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方袁
《礼记·礼运》的“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1],一语道破纵贯古今的人之本性。除却解决果腹的生存问题,便是异性。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请期、亲迎,到新婚宴尔,到子孙荫堂的回环曲折中——爱情承担了重要的纽带作用。分析久负盛名的《诗经》中的爱情诗,或是当今耳熟能详的现代流行情歌(此处“流行”非指流派,而是指受欢迎的程度,下同),我们可以从手法与情感两方面,体会到现代音乐对《诗经》的传承。下面以具体篇目分别浅析它们手法、情感的关系。
赋,“敷陈其事,而直言之也。”[1]也即详细地叙述。赋这一手法,通过近于细描的笔法,让情感或曲折委婉,或直爽明快;让画面疏笔勾勒大局轮廓,点墨细致刻画人物、场景。如《野有蔓草》:“野有蔓草,零露漙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零露多的特性,经由“漙”“瀼”加以描摹,音调圆润清亮,恰给人以清新宜人之感。《雪落下的声音》直接描写落雪的动态过程,可以想见一片片素白的雪呈在手心,极致的美,也极致的寒冷。有利于听者凭依声音,感知那方银装素裹的世界,想象雪中执意等待归人的背影。
置于首篇的爱情诗《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以雎鸠比喻君子与淑女,生动形象。委婉地以雎鸠的“生有定偶”喻君子愿与淑女结为琴瑟之好的心愿。比喻的作用,正在于生动形象地打比方,恰如其分地描摹物态,化抽象为具体,深入浅出。而现代民谣组织麻油叶创作的《南山南》:“他听见有人唱着古老的歌,唱着今天还在远方发生的。发生的像在她眼睛里看到的孤岛。没有悲伤,但也没有花朵。”以“孤岛”比喻“他”,强调了“他”的孤独,像岛屿一样广大的孤独,像海洋一样深沉的孤独,像烛火一样幻灭的孤独。
兴,所谓“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2]。《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之夭夭,有蕡其实;桃之夭夭,其叶蓁蓁。”是先言桃花盛放的灿烂绚丽,借以赞美娇美可人的新嫁娘。新娘正如桃花一般,处于青春年华。未来能够家庭和睦,子孙满堂,世代传承,生生不息。“兴”的方法,使行文婉转㤔切,是恣肆、浪漫、荡涤放情的美感。苏联民谣《山楂树》先刻画了苏联日色昏沉的景致:穿行的列车横跨东欧大陆,绵延至西伯利亚腹地,车窗的灯火为傍晚镀上了浓浓暖意——而后引发诚挚的爱恋,山楂树下瞭望的青年,望见漫山遍野白花满枝头的山楂树群。这两位青年人的感情也像这日暮的生活图景,平淡朴实,有炊烟袅袅,有万家灯火。
《诗经》的特点为齐言体,《风》中齐言乐歌有八十余首,《雅》《颂》分别有齐言曲子约六十、二十首。基本体式是四言,杂以极少量五言。《诗经》的长短句交错现象也不容忽视。据学者考证,“《风》中的长短句 之乐一共有八十多首,《雅》中的长短句 之乐一共有五十多首,《颂》中的长短句之乐一共有三十首。”[4]这样规整的排列,有着鲜明的韵律感与节奏感,受到周朝崇尚“和”的礼乐文明的熏陶,是对当时和乐而歌的适应,也便于打击乐器的伴奏,久而久之逐渐推动了《诗经》曲词坊巷间的歌唱、流传。虽今之时代,古谱留存甚少,许多以《诗经》篇目为歌词的曲调已不可考,但《诗经》中的叠词与反复炉火纯青的使用,实是开现代流行情歌创作的先河。这些手法,不但将词句深深烙印于读者脑际,而且唤起读者心中惆怅㤔切的情思。下以《汉广》《当爱已成往事》为例。
