将农户每家都要使用的传统农具风谷机运用到作品中。随着机械化器械的使用,这种传统农具越来越少使用,并逐步淘汰。作者将风谷机与人们的美好希望结合,作品流淌的不仅仅是物质的收获,更是人们的记忆和乡愁。作者从在地公众的审美出发,从创作题材、材料、色彩、作品展示位置上等方面考虑的当地公众的审美感受,创作出从环境中生长出来的作品。
图2 《获》蒋海岭Fig.2 The Harvest,by Jiang Hailing
2.动员在地公众参与互动
艺术家单纯地从个人角度出发的创作,作品带有很强的个人色彩,那是艺术家认为的村民生活状态,而非村民眼中的生活状态。但公众参与互动并不是简单地理解民众来看作品,来参与帮忙制作作品,而是作品真正与当地民众发生联系。在创作构思和创作阶段邀请村民一起互动、交流,与艺术家的思想进行磨合与碰撞。艺术家尊重村民的观念和思维方式,并从交流中认识到村民对在地文化理解对和艺术形式的认知,从而指导艺术家的创作思路,比如曾焕光作品《笼子》(如图3),是在地公众参与互动很强的一件作品,是艺术家长时间驻地创作与当地村民互动的一件作品。作者利用本地的竹子,将村上日常生活中关小鸡、小鸭的笼子放大成为人的活动空间。作品空间内悬挂着田间地头采集来的各种植物,这些植物包括食物、药物和祭祀用的花草。地面上铺满村民刚收割的稻草编织的草席。整个作品是一个与生活和生命息息相关的空间。艺术家驻地创作,利用本地的物件、本地的材料,与村上的竹篾工、编制工一起交流,一起制作,村民在参与过程中有机会贡献自己的才智,艺术家在创作过程中也受到传统工艺的启发,村民也在参与过程中感受到了艺术的力量。村民的参与互动,具有极强的代表性,能够代表着在地村民的审美与认知,从而得到村民的接受,也能更好地调动村民参与的积极性。真正实现了公共雕塑与生态环境的健康和谐发展。
图3 《笼子》曾焕光Fig.3 The Cage,by Zeng Huanguang
3.呈现在地文化创作主题
不同的地域环境和习俗构成了在地文化的独特性,巨口乡丰富的地域文化为公共雕塑创作提供了多元的元素。公共雕塑作品的形式语言与反应的内涵、环境相融合,艺术家不是思考如何与在地文化的妥协和折中,而是去寻找在地文化的“精神本质”,作品纯粹地再现在地文化精神本质,让其成为一种精神思想的指引,而非一目了然的呈现。如沈也作品《撞音》,荆艺兵作品《九龙怀古》,徐治国作品《丰塔》,都是从在地文化入手创作,根植于当地文化环境。置于岭根村书斋旧址上的雕塑作品《撞音》(如图4),作者将旧址上的亭子复原,中部悬挂一块铸铁“石块”,石块周围不同角度悬挂着作者从村民手中收集的各种农具,如镰刀、锄头、柴刀、扫帚、铲子等,并以此撞击“铁钟”,能够发出各种响声,声音浑厚悠远,意喻先辈保佑子孙丰收吉祥。这些呈现在地文化主题的公共雕塑作品成为了记录文化、传承文化的重要艺术载体。
图4 《撞音》沈也Fig.4 The Colliding Sound,by Shen Ye.
4.采用在地式的创作材料
公共雕塑创作形式的多样性,决定着创作材料的丰富性。作为艺术乡建项目,艺术家在创作过程中需要考虑所使用的材料是否经济环保,充分利用乡村的自然资源,尽量采用在地式的原始材料,如、竹木、稻草、泥土、旧石板等,以达到生态节约的效果,并且不同区域需要选择不同材质进行创作。如荷兰艺术家Hans Mes作品《什么是剩与离》,将在村上老房子里捡到的一副牛骨架进行悬挂组合。蒋海岭作品《筑》以本地的土厝黏土、干草、稻糠、碎陶片为原材料,仿照虎斑泥壶蜂和泥雀的筑巢方式,塑造大小形状各异的泥巢,固定在有人居住的土厝外墙。罗永进作品《大珠小珠落玉盘》,借用当地好口彩的习俗,将村上的一个老猪圈与人们美好期盼结合,让消失的传统生活方式的实证得以保存。
5.进行在地式的创作实践
艺术乡建的本质是将艺术与生活的高度结合,结合乡村的历史、传统文化、习俗再进行创作,通过村民与作品的交流,给于民众文化自信。创作实践过程离不开生活经验,只有深入乡村生活,才能对在地文化有更深入的理解,才能更好地指导创作实践。马运灿作品《山里书房》(如图5),作者通过驻地深入了解到本地自古以来非常重视教育,希望通过教育连接外面的世界。作者构思“书房”主题,采用本地的石条、石板、毛石,和当地民众一起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在地创作实践。 正如作者所说:“山里书房就像一扇窗户,连接着外面的世界,你可以望出去或看回来,在如此美好的天地山水之间。”
图5 《山里书房》马运灿Fig.5 The Study in the Mountain,by Ma Yuncan
6.注重与空间环境的融合
乡村的空间包括公共活动空间、建筑空间、耕作空间以及自然空间等,其中公共雕塑主要放置在公共活动空间,而公共活动空间承担着村民的日常活动、生活方式以及风俗习惯等,创作时注重对在地化文化元素的提取,通过公共雕塑表现出来;另一方面,需要因地制宜,结合当地的自然条件,在不破坏生态环境的前提下进行公共雕塑的创作,创造出可持续发展的环境。如沈也作品《土厝生金》,金光闪闪的“石块”与九龙村的黄金厝融合在一起,诉说着九龙村的美丽传说。罗永进作品《龙喉锁钥》,借用古厝里遗存的东西,构架出永恒与坚守,作为古道三岔口的镇守恰如其分。作者在设计制作过程中充分考虑作品与特定的公共空间的关系,达到与空间环境的融合。
综上所述,民族的文化根基在乡村,乡村的慢生活不该成为落后的标志,它是另外一种生存方式,通过公共雕塑介入乡建的原则和机制来呼吁人们正确认知乡村生活方式,保护乡村的文化传统。采取符合民众的审美,鼓励民众参与,凸显在地文化内涵;采用在地创作材料,进行在地化创作实践以及注重作品与周围环境的协调,希望以此提升民众的艺术审美和文化自信,传承在地化传统文化,达到公共雕塑作品、人和环境能够长久和谐共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