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镜宇
山东师范大学
根据拉康的镜像理论,自我的建构通过与镜中形象的认同加以实现;同时,镜像阶段是一个由虚幻影像引起的迷恋过程,异质与虚幻是其两大特征。筱燕秋在“嫦娥”这一角色中建构起自我,她一生都沉于对这一镜像的认同之中。
筱燕秋天生带有青衣的风骨与气韵,十九岁扮演“嫦娥”,她便走入了角色之中,这是她镜像认同的开始。而随着《奔月》被止,筱燕秋失去了作为嫦娥的现实舞台与支撑,但在自我世界里她从未放下对“嫦娥”的镜像认同,也因此她才可以在离开戏台二十年后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马上入戏,乔炳璋感到唏嘘与感叹,而在筱燕秋却是“我没有坚持”“我就是嫦娥”。但筱燕秋终究不是嫦娥,她是现实中的人,因此只有在化妆后,在舞台上她才能够从自我的异化走向与形象的同化,角色的虚幻化为心理的现实。
筱燕秋天生的气韵与嫦娥这一形象十分契合,但二者有着本质的区别:一个是戏中的角色,一个是真实生活中的人;一个虚幻抽象,一个现实具体。筱燕秋对镜像的沉迷造成了“他我”对“我”的消解,由此带来了本质的虚无。身份角色的不确定带来了筱燕秋生存的无根性,她不像妻子、不像母亲、不像老师,麻木地继续着自己的生活却无法融入其中;她沉迷戏中,脱去角色后真正的筱燕秋无法从巨大的惯性中脱离开来,在现实中感到无所适从;看到上妆后比天仙还美的春来时,她醒悟到“这个世上没有嫦娥,化妆师给谁上妆谁才是嫦娥”,醒悟到自己一生的执念都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镜中的嫦娥消失后,镜外的筱燕秋也走向了虚无和毁灭。
过去的形象是文本提供的又一重镜像。在对过去的回忆中痛苦的经历与情绪被过滤和遮蔽,真实的过去以一种不在场的方式存在,浮现的是“过去的形象”而非过去本身。
十九岁的筱燕秋是剧团上下一致看好的新秀,并一跃成为了A档嫦娥。但光明的前途伴随着泼在李雪芬脸上的一杯开水而告结束。三十岁的筱燕秋在文本中通过一个片段进行展现,十年的时间,筱燕秋的容颜老去,心中的“嫦娥”也逐渐“死去”。因此在三十岁生日的这一天,她第一次喝醉了酒,把油迹斑斑的围裙剪成两块当作水袖挥舞,跌跌撞撞,在迷醉中去复原走向破灭的镜像,在疯狂中缅怀自己逝去不再的青春。
四十岁,谁都没有想到,离开了舞台二十年后她又重新演绎了嫦娥,这使她再一次获得了镜像认同的现实舞台。但二十年的时间鸿沟终究是无法跨越的,拼命减肥后的筱燕秋没有重回想象中的颀长与娉婷,反而因减肥导致了皮肤的松弛和精神的不济,不管她怎样刻苦与卖力,都只是一种“吃力的挣扎、虚假的反溯”。与她形成鲜明对照的是自己的学生春来,通过春来筱燕秋不只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样子,更看到了自己的衰老。现实的残酷更加映衬出过去的美好,在追忆与缅怀中过去化为虚幻的镜像,真实的过去消解和退隐。
拉康认为,认同是主体在认定一个形象时,主体自身所发生的转换,主体自我的构建离不开自身也离不开自我的对应物——他者。春来这一形象是文本的又一重镜像,是筱燕秋自我形象的想象性投射。筱燕秋在春来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春来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在昏暗的排练大厅里反而显得异样地亮,那样地迷人,那样地美。筱燕秋突然觉得对面站着的就是二十年前的自己,”[1]在文本中,春来是筱燕秋过去形象的象征和延续,是筱燕秋自我认同与印证的对象。
自我的建构是一系列自我认同的结果,虚假的自我在“自恋式”伪认同的想象关系中被建立起来;而另一方面,“他者”也会成为“我”的竞争对手或敌手,这种指向他者的侵略正是自我本质的自然流露和镜像虚幻性的体现。因此不论筱燕秋对春来如何表现得热情和坦然,她都无法真正释然。大幕拉开后,只有“她才是嫦娥”,春来只是筱燕秋镜像化的形象而无法实现与其自我的真正同一。
筱燕秋一直生活在自我构筑的镜像之中,镜像式的生存境况使她与镜外的现实世界始终处于错位的状态,由此陷入了生存的困厄与虚无,最终导致了悲剧的结局。
“自我”和“主体”在拉康的镜像理论中占有重要地位,“自我”是想象性认同的具体化产物,是为满足主体统一性要求而被创造出来的虚幻之物,是在形象中呈现出来的外表华丽的假面,被建构的形象有一种虚幻的完满性,指向某种精神和意义的永恒性。主体由于对形象的认同进而寻求与形象的统一而导致了异化的发生,这使得自我与主体始终处于一种疏离状态,表面的合一之下是永远无法统一的分裂。[2]筱燕秋是剧院的任教老师,是家中的妻子和母亲,而嫦娥不过是戏中的一个角色,是与生活无关的遥远的传说。当筱燕秋过分执迷于对角色的认同,建构于虚幻之上的形象在现实中无法得到确认,现实与幻想的裂隙便清晰地呈现了出来。“走入戏中”“活在戏中”的筱燕秋无法清醒地回归现实,虚幻的自我认同最终指向的是缥缈与空无,结局便只能是镜像的幻灭与现实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