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小说小人物形象探析

2020-11-18 08:56阚亚楠翟晓甜
青年文学家 2020年30期
关键词:艺术魅力小人物

阚亚楠 翟晓甜

摘  要:著名作家汪曾祺被称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他是灰蒙蒙天底下一湾清泉,他的小说主要着眼于小人物的刻画,独具魅力。既有自然淳朴的农村女性,又有传统的手工艺人。本文意在体味这些小人物身上的真善美、悲剧性等艺术魅力,并在此基础上挖掘小人物的文学意义和文化韵味。

关键词:汪曾祺小说;小人物;艺术魅力

作者简介:阚亚楠(1997-),女,汉族,河北沧州市人,伊犁师范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方向;翟晓甜(1982-),女,汉族,伊犁师范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副教授,硕导,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方向的学习、研究。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30-0-03

引言:

汪曾祺是京派文學最后的一个传承者,他的小说集中描写民间乡土的小人物,在小人物身上寄托了自己的价值取向与人生理想。长久以来大多数的研究者将目光集中到汪曾祺小说的文体、语言、文化特色等等,而忽略了对其小说中小人物的研究。小人物的真善美、悲凉的况味以及浓郁的文化气息都独具艺术魅力。对汪曾祺小说小人物形象进行探析,能够进一步了解作家的创作理念和情感思想,体会小人物的喜怒哀乐,感悟其独特的文学意义和文化韵味。

一、汪曾祺笔下的两类小人物

小人物是芸芸大众中的一员,处于社会的底层,汪曾祺将目光聚焦在城镇小市民,描绘浓郁的世俗生活,刻画了一群丰富多面、有情有义的小人物。

(一)女性形象

沈从文是汪曾祺的老师,汪曾祺也很喜欢沈从文。汪曾祺本身内心就有儒家士大夫对社会和百姓的责任感,就像张载说的“民胞物与”的热爱之情。真正和沈从文接触以后,沈从文身上的那种温和,他对社会和人物的理解,让汪曾祺得到了一个很大的教育。汪曾祺的小说中也塑造了大量的女性形象,她们天真烂漫、善良纯真、自由随性。在《大淖记事》中,巧云俊俏灵秀,灵巧活泼,在被保安队长侮辱后,依然如往常一样劳作生活,勤劳勇敢,大胆执着地追求自己向往的爱情。发表于1980年第10期的《北京文学》上的《受戒》,描写了小和尚明海与农家女小英子之间天真无邪的朦胧爱情,蕴含着对生活,对人生的热爱,洋溢着人性和人情的欢歌。作品中的小英子好似百合花,天真烂漫,清新纯洁,敢于表白的性格让人印象深刻。《侯银匠》中的侯菊在面对家庭生活的艰难,勇敢成长,母亲去世后并没有使她丧失生活的信心,努力成长是她不服输的底色。

除了健康舒展的女性,汪曾祺的小说中还有敢于打破世俗伦理道德、勇于承担自由恋爱带来的不幸的女性形象。《薛大娘》中,薛大娘因为丈夫房事不力“只能生子,不能取乐”,她喜欢上了管事吕三,与丈夫维持着有名无实的婚姻。对此,汪曾祺并没有一味的批判,而是赞扬对爱情大胆追求的精神。在他看来,爱是人性最高的形式。儒的价值是利他、不该限制人的欲求正当的发展。原始民风里的自由选择,合乎自然。作者也在最后写道:

薛大娘身心都很健康。她的性格没有被扭曲、被压抑。舒舒展展、无拘无束。这是一个彻底解放的,自由的人[1]。

汪曾祺的小说摒弃了丑陋的想法,反而认为自然地追求自己的所思所想即为健康。也许有违世情,但却彰显了健康的人性和活泼的生命力。

(二)传统手艺人形象

京杭大运河与高邮湖的迷蒙烟水,熏烧摊上的诱人香味,芦苇荡里的金色夕阳,寺庙佛塔里的阵阵梵音,这一切铸就了高邮,也铸就了汪曾祺。小城的风物,家学的浸染,让汪曾祺从小就生活在充满“文艺范”的世界里,他最喜欢的地方是高邮城里的东大街。上小学的时候,他放学总是不着急回家,他喜欢在街上东看看,西望望,南北杂货店,手工作坊,布店,酱店,烧饼店,染坊,他什么都感兴趣,常常一看看半天。

