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景华 金锐
摘 要:《海国图志》译介了大量西方近代地理学术语,这些术语的译名在音节、构词法和文化蕴含等方面呈现出典型的民族化倾向。就西方地理学术语汉译的命名而言,《海国图志》的译名倾向于沿用传统地理学术语,或以词缀法新造术语。作为近代地理知识的载体,这些民族化的术语有利于西方近代地理学知识在中国社会的接受和普及,也促进了中国传统地理学的近代化转型。
关键词:《海国图志》;地理术语;译名;民族化
中图分类号:G623.45;N04 文献标识码:A DOI:10.3969/j.issn.1673-8578.2020.05.008
Abstract: A lot of Western geographic terms were translated into Chinese via Haiguotuzhi, and these translated terms were featured with national characteristics in terms of pronunciation, lexis and cultural connotation. As far as the naming of Western geographic terms in Chinese is concerned, the Sinicizing of Western geographic terms can be categorized into two types: one is to adopt traditional Chinese terms, and the other is to create new terms with Chinese prefixes and suffixes. Therefore, these nationalized geographic terms, as the carrier of modern geographic knowledge, not only promoted the acceptation and popularity of modern geographic knowledge in Late Ching China, but also facilitated the modernization of Chinas traditional geography.
Keywords: Haiguotuzhi; geographic terms; translated terms; nationalize
引 言
《海国图志》开外域地理研究之先河,图文并茂地展现了全球殖民化时代的世界地理环境,译介了大量西方地理学术语。对于《海国图志》的地理术语译名的来源,在史料考证和比较的基础上,冯天瑜发现《海国图志》所厘定的地理学术语借鉴了明清之际耶稣会士舆地学著译的译名,其中尤以《四洲志》的译名为主,在译音方面较先前的译名有显著改进[1]224。因为地理学术语属于科技术语,赵爱和王东海从科技术语定义、理据和历时演变等方面比较了《海国图志》中地理术语译名的优劣[2]。对于《海国图志》中地理术语译名的评价,持批判立场的评论较多,如张惠民认为《海国图志》对中国以外的国名称谓往往帶有贬义,甚至以肤色、头发颜色和服饰等特征来称呼外国[3]。张景华较为全面和系统地分析了《海国图志》的地理术语译名,认为其译名注重术语的专业性、系统性和能产性,体现了一定的术语意识,对中国地理学的近代转型做出了开拓性贡献,但在术语标准化方面也有诸多缺点,思想观念上也没有完全走出华夏中心主义的格局[4]。李运富和牛振考察了《海国图志》中西方各国的国名翻译,认为其译名混杂的原因首先是译者所采用的翻译方法各异,其次是译者对于汉字术语规范化意识和标准化意识不强[5]。总体来看,《海国图志》的地理术语虽然素材丰富,但系统性和专门性研究很少,论者多持批判立场,其中不少评价或忽视历史语境,或缺少术语学考量,故本文专门从术语民族化角度论述《海国图志》地理术语译名的历史贡献。
一 术语民族化与国际化问题
我国当前的术语政策,是坚持民族化道路,还是走国际化道路?这一直是科技界争论的焦点。所谓术语民族化也是术语本土化,即将外语中的科技术语译介到本民族语言,其实质是改变术语的语言形式,用本族语言翻译外国科技术语;而术语国际化有两重含义:其一是指将本土术语输出到国际社会,可称为“术语输出”;其二是指本土术语与国际社会尽量采取一致的形式,可称为“术语一致”[6]。那么,就术语的外汉互译而言,周有光认为“术语民族化”就是使外来术语适应本国语言,创造“有本国特色的”名词,“术语国际化”就是使术语顺应世界通用的表达,术语外译时不造本国独用的名词。所以,单从外来术语汉译来看,术语国际化在翻译策略上就是“词形国际化”或“读音国际化”;术语民族化则提倡尽量少用音译,使术语适应本国语言,创造“有本国特色的”术语[7]。
