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 琳
《盗梦空间》无疑是一部构建在意识结构体系内的科幻巨作,其文学文本亦相当优秀,为电影的成功奠定了基础。如果《盗梦空间》仅是反映了一个难以捉摸的梦境,也许它也只是两千多年前“庄生梦蝶”等故事的当代翻版,但正如诺兰本人所说,“它触及了真实梦境与半梦半醒状态之间的关系”。因此我们在《盗梦空间》看到,诺兰以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冲破窠臼的叙事手法,在现实与梦想之间游走。其迷宫般的结构、充满遐思的隐喻、折射出的自我的觉醒和蜕变,对人生的存在与虚幻进行了哲学层面的思考与表现,使观者不仅感受到多重的迷幻之美,更引起无尽的深邃遐想和强烈的精神共鸣。
诺兰在《盗梦空间》中,构筑了一个扑朔迷离、并行不悖的叙事结构,犹如一个巨大的迷宫,繁杂却有条不紊、环环相扣,叙事的重心始终得以完整保存,为观者带来一重重的思想碰撞,并让观者自己在里面寻找出口。
因果式线性叙事。《盗梦空间》的主体运用了因果式线性结构,即以柯布盗取齐藤意识中的隐秘和对小罗伯特·费舍尔植入意识为主线,来推动叙事的发展进程,整个叙事仍然遵循着“开端、发展、高潮、结局”的戏剧结构模式,叙事的线索主要以单一的线性时间来延伸,以“情节结构模式”来达成环环相扣,紧密相连。在梦境时空中,同样也遵循着这样一个因果线性叙事结构,上一层的梦境直接影响下一层的梦境背景和走向,在时空交错下却始终保持着逻辑结构的缜密、严谨。此外,影片中的第二线索,即柯布与妻子梅尔之间的情感纠葛,随着情节的一步步推进,渐渐浮出水面,使观者最终厘清了剧情中的一些较为复杂的内在结构和逻辑,这也是一种因果式的线性叙事。
潜在循环叙事。《盗梦空间》的整体结构类似博尔赫斯的时间圆圈,带有强烈的循环性。柯布围绕他所要完成的任务,一共进出了四个梦境,且梦境各为独立叙述层,互相之间层级递进,上一个叙述层的发展为下一个叙述层奠定基础,下一层又作为上一层的结果而出现。诺兰通过这种方式打破平稳流畅的线性叙事,在梦境中建构起时间的等比数列,那层层叠加的梦境,仿佛与现实连成了一个循环往复的圆圈,营造出类似博尔赫斯式迷宫的效果。在故事结尾,完成了任务的柯布尽管如愿回到了家中与子女团聚,但那枚用以测试是否仍在梦境之中的陀螺,却在一直旋转下去。这种开放式结局,恰恰构建了一个回环套层的循环结构,给人留下无尽的悬念。
复调叙事。文学叙事上的“复调”,即文学作品中存在着“多个声音”的现象,这在《盗梦空间》中同样得以运用。其方式表现在,多层梦境独立成章,在现实与梦境之间不断的闪回、切换,构建现实与梦幻的复调式对话与冲击,如柯布缘于对妻子的深爱与内疚,在无意识的梦幻和有意识的反思之间不断徘徊,梦境中不断出现梅尔的身影,这些细节反复出现,现实和梦境交叉缠绕和螺旋上升,以“复调”手段揭示出人物的深层心理矛盾和思想漩涡,使人物的形象更加耐人寻味。也以此实现了现实与梦幻的矛盾对比,从而在叙事上展现出了一种充满矛盾的张力。
《盗梦空间》中的一些场景和物体都被赋予了浓厚的隐喻意味。这些场景或物体的隐现,既是一种线索,更是片中人物在现实与梦幻之间的联结。
梅尔的影像。在现实层面,柯布的妻子梅尔因被其植入了自己身处梦中的意识,从而在现实中也无法自拔,最终走上以自杀来脱离“梦境”的不归路。对于梅尔的强烈内心愧疚,使得在梦境层面,梅尔总是与柯布的迷离、彷徨、内疚、痛苦的精神世界如影随形。梅尔在柯布的梦中神出鬼没,时时刻刻为柯布的“归家之旅”制造麻烦,并诱惑柯布永远留在潜意识中陪伴自己,就如同《奥德赛》中的塞壬女妖,诱惑着冒险者走向永远的沉沦。在柯布的梦境中,所出现的与妻子共聚的场所,或是毫无生气的高楼大厦,或是令人压抑的昏暗小屋和走廊,无不暗示着,梅尔就是柯布内心中的痛苦、固执、迷茫的投射。如果无法摆脱,最终也会如同梅尔一般,迷失在潜意识的混沌中。