这些手艺人让汪曾祺深受触动,感受到了生活的气息,也挥笔描写了一个个独具特点的手艺人,为我们勾勒了一幅幅人世图。《异秉》中的王二,凭借“熏烧”的绝活,渐渐发达。《戴车匠》中在描写戴车匠工作时写道:“戴车匠踩动踏板,执刀就料,旋刀轻轻地吟叫着,吐出细细的木花。”[2]车床的技术,犹如一幅生动的艺术画。《兽医》中的姚有多,仅凭扎针就能医治,高明的医术令人惊叹。赶鸭子的陆长庚仿佛懂得鸭子的习性语言,可以把散落在河沟港汊里的鸭子全部聚拢,真可谓神乎其技。一个个手艺人凭借自己的一技之长深深扎根,相互帮助。在描写传统手艺人的同时,也道出了这些传统手艺面临消失的困境:如剃头、吹糖人、踩高跷,这些渐渐消失的传统工艺,饱含了作家的不舍与怀念。

二、汪曾祺笔下小人物的艺术魅力

作家寓人生哲理于凡人小事的叙述之中,寓真善美于平庸琐碎的事件之中,化平淡为神奇。

(一)小人物的真善美

《大淖记事》的主人公遭遇了很大的磨难,但是汪曾祺一改悲楚之音的写法,唤起画面中美丽的情思。“灰暗之影”被“人之美”所逼退,生命的快意暗含其中。他的笔下描绘了一个恬静洗练的世界,这个世界接近于常人的本真,流动的是清美的意绪。汪曾祺继承了沈从文身上所体现的京派文学传统,爱意的挥洒和友善的倾诉体现在作品的字里行间。

《七里茶坊》中:掌柜每天早晨很早起来为四人做饭;大家给小王凑结婚的钱;坝上的农民为坝下的村民们送牛,冒着风雪的严酷,一直忙碌和坚持着……求真向善的美好品性蕴藏着无穷的力量,彰显着人间的大爱。

人物之美在这些小人物的身上也体现得淋漓尽致。汪曾祺说道:“小说不同于绘画,不能具体的表现一个人的外貌,但小说有自己的优势,写作家的主体印象。”[3]作家注重以人物的语言、动作、细节来展示人物的心理世界,构建至善至美的心灵世界。《大淖记事》中巧云亲口去尝尿碱汤、十一子养伤与巧云的悄悄话,以及《受戒》中明海烫戒后与英子隔海相对的话语都是最有力的表现。小人物身上的超然达观的享受世俗欢乐的精神,彰显了健康的人性和活泼的生命力。

(二)承受之轻的悲剧性

汪曾祺不去直面淋漓的鲜血,不喜欢惨烈的东西,而是从平和的视角着眼,远离血腥,保持文字的纯净,具有强烈的内在震撼力。

汪曾祺洞悉世事悲苦,关照现实人生,描述了众生的悲凉与无奈。表现为:生活悲剧:陆长庚明明有着一身的赶鸭绝技,但是放养的鸭子却因遭遇鸭瘟而全部死掉,日子逐渐变得穷困潦倒,最终沦落。精神悲剧:小说《待车》里表明,待车室的周围的风景无论多美,终究不是目的地,生命的孤独和荒诞虚无跃然纸上。社会悲剧:一些有价值的传统文化、职业、技艺逐渐没落消逝。如最后一个车匠(《戴车匠》)、最后一个炮仗店(《最响的炮仗》)等,这些文化、传统技术的渐渐消失,给小人物染上了一层悲剧韵味,汪曾祺为其唱了一曲淡淡的挽歌。

在汪曾祺的笔下,这种悲剧情感得到了节制、中和。他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对时弊的不时讥讽,都是很有趣的,自然无伪。文字背后有着欧美文学的悲凉的况味。

(三)浓郁的文化韵味

汪曾祺的小说之所以引起如此震动,除了他表现真挚的人情美,人性美,还因为读者们在他的作品中看到了久违的传统文化之美。他的作品衔接了中国古代文学最精妙的一部分。明清以来文人散淡的、自如的、充满趣味和知性的这样的遗产,在他的文本中都有所延伸。

《大淖记事》在开篇就写故乡的风情,起笔不凡:写了大淖的图景、环境,文字从容舒缓却不乏大气。一幅水乡民俗画映入眼帘。字里行间渗透着作者缠绵的梦,别有韵味。在浓郁的乡土风情、风俗画的描写中渗透着作者传统的哲学意识和审美态度。作者欣赏和玩味顺乎自然超脱功利的人生境界。《受戒》结尾处那充满着生活情趣的水荡景色描绘等,人与乡土风俗相互形成了有机的整体,自然天成。“赛城隍”的节日里,挂灯笼、燃香烛、舞狮子、敲锣鼓、跑旱船、踩高跷,为人物渲染了一层喜色;绱鞋的、制模具的、捏糖人的、刨木头等对传统工艺的描写,让人体会到了积淀已久的文化气息。