当然,究竟是选择术语民族化还是国际化,不能简单地将二者对立起来。首先,术语政策的执行不能不考虑术语的使用者,也不能忽视术语的接受,所以,周有光认为当今中国大众需要术语民族化,以便理解和学习,术语国际化主要适用于具备较高专业水平的科技工作者[6]。其次,术语政策的执行不能脱离本国的人文传统,应该对人文社会科学术语和自然科学术语加以区分,所以,魏向清认为人文社会科学术语应该以“民族化”为前提,不能不顾民族语文习惯,片面追求“等价术语”,以避免因盲目“国际化”而抛弃本国语文传统[8]。毋庸置疑,这两种观点都有一定的道理,将术语民族化与国际化问题化,有利于深化对术语翻译的认知,从而突显术语翻译的重要性和复杂性,而翻译史研究可以更为深刻地揭示这一问题的研究价值。作为近代地理学的开山之作,《海国图志》的西方地理术语译名对术语民族化有很多值得取鉴之处。
二 《海國图志》地理术语译名的民族化特征
术语既是一种语言现象,也是一种文化现象,术语是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的积淀。首先,从文化蕴含来看,《海国图志》的地理术语译名多借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古典词汇,这些词汇均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本民族的传统思维和文化智慧。如运用中国传统舆地学的“十二地支”符号来纪年,五行说中的“金、木、水、火、土”等词素原本用来卜卦和堪舆,《海国图志》借鉴这些词素来翻译西方天文地理学中的星座和天体术语。不管是以“火星”译Mars,还是以“水星”译Mercury,这些译名虽然不是直接引用地支符号和五行词素的字面意义,但终究脱胎于中国传统的五行学说。这种地理术语的构成词素保留了传统文化的印记,是术语民族化的典型特征。
其次,从术语构词法来看,《海国图志》地理术语译名已经形成较为典型的词缀化特征。这些译名用一个相同的词素作为词根,在词根前后添加其他词素构成新的词汇表达对应的西方地理术语的意义。添加的词素本身可以独立构成新词,既具有实际意义,又是形式上的“词缀”。于是,在翻译西方地理术语时便可以由词缀派生出多个术语,其译名既体现了术语能产性和系统性的特点,又体现出术语命名的民族化特征。《海国图志》中的词缀化术语中,以“星”为后缀,表述天体的译名有水星、金星、木星、火星、土星等;以“潮”为后缀,表述潮水的译名有大潮、小潮、早潮、夜潮、长潮、落潮;以“蚀”为后缀,表述日蚀和月蚀的术语有日蚀、月蚀、环蚀、半蚀、满蚀;以“带”为后缀,表述气候带的译名有热带、冷带、中带、温带、正带等。从词缀方式来看,这些民族化术语多数为后缀术语,也有少量前缀术语。以“海”为前缀,表述海洋的译名有海图、海港、海峡、海隅、海涯;以“地”为前缀,描述地球的译名有地轴、地纬、地经、地理等,这些译名表明《海国图志》中的地理术语在构词方式上已经形成较为成熟的民族化特征。
此外,从音节上看,《海国图志》中的地理术语多用双音节词语和以双音节为基础的多音节词语。民族化术语主要通过意译创造的双音节术语,以及以双音节为基础的多音节术语,意义明确,容易理解,说来上口,听来好懂。日本用片假名翻译西方地理术语,因其是表音文字,故能达到语音上的相似,容易与西方地理术语融为一体,趋向于术语国际化。但是,汉字是表意文字,对新出现的西方地理概念只能用单个或多个合成的词素来意译成相应的术语,民族化术语容易为读者所接受。《海国图志》中两个字构成的双音节译名有海图、火山、地球、赤道、南极、北极、经线、纬线、潮汐、地震、日蚀、满蚀、水星、金星等。三音节与多音节译名有子午线、南极圈、恒吹风、当令风、东经度、海王星、黄道十二宫等。这些双音节、三音节和多音节译名表明《海国图志》中的地理术语既体现了汉语术语独特的民族特征,又在形态学方面更趋近代化。
三 《海国图志》地理术语译名的民族化策略
除了地名、人名、国名,《海国图志》很少使用音译名,从音节、构词法和文化上看,《海国图志》的地理术语带有显著的民族特征,这些译名在翻译策略上以沿用中国古典词汇为主,由于中国具有悠久的人文传统,人文领域的古典词汇丰富,且在自然科学的天文、算学方面也有悠久的学术积淀。故在翻译近代西学语汇时,首选能够与西学术语基本对应的汉语传统术语。《海国图志》中的天文地理学术语的翻译命名就采用了这种方法,比如:
It passes through twelve constellations, which are called the twelve signs...,the twelve signs are contained in a zone of the starry heavens, called the Zodiac. [9]77-78