《汉广》:“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重复三次,为文章增添了回环往复的音韵之美。同时增强了文章气势,体现出江水绵延无尽,穷尽其法却依然无法抵达彼岸,是一位青年樵夫示爱于女子却求之不得的呼唤。“不可思”,又将以何思?重章复唱将他一腔深情表达得深挚动人,令读者不由得动容。如《当爱已成往事》“因为我仍有梦,依然将你放在我心中”反复出现,可谓缠绵悱恻。突出了“我”回首往事,虽感苦痛,但仍在心中为“你”留有一席之地。因此可以于梦中完成对“你”的追寻,对“你”的倾诉,寻寻觅觅,纵使锦被冰冷,思念过后留存的温暖却是真实的。
接下来笔者论及《诗经》中爱情诗与现代流行情歌情感层面的关联。
《击鼓》与《北风行》
《击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如今此言已经成为婚礼现场的常用语。传达出至死不渝的意念,这是一种很有意思的误用。因为《击鼓》的背景是征人出征前与恋人的卿卿之语,传递的是一将奔赴战场,凶多吉少,如若有去无回,可于林下寻找尸首的悲壮惨烈。“死生契阔”一句,看来自然浪漫至极,但这份誓言因战争残酷而不能实现,生人而作死别,此中怅恨无奈有谁能解?“执子之手”,嗟乎!留待来生再续前缘。《北风行》歌词中描绘的千载荒凉,白骨成沙,征战几人回,难道没有“于以求之,于林之下”的悲愤之感吗?一杯浊酒尽余欢,那一副副冰冷的铠甲下,怀揣着视死如归,抱定了家国苍生却忘记了儿女情长。边陲之地的将士,坐的是白骨成堆,守的是浩浩山河。埋骨之地,吊古战场,天阴则闻,那是一垒英魂汇聚的漠北……
《击鼓》写于西周、春秋时期,《北风行》作于21 世纪,两两相隔三千余年,却在情感上取得了共鸣,实在难得!所谓念往事,思来者,现代流行情歌也正是通过古风写意的笔法,勾画古时的画面,遥遥寄托对古人的瞻仰与怀念。越来越多的创作人,借鉴《诗经》所抒发之感情,生发出世事变幻的兴亡之感。我们聆听音乐,不仅沉醉于旋律的美妙,更应从中悟得唱作人对优秀传统文化的继承之心,对《诗经》奉若珍宝的深沉情感。认识、思考、传成,当是新时期青年才俊义不容辞之责。因此,解读《诗经》尤为必要。
《褰裳》与《直来直往》
《褰裳》:“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尤为率直可爱。这个女子爽朗而旷达,与当世截然不同。她热烈地与心上人相恋,并为他出谋划策“褰裳涉溱”。她不爱则和平分手,另有新欢,省去了纠缠。女性无须为了遵守“矜持腼腆”的传统礼法而羞于表达;无须为了父母之命、媒妁之约而早嫁作他人妇,应该是“自由恋爱大过天”;更无须为了守护“忠贞不渝”的信条而禁锢自己的灵魂,以“贞操”之名埋葬余生换得一座牌坊。同时,古代直述“性”方面的诗作甚少,一是由于封建社会的保守观念,二是百姓教化较含蓄。但仍不乏直陈其实的诗句,如《古诗十九首》:“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4]王国维先生评价其为“可谓淫鄙之尤。然无视为淫词、鄙词者,以其真也”[5],确实如此,这不过是她们内心欲望的自然流露,反映了她们可贵的真性情,有何不可?歌诗合为事而作,有所思便可有所言,何须隐藏。该类型诗歌的保留,才得以使我们明白那些时代,也有果敢率性,勇于追求真爱,爱得坦荡热烈的奇女子,她们行走于当世,可以被淳朴的民风所接受,这样的社会才不愧为“大同社会”。现代歌曲《直来直往》中直来直往,无所谓爱、无所谓恨的女孩,一直坚守本心,不拐弯抹角、不迎合求全、不胡搅蛮缠,便是傲慢做本性,也启迪同一时代的我们葆有独立、坚韧的人格魅力。
总之,本文以部分现代流行爱情歌曲为代表,从手法与情感二元分析了《诗经》中的爱情诗和现代情歌的关系,从中可知现代情歌是对《诗经》诗体的模仿、反思与再创新。《诗经》是书海撷取的珍贵财富,无论从民俗音乐角度,还是从诗词格律角度,可效法者甚多。结合现代流行爱情歌曲,探讨《诗经》爱情诗的写作技法,我们必将受益匪浅。研究学习《诗经》道阻且长,也大有裨益于中华文化的发扬、传播。这一文化繁荣的古老国度——我辈生于斯,长于斯,真是一种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