柯布儿女的影像。被迫逃亡海外的柯布,急切地想要回到孩子们身边,再次真真切切的看到孩子们的面孔,这是他内心深处最深的执念、最留恋的情感,也是他甘愿冒险的最直接动机、克服重重阻力的力量源泉。柯布的潜意识中留存着的一双儿女的背影的影像,往往与明媚的阳光、清新的草地、连绵的海岸相伴而来,所投射出的,也正是科布对平静、美好的现实生活的向往。
陀螺。作为一种区分现实和幻境的图腾,多次出现的陀螺在《盗梦空间》中可谓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被梅尔封存起来的陀螺,喻示着将爱情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最终的幻灭结局。不停旋转的陀螺喻示着梦境的永无休止,也映射了柯布内心对妻子的怀念无休无止,仿佛也喻示着,现实已如梦境的没有出口的循环。
纸风车。在第三重梦境中,在柯布团队进行意念植入的重要暗示下,小罗伯特·费舍尔赫然发现,原来在自己的潜意识中,一直封存着一支手工做的纸风车。哪怕自成年后与父亲关系不断地恶化,但在小罗伯特·费舍尔内心,一直渴望得到父亲的肯定,得到对父爱的肯定。纸风车正是其从小对父亲形成的依赖与爱在潜意识里的投射。纸风车的出现,喻示着情感的和解,亲情的宣泄。这对父子之间,也因之在梦幻与现实之间产生了彼此的默契。小罗伯特·费舍尔最终也以全新的姿态开启了自己奋斗的历程。
游走在现实与梦境之间的《盗梦空间》,有着令人沉迷的科幻元素,但却绝不是简单的冰冷的数字产物。自始至终,影片都贯穿着自我的觉醒与蜕变的哲
学意味。
随着剧情的深入,观者会恍然大悟,在柯布的归家之路背后,在纷繁缭乱的梦境之中隐藏着的,其实是一条内心自我救赎之路。柯布和妻子梅尔不停地穿越在现实与梦境之中,甚至曾一度在梦境中迷失。在梦境中,梅尔的“本我”得到彻底的满足,但回到现实中,却引发了“超我”与“本我”之间的严重冲突,“自我”已经无法进行有效调节,此时她的“爱”已经成为一种病态,找不到回归现实的道路。在妻子自杀后,柯布因被怀疑是谋杀凶手而不得不选择逃亡,“自我”受到现实原则的规范和制约。在“本我”领域,柯布怀着对妻子深深的负疚感,只能在梦中与梅尔相遇获得心灵短暂的慰籍。在与孩子团聚的精神与信念支撑下,科布的“超我”开始起主要作用,逐渐意识到梦境中的自我,其实仅是臆造出来的他我,在现实世界中,他惟一能做的就是将对妻子的爱与怀念留在心底,真正回到儿女身边。超我战胜了本我,自我遵循了“现实原则”,使得柯布得以摆脱梦境中梅尔的束缚,完成了精神的自我救赎。
在故事的结尾,陀螺究竟是停了还是继续旋转,柯布所回归的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这是诺兰设置给观者的一个开放式结局,一个没有答案的悬念。但是,陀螺停或未停,或者都已经不重要了。柯布对梅尔的亏欠在其潜意识的同化中,在超我、自我、本我的互相协调中已经偿还,对于柯布而言,无论现实还是梦境,心安处即家乡。
《盗梦空间》以独特的艺术特色演绎了一场人类意识领域的梦幻,它带领观者不断地在现实与梦境中寻找出口,在峰回路转中饶有余味地展示出人格结构中“超我”与“本我”的冲突,探讨了人类精神的力量,也引发了对于人类生存意义的重新审视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