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萍
春天走进园子时,脚步是极轻极轻的。
有时是河畔的几棵老柳树,枝上爆出鼓胀的新芽;有时是花坛一角的白玉兰,一粒粒毛茸茸的花苞在晨光中歌唱;有时是教室檐廊上垂下的迎春,突然开出一朵明黄的花儿,小喇叭一样大声喊:春来了。常常是等你意识到时,园中春色已近三分。
有一回,我从几只鸟儿的啼叫声里听到春的萌动。从香樟高大的枝丫间漏下来的几声鸟啼,那样清亮,悠长又婉转,满满的欢欣。不觉停下脚步,抬头,见树影婆娑,风摇着碎碎的日光,叶隙间漏下一点一点天空的蓝。听着听着,心里就油油地生出一些爱意,看什么都觉欢喜。
有一年的春来得有些早。那天的阳光像一条小河,明亮、清澈。我们从办公室出来时,都惊讶于阳光照在身上那绵柔的触感,整个人都变得新鲜、轻盈甚至空灵。园子里的草木在这样的光里呼吸、舒展,散发出不同往日的光泽。好友忍不住拍了一张照片,回看时惊呼出声。我们凑过去,看见阳光洒在康桥的台阶上,竟像覆了一层薄薄的小雪。真是太奇妙了:春光最初的模样,竟是初雪的模样!
我喜欢春天刚走进园中时的寂静,只是这寂静不能轻易获得,生活的琐碎常会遮蔽许多生动的片刻。整个园子,草木虫鸟比我们更能感知春的气息。我们常常是在草木按捺不住内心的欢喜开出花朵之后,才恍然,春天来了。
这样也好,看见一朵花的美,也算不辜负。先是晚梅花开,然后玉兰、海棠、樱花,然后蔷薇,这里一簇那里一簇,还有酢浆草的点缀,春天的小园便花枝招展起来。
从没像今年一样盼着春来。想着等到立春,大地阳和暖气生,病疫就会退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站在窗前看春天,先是看到阳台陶罐里的蓬莱松冒出一截深褐色的粗壮新芽,一副能够击败一切的模样。楼下水池边上,粉梅娇艳柳色依依,繁密的香樟叶间滚落露珠一样玲珑的鸟声。邻家小院花架上,蔓性风铃一点一点爬上来,它的花朵像极了精致的红灯笼,是浓烈的中国红,下面收口处有两三层明黄的花边,里面垂下一束穗子,红色的心形小珠子串成。蔓性风铃挑着这一盏一盏的小灯笼立在风里,像是等着要为你照亮一片繁花似锦。
趁着去学校上网课,便可在校园走走。阳光真好啊,行知楼旁的紫薇,枯败的枝干上又抽出新芽。每年冬天,紫薇枝条都要被老花匠剪光,来年春天会蓬蓬勃勃地长出很多花枝。去年冬天没有修剪,想起班里一个孩子曾写下的担忧:不知它会不会迎来自己的春天。我把紫薇的新芽拍下来,微信传给她,她一定很欣喜吧。二班教室外面的两棵玉兰也开花了,去年春时我还让学生写过随笔,一个学生说:“这花开得轰轰烈烈,心底那一点儿霾,全没了。”
这个寂静的春天,会在他们心里留下什么呢?
我想起自己曾经多么渴望于喧嚣中寻一处寂静,彼时纷纷扰扰的嘈杂中,手头的事常常是越做越多,心中的烦恼也莫名地越聚越多。可现在,真的静下来了,偌大的园子完全属于我一个人,连同这烂漫的春色。想起武汉封城后木木在豆瓣里写下的一句话:“不知道可以随随便便下楼,随随便便逗猫的日子,躺在未来日历的哪一页。”
一回头,才发现寻常日子的安稳也不是唾手可得的常态,生活的喧闹和琐碎未尝不是一种静好。
那个不知名姓不知样貌的医生,在同伴防护服上写下五个字“我要去看花”,还随手画了一朵小花。她一定是看到窗外的花开了好多,红的、粉的、白的,团团簇簇。我真想拜托这个春天,脚步慢一点,等等她,等等他们,等他们能够脱掉防护服,摘下口罩,卸去疲惫时,笑颜对花海。
网课时间快到了,我往办公室走。上节课中,跟学生一起读了疫情中那些直抵心灵的词句,从“武汉,加油”到“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到“夜走了,天亮了,天空和钟声一同醒来”。疫情当前,社会就是一本打开的语文书。这节课,不妨抽点时间,和孩子们聊聊,就从“春依旧”这个话题开始吧。
这个寂静的春天,终究是要在他们心里留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