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丽娅
我跟西安挺有缘的。初中毕业后,我曾来过这里。当时纯粹是以一个游者的身份于四处兜转。兵马俑、法门寺、大雁塔、乾陵,当然,还有陕西历史博物馆。我说,这里太好了,明年一定再来,再来玩得精致、玩得尽兴。十六朝古都依托于时空所积淀凝固出的浓郁深厚的文化底蕴与奇瑰非常的历史遗迹,给了我极大的“爱恋”满足感与甜蜜感。
没错,是一种爱恋,历史就像是我的情人。在一个遥远而平凡的日子里,我与她邂逅。渐渐地,我发现,我愈加为其倾倒。她是那样的明丽而深沉,有着古远之物独具的尘封之美,神秘、沧桑,宛若高悬于茫茫暗夜中的一粒孤星,在寰宇深情低沉的跫音之中发散出交错迷蒙的光影。我想要看清她,却是河汉迢迢。但我依旧紧紧追随着她、向她靠近,就像飞蛾奔赴灯火。我想要了解她,她是那样迷人,如同远方天宇旋落的音符,旋入了我的心房。我想,我可能爱上了她,不顾一切、不含任何功利之心、单纯彻底地爱上了她。
然而,历史走得太远了,连背影都看不到。然而,历史太过深邃广博了,刻录着中华的命脉;大道通然,指引着人类的行路。我是如此的无知幼稚,连皮毛都未曾触及;而能被人们所探知的,又是历史这座冰山露在表面的几分之几呢?
这就是当年我选择文科的原因和我最初的梦想:“世事繁华,白衣苍狗,终也觅得心灵之栖所、精神之慰藉于其中。愿承古时之学,拓微妙前程,以慰前人之灵,以安后人之心——使先来者不至于沦为孤魂野鬼;使后到者不至于不知命根脉源。”
但是,未来总是不确定的,人生总是由各种阴差阳错织就而成。当年我作为参游者的“经年之约”未能兑现,三年后我却作为参与者来实现一个更为长远的期许;未能当上历史的“正宫娘娘”,惟愿此生做其红颜知己、日日常相伴。西安这座城,将我的初中、高中、大学还有未来联系在了一起;这种神妙的联系,仿佛冥冥有谕,告诉我就该来到这里,来这里开辟我的天地山河。这个念头,抚慰了我高考后失落彷徨的心。所以我说,我跟西安挺有缘的。
往事云烟,三载尘封;而今,故地又重游,有些情感重复强化,有些思绪沐雨新生。
我依旧爱着商周时期的青铜文明,饕餮纹、龙纹、凤纹、夔纹、蟠虺纹、垂鳞纹……纹饰题材丰富,庄重静穆、大气典雅、神秘威武,其对称工整、一唱三叹的形式,给人以强烈的节奏感和韵律美;食器、酒器、水器、兵器、乐器……种类精细繁多,造型浑厚凝重,技术奇特复杂,淋漓尽致地体现了中国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和创造能力。那是一段洋溢着鬼神崇拜、祖先崇拜和图腾崇拜的神话,是一段对中国封建王朝各方面建制和中华民族性格产生了深远影响的光辉与骄傲,是一段展示了人类早期的童年气质——文明与野蛮的碰撞交叉的惊说奇谈;当然,那是一段让我心驰神往的谜域。
我开始爱上了玉。君子德行昭昭,而玉为“石之美”,亦有五德。“润泽以温,仁之方也”,玉之光泽温润柔和、滋益恩泽万物,与君子的“仁爱”相对;“理自外,可以知中,义之方也”,自外知中,表里如一,与君子的“正义”相对;“其声舒扬,专以远闻,智之方也”,玉之质地坚硬细腻,叩击之音舒展清扬,远播八方,如同君子远谋,声名远彰,与君子的“智慧”相对;“不挠而折,勇之方也”,宁折不弯,坚贞不屈,与君子的“勇毅”相对;“锐廉而不忮,洁之方也”,廉而不刿,以德报怨,与君子的“崇德”相对。故,《礼记·曲礼》载曰:“君子无故,玉不去身。”从玉佩玉带到玉杯玉盏,从刀琢斧磨到镂花雕文,足以探明古人对玉的欣赏与偏爱。在馆中,藏有一条镶金玉带,工艺精湛细致、装饰富丽华贵,即使置于现代,亦不失为一件珍贵精致的宝物。然而,我总觉得,将金与玉镶嵌结合在一起,反倒变成了徒有皮囊、失却灵魂的死物。玉是有灵气与神识的,而金银乃人世庸物,勾引撩拨了多少恶俗的欲望,造成了多少孽果冤业。玉是不该和金银放在一起的,那是对它的玷污,太可惜了。
忽地醒悟,到博物馆的游览、对历史的参拜,不应当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马观花,这种仪式,独属于自己一人的参与。就像是史铁生与他的地坛,去那里,是一种逃避与放空,更是一种自我的找寻与满足。
千秋万岁,四海八荒,你从中走来,又从中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