因其随旋随升,尽历十二宫位,是以有四季之分,寒暑之别也。……夫地之本道,分为十二段,每段应一宫。[10]2216
英文twelve signs今译为“十二星座”,即Aries(白羊座)、Taurus(金牛座)、Gemini(双子座)、Leo(狮子座)、Cancer(巨蟹座)、Virgo(处女座)、Libra(天秤座)、Scorpio(天蝎座)、Sagittarius(射手座)、Capricornus(摩羯座)、Aquarius(水瓶座)、Pisces(双鱼座)。《海国图志》将其译为“黄道十二宫”,分别为戌宫、酉宫、申宫、未宫、午宫、巳宫、辰宫、卯宫、寅宫、丑宫、子宫和亥宫。《汉语大词典》对“十二宫”的解释为:“天文学名词,日、月沿黄道运行一周,每年会和十二次,因分黄道周天三百六十度为十二段,每段三十度,故称十二宫。”[11]125英文的twelve signs与“黄道十二宫”都是指天体在宇宙中的十二种位置和形态,两者表达的意义是一致的。“十二地支”作为“黄道十二宫”的代名词,用“十二地支”表示“十二星座”也可以在中国古典词汇系统中找到依据。早在西汉时期中国就用干支纪年,“地支”是传统用作表示次序的符号,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的总称。为了标记“十二星座”的位置,西方用十二个希腊字母表示,中国则用“十二地支”表示。“宫”和“座”都有“场所”和“位置”的含义。于是,“黄道十二宫”成了“十二星座”的本土化译名。西学东渐之初,中国人对以希腊神话人名、动物名及器物名命名的星座知之甚少,《海国图志》用中国民族化术语“黄道十二宫”对应“十二星座”,当然是考虑西方天文地理学在中国社会的接受,能够从地球自转和公转的原理来辨明四季寒暑的形成原理。再如:
Ptolemy, an astronomer of Egypt, who flourished about 140 years after the Christian era, supposed the planets to revolve about the earth in the following order; viz. the Moon, Mercury, Venus, the Sun, Mars, Jupiter, Saturn. [9]97
公元140年之后,埃及天文学家托勒密的学说广为流行,他认为行星按顺序围绕地球运转,即月亮、水星、金星、太阳、火星、木星、土星。(笔者译)
《海国图志》将Mercury、Venus、Mars、Jupiter、Saturn等行星的名称译为水星、金星、火星、木星、土星。根据《汉语大词典》的释义,“星”指宇宙间发射或反射光的天体[11]1611。 “金”“木”“水”“火”“土”来自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五行学说”思想。“五行”是我国古代视为构成万物的基本元素,中医用五行说明生理、病理上的种种现象。为了标记这些天体,原文使用的是古罗马神话中的神仙名,如Mercury(墨丘利)是罗马神话中众神的信使,Venus(维纳斯)是美神,Mars(玛尔斯)是国土与战争之神,Jupiter(朱庇特)是统领神域和凡间的众神之王,Saturn(萨图努斯)是农神。无论是直接音译过来,还是音意结合译为“×神星”,都无法让中国读者将其与天体联系起来。《海国图志》为了译介西方先进的天文学概念,“水星、金星、火星、木星、土星”等译名在继承传统文化中的“五行”思想基础上,又增添了“星”的天文地理学意义。“五行学说”中的“金”“木”“水”“火”“土”等词与“星”字结合,既传达出行星的物质属性和不断运动变化的特点,又保留了该术语本身所指的天体概念。由此可见,在地理术语翻译的民族化的过程中,传统地理学术语被赋予近代西方地理学概念,从而促进了中国社会地理知识的近代转型。
其次是根据汉语构词规则创造新术语,汉语语素较多,故构词能力很强,构词位置相对固定,具有类化作用,表现出“词缀化”倾向[12]68。《海国图志》中的地理术语翻译采用了这种构词法,根据一个词缀派生出多个与之意义相关的词,从而衍生出一系列同类的术语,比如:
In eclipse there are various degrees of immersion, when this is entire, it is said to be total; when only a part of the moon is immersed, the eclipse is said to be partial; and when centre of the moon passes through the centre of the shadow, the eclipse is said to be central and total. [9]126