汪曾祺可谓之“儒者”,他的骨髓深处存在着儒家的不偏不倚、君子忧道不忧贫的思想理念。在《大淖记事》中,刘号长是一个恶霸,故事仿佛让人觉得惨烈不安,但是汪曾祺从风情美寻找出口,他的笔下并没有用粗暴流血的方式去解决问题,反而是用诗意的笔法进行故事的叙事描写,为大家呈现了一个美好的结局,换言之,并没有将美打破撕裂给人看。他的笔下是极具个性化、充满禅意的世界。《岁寒三友》用松竹梅来比喻三位主人公,主人公身上的侠义之气能让读者深深的感受到,有着儒家文人清高志气的高北溟,以及倔强的高雪都让人印象深刻。汪曾祺笔下的女性形象,勤劳朴素、勇敢朴素、自由率真,符合健康自由的追求之道。儒家的“仁心”与“宽恕”深深地影响着汪曾祺。他所刻画的小人物形象生活在自在甚至有些野性的环境中,乐天安命的态度和随遇而安的精神体现在他们的为人处世与生活中。平凡的生活中仍能找到自己的存在价值、生存之道以及幸福其中的乐趣。

在《鉴赏家》中,讲述的是一个有关于“知音”的故事。正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能遇到一个能欣赏自己、懂得自己的人,很难得。小说开篇就介绍了这两人的关系——“全县第一个大画家是季匋民,第一个鉴赏家是叶三。”叶三虽然只是一个卖果子的,但他对于自己的工作却一直秉承认真的态度。季匋民是颇负盛名的大画家,他极其不屑那些他认为的“假名士”,也不喜与旁人应酬,却与叶三趣味相投,画画时一要喝酒,二便是要吃叶三送的果子。他们彼此视为“知音”,是因为叶三真正“懂得”季匋民的画作,总是能一语道破季匋民画中的玄机,甚至能指出季匋民画中的不足。季匋民送了许多画作给叶三,甚至有时建议他卖掉自己赠与的作品,但叶三从不舍得。叶三死后,他的子孙遵从其遗训,将画作一道下葬,对孝道的遵从可见一斑。

很多伟大的作家,都是把自己和故乡联系在一起,比如鲁迅写绍兴,莫言写高密,马尔克斯写他的家乡。福克纳曾说过,他所有的小说里就是写邮票大的地方。汪曾祺对故乡的眷念,化为一篇篇以故乡为内容的小说。小城悠久的文风,市井朴素的民风,汪家崇文的文风,加上汪曾祺天生的禀赋,让他在刻画一系列小人物形象时韵味横生,印证了沈从文的那句“要贴着人物写”。

三、汪曾祺笔下小人物形象的意义

生活不会一帆风顺,但是对待生活的态度,却是可以选择的,在逆境和挫折面前,不要让过多的欲望将自己压垮,而是要保持一颗乐观豁达的心,平静地走下去。汪曾祺笔下的小人物,对当时文坛上的小人物群像起到了扩充作用,对中国的文学有着一定的开创意义。对儒家文化的继承和发扬,让小人物这一形象更具有浓重的文化韵味。

(一)文学意义

二十世纪的文学和政治紧密相连,注重宏观叙事,少有作品对小人物进行刻画。汪曾祺把笔触伸向了民间众生,不主张载道,而是注重将小人物放在日常生活中进行描写,还原人的文学,创造了一批独具魅力的小人物形象,把人的尊严和价值放在创作的中心地位。《受戒》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下写成。小说发表后,引起很大反响,责任编辑李清泉评价说:《受戒》的出生是眩人眼目的,同行相见是喜形于色的,对于改变文学创作的生态环境是起积极作用的。时至今日,《受戒》依然是中国当代短篇小说中的经典美文,令人百读不厌。小说对民族美学传统和汉语之美的重视与开掘,对于当今的文学创作,仍具有重要的借鉴价值。