日月之蚀,所蚀多寡不同,故有三等之分:一曰满蚀,一曰半蚀,一曰环蚀。[10]2190
通过比较可以发现,对于日蚀、月蚀的描述,英语原文使用的是描述性语句,而在《海国图志》中由日蚀、月蚀这两个基础术语派生出满蚀、半蚀、环蚀等一系列二级术语,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些关于日蚀、月蚀的术语比英语术语系统性更强。在汉语中作为词缀的“蚀”,从虫,从食,食亦声。其本义为虫蛀伤物。查阅汉典网站,《史记·天官书》有“日月薄蚀”,《吕氏春秋·明理》也有“其月薄蚀”。这些文献充分说明中国的天文地理学历史悠久,其实,这些术语说明近代中国天文地理学仍具有一定优势,而《海国图志》通过“词缀化”的构词方式,生成日蚀、月蚀、满蚀、半蚀、环蚀等一系列新的术语,这种创新术语的方法不仅有利于继承中国传统天文地理学思想,也有利于增强汉语的自我更新能力,并体现近代地理学术语的系统性和规律性。
当然,《海国图志》从中国传统典籍中借鉴汉语词汇作为词缀创新术语,也便于术语在中国社会的接受和理解。通过词缀化生成一系列术语,并构成近代科技语篇,有利于西方地理学知识的普及和传播,比如:
The phenomena of thunder are so well known, as to require no description;...except that it is intimately connected with electricity;...The distance of thunder may be estimated, by allowing 1100 feet for each second which elapses between seeing the flash of lightning and hearing the report. [9]175
雷者,空中闪电发烧之声也。其鸣为雷霆,又名霹雳;其光则为闪电,又名雷鞭……又凡雷鸣必先闪电而后雷响……且巨声之大小疾缓,乃相离遥远,故先见其光,后闻其声也。[10]2208
《海国图志》根据不同的语境将thunder译为“雷霆”“雷鸣”和“雷响”,将electricity和lightning译为“闪电”,为了与thunder的译名形成关联性,又译为“雷鞭”。关于雷电,译者在这段文字中就创造了四个以“雷”字为前缀的术语,可以说汉语术语的专业性更优于英语术语。在这些词缀化的译名中,“雷”字是构成术语意义的核心词素,也是这些术语的共同语素。“雷”本身是一个单音节气象地理术语,在“雷”字后面添加的汉字,表示雷电发生的方式和呈现的形式。这种基于汉字构词法、由单一词素衍生而来的气象地理术语译名读来朗朗上口,在语音、形式、意义上继承了汉语的传统优势,从而展示出鲜明的术语民族化倾向。《海国图志》在翻译这些气象地理术语时立足于汉语本身的特点,根据汉语的构词规律派生出一系列相关的民族化术语。《海国图志》中译者已经具备了一定的近代术语意识,正如冯志伟所言,特定领域的各个术语“处于一个层次结构明确的系统之中,同一系列概念的术语,其命名应体现出逻辑相关性”[13]40。《海国图志》这种词缀化方式所生成的地理术语,术语之间的结构关系明确,概念界限清晰,可见这些民族化的气象地理术语译名也体现了近代译者的现代术语意识。
通过中英文比较可以发现,无论是借用中国经典的传统术语,还是通过词缀化方式创新术语,都是借助术语民族化策略用以对译西方地理术语。在术语翻译过程中,翻译成为知识加工的重要手段,中国地理知識的近代化离不开译者的知识加工,这种加工既包含着对传统学术的继承,也包含着对西方学术的借鉴。一方面,通过借鉴中国传统地理学术语对译西方近代地理学术语,其实在翻译过程中为传统术语注入了近代地理学观念;另一方面,通过词缀化方式创新地理术语,其词缀来自汉语典籍,实质上也在一定程度上利用了中国传统语汇和传统地理知识。在译介过程中,术语民族化不仅创新了术语,为中国近代地理学术语系统增添了语汇,而且译介了西方近代地理知识。
四 《海国图志》民族化术语与地理学近代化
《海国图志》采取民族化策略译介西方地理术语,这些民族化术语对近代地理学的直接贡献是促进了近代地理学学科体系的形成。在术语译介过程中,中华民族的传统术语被赋予近代地理学的意义,注入了近代地理学思想和观念,从而促使传统地理学向近代地理学转型。《周易·系辞》有“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这表明早在先秦时代已经有了专指地表形态的“地理”一词。自东汉班固《汉书》有“地理志”始,正史中就有了记载疆域政区的“地理志”专篇,邹振环认为中国传统地理学从一开始就“侧重于地理沿革的考订和社会历史的记述,而比较忽视对于地理环境本身的形态及其变化规律的探索” [14]208。《海国图志》中征引了《地球图说》《地理备考》《外国史略》《瀛寰志略》等书中的材料,囊括了各国地形地势、山川河流、风土人情、政治制度等信息,通过翻译生成的民族化术语传播了火山地震、潮汐涨落、大气循环、天体运行等自然地理知识,为传统地理学赋予了近代地理学内容。察天筒(barometer)、千里镜(telescope)、量天尺(quadrant)等译介了军事地理学知识,热带(tropic zone)、温带(temperate zone)、恒吹风(trade wind)、当令风(local wind)等又带来了气象地理学知识;海王星(Neptune)、地球循环(the rotation of the earth)、日蚀(solar eclipse)等传播了天文地理学知识,这些民族化术语的出现,表明传统地理学已经演进为一个各地理分支学科并存、全面发展的近代地理学知识体系。
相对于音译术语,《海国图志》更倾向于使用民族化术语,因为民族化术语容易为中国读者所理解和接受,也有利于近代地理学概念的普及,促成改变传统地理观念的近代化转型。由于传统地理学“天圆地方”“天朝中心”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海国图志》中的近代地理学术语译名可谓极大地促进了新的地理学概念的传播。《环游地球新录》(1876)提到:“地形如球,环日而行,日不动而地动,我中华明此理者固不乏人,而不信是说者十常八九。”[15]312从李圭的评论可以看出,当时西方地理学知识还未普及,民众大多不接受自己生活在一个圆形的“球体”上,而且这个“球体”还只是宇宙中围绕太阳公转的行星之一。《海國图志》中各种各样的民族化地理术语打破了传统夷夏观念,传播了“地圆说”的概念。此外,《海国图志》对古今中外各种典籍旁征博引,如《地球论》《太阴晦明消涨论》《日月蚀论》《寒暑热道论》《气论》《雷电论》《冰论》《地震论》《火山论》等论说文章,对近代地理学概念的普及发挥了重要作用。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梁启超对此做了高度评价,他认为《海国图志》在清末地理学界“诚为刍狗,然中国士大夫之稍有世界地理知识,实自此始”[16]467。
《海国图志》作为近代地理学的奠基性著作,对于中国近代地理学的开拓性贡献从这些民族化的术语演变也可窥见一斑。《海国图志》将prime meridian译为“第一午线”,在近代化的过程中,该术语的译名虽然不断演变,但从未舍弃“午”字:
(1)其经度在赤道上计算,从第一午线而起,往东一百八十度,往西一百八十度。(魏源《海国图志》,1842:2214)[10]
(2)黄赤二交点曰春秋二分点,日至此二点统地球昼夜均平,过本地之经线曰子午线,此线面日为午正,背日为子正。(慕维廉 《六合丛谈》,1857:卷三)。[17]
(3)假定线划分为三百六十度是为经线,此线以通过英国绿威天文台一线定为基点,由此数之以为东经几度西经几度,此线亦曰子午线。(矢津昌永、吴启孙《世界地理学》,1902:6-7)[18]
(4)今与赤道相交为直角者谓之经线亦谓之子午线,子午线通过英国绿威天文台者谓之本初子午线亦谓之万国子午线。(汪荣宝、叶澜《新尔雅》,1903:104)[19]
“午”字既是地支的第七位,也指午时,即11点到13点。“午线”即“午时所在的经线”。而“prime meridian”所指的经线也位于该时区,与“午线”的概念是对应的。此后,其他近代地理学文献如《六合丛谈》《世界地理学》《新尔雅》都保留了“午线”二字作为其译名的一部分。除此之外,“子午”二字也颇有考究。“子午”指南北,“子”为正北,“午”为正南;经线正是指地球上南北纵向的弧线。“午线”继承了传统地理学概念,又与时区和经线等近代地理学知识契合。由此可见,中国近代地理学术语翻译没有必要为了概念的精确性去盲目追求音译,抛弃传统去追求国际化。地理学译名在中国地理学近代化过程中呈现出汉字本位的民族化趋势,术语民族化促进了中国近代地理学的转型,而近代地理学的转型反过来又促进了地理术语的民族化。
五 结 语
《海国图志》主要通过借鉴中国传统地理学术语,或是通过词缀法创造新的汉语术语,这种术语民族化策略有助于西方地理概念在中国社会的传播和普及。在术语使用过程中,被赋予新意义的传统地理术语逐步适应了时代的发展,促进了传统地理学向近代转型。术语民族化立足于西方地理术语在中国的接受和理解,无论是借鉴汉语古典词汇,还是用词缀法创造新词,均体现出术语的能产性和系统性,反映了译者较强的术语意识。由此可见,术语翻译绝不是简单的语言转换,而是一个复杂的知识加工过程。近代中国学习西方地理学,以民族化方式创造了一系列有利于中国民众接受的近代地理学译名,促进了近代科学知识的传播和普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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