《受戒》让汪曾祺在文坛大红大紫。1981年1月,一直被《雨花杂志》挂着的《异秉》发表了,这篇小说又引起了文坛一次震动。它的问世,突然发现,人们可以不在宏大叙事方法下面进行写作,这种从日常生活入手的写作,就颠覆了当时宏大叙事的一种审美风格。使人们从高远的虚无缥缈的八股的陈述里回到了日常,在日常生活发现美。给当时社会带来了巨大的启示。

陈思和在对八十年代的文学进行评论时,认为汪曾祺的作品使中国文学出现了分化:从社会化的文学转向了个人化的、审美化的文学[4]。可以说,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文坛,如果没有汪曾祺的存在,将大为逊色。他继承了沈从文的特点,在他的小说中,可以发现现代以来文化遗失部分的复苏。汪曾祺更好地处理了文学个人化的问题。他只去写自己所熟知的和喜欢的东西。跟从心性,源自灵魂,以审美体验来进行表达。汪曾祺笔下的小人物世界,仍有大的境界,到处恣肆着爱意的激情。岁月残酷,保持安宁,汪曾祺繼承了这个文学传统。中国固然需要史诗,而其实也离不开小的、性灵化的叙事。汪曾祺对于小人物的叙述描写,是人间情怀的另一种表达。

周作人说:“中国文学传统可以分成两种形式,一种是文以载道,另一种是要言志抒情。”从文学史的发展我们可以体会到,而汪曾祺的作品很巧妙地将两者结合,笔下的小人物形象也熠熠闪光。

(二)文化意义

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汪曾祺是一个士大夫,他在荒芜的岁月里恢复了文化的传统与趣味。[5]他的故乡是极具古风韵味的江苏高邮。民间土生土长的东西,是中国文化不衰的因子。故土的历史遗迹,汪曾祺将其书写在自己的小说中。他自己就曾在表示,自己受儒家思想影响比较大。温柔敦厚,诗之教也。儒家理念在汪曾祺身上得到了复活:从苦海里得到绝望的气息的袭击,却没有变得绝望。他为人处世中和之音袅袅,极具温和的气息和人间烟火气。他的小说进行着恬淡的呼喊,静穆的声音穿透历史,在粗糙的时代,贡献了精巧的珍品。

汪曾祺对儒家文化的继承,既表现在对生活在苦难与无奈中的小人物深切的关爱和同情:巧云亲自尝了一口救小锡匠的尿碱,辜家女儿看着心上人成亲而痛哭;又体现在可以这些小人物的身上看到儒家所倡导的仁义、勤劳、善良的优秀品德,儒家文化內涵得以继承和深化。汪曾祺笔下小人物的文化意义值得挖掘,小人物身上寄托的儒家文化悲悯的情怀值得当下的文学创作去学习借鉴。

四、结语

汪曾祺直面生活的苦难,聚焦社会底层的小人物,给予了小人物更多的温情。他认为,平和可以进入自由的天地,人只有宁静地沉到历史与人性的海里,才能够真正看到自我,不必沾染血迹。注重趣味与心性的温润表达。汪曾祺的作品对于他生活时期的文学具有补充和开创意义,小说中小人物形象身上所体现的勤劳勇敢、自由率真的美好品质,对于当下的文学创作来说,具有借鉴和指导意义。小人物身上饱含的儒家文化韵味,唤起了我们当代人对儒家传统文化的重视及发扬。

读汪曾祺的作品,可以让人想起一个老人,一个有着丰富的人生阅历,非常懂得沧海桑田的道理的慈祥的老人,在夏天的傍晚他摇一把大蒲扇,斟一杯清茶,用一种非常清新朴素的语言娓娓动听地讲述着一个个故事,所有的世态人情,人生炎凉都化作了扇底的清风和茶的苦味,淡淡的吹出来,极具魅力。

注释:

[1]汪曾祺.汪曾祺作品集[M].北京:现代出版社,2016:383.

[2]汪曾祺.汪曾祺自选集[M].北京:商务印书馆出版社,2015:523.

[3]汪曾祺.晚翠文谈新编[M].北京:三联书店,1998:329.

[4]陈思和.不可一世论文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8-9.

[5]孙郁.革命时代的士大夫:汪曾祺闲录[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1-2.

参考文献:

[1]汪曾祺.汪曾祺作品集[M].北京:现代出版社,2016.

[2]汪曾祺.汪曾祺自选集[M].北京:商务印书馆出版社,2015.

[3]汪曾祺.晚翠文谈新编[M].北京:三联书店,1998.

[4]陈思和.不可一世论文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

[5]孙郁.革命时代的士大夫:汪曾祺闲录[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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