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五昌
摘要:2019年度的中国新诗创作呈现出多元化的美学格局,从创作方法的宏观角度与层面来观察,可以将其归纳成现实主义、浪漫主义、古典主义、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五种美学向度。本文结合相关诗人的作品,对这五种诗歌美学向度进行具体论述与阐释,从理论概括与文本解读的层面全面勾勒、呈现2019年度中国新诗创作的思想艺术风貌。
关键词:2019;中国新诗;美学向度
2019年是新世纪诗歌第二个十年的末端年份,综观2019年的中国新诗创作,可以发现,它与往年的新诗创作面貌并无明显的变化,呈现出多元化的美学格局。从创作方法的宏观角度与层面来观察,可以将2019年度的新诗创作归纳成现实主义、浪漫主义、古典主义、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五种美学向度。本文结合相关诗人的作品,对这五大诗歌美学向度分别进行简要论述与阐释。
一 诗歌美学向度之一:现实主义
现实主义诗歌美学向度,是指诗人们具有鲜明自觉的现实关怀意识,能够在写作中自觉关注当下的社会现实问题,敢于直面自己及他人的现实生存境遇,并对之进行真实的反映与揭示。简言之,理性精神、担当意识、忧患意识、批判精神、素朴美学,是现实主义诗歌的内在涵义与主要特征。
叶延滨作为以现实主义风格著称的资深诗人,在2019年度,他为我们带来了《一个短小的梦》,该诗用明媚的语言与喜悦的语调描述了一个关于天堂的梦境,将辉煌的光明定义为天堂的形象,而诗作的结尾叙述诗人梦醒以后,对于自己在尘世所见到的光明突然有了一种思想的彻悟,他发现光明之中其实包含着许多飞舞的尘埃,由此体现出作品从理想的角度对于现实的清醒认知与批判意向,可谓独具匠心,值得称道。
对社会热点问题的关注依然在2019年度的诗人笔下呈现出来。例如,胡刚毅的《一声鸟鸣》精心选取都市阳台一角为背景,通过表现作者对于大自然中未被污染的鸟鸣声的喜悦体验,来表达诗人对于都市生活破坏自然生态环境的忧虑情绪与批判意向。作品构思精巧,以小见大,立意深远。赵林云的《葫芦岛事件》则以葫芦岛市一起重大交通事件为题材,以不幸遇难的一群孩子为书写对象,诗人通过“冬天的落叶”这一核心意象的精心营造,对孩子们的悲惨命运表达了一种深切的同情,从中体现出诗人身上浓郁的人道主义情怀。
一批诗人则以积极的心态、宏阔的视野关注当下中国社会建设所取得的成就。例如,胡丘陵的《中国高铁》直接以中国高铁为题材,体现了诗人对于中国社会发展的高度关注,诗作采用拟人的手法,以亲切的语调叙述中国铁路的发展历史,在过去与当下的时间回溯中,凸显当下中国社会的巨大变化,作品快速的节奏与高铁的形象,构成了巧妙的对应关系。彭志强的《挖洞》一诗则运用了丰富的联想,以形象恰切的比喻描写了在贵州山区工作的一位工兵在黎明之前起来挖洞、架设电线架子的场景,诗人对于劳动、光明、青春价值的庄严礼赞,与其对于祖国建设日新月异的巨大成就的自豪情感有机融合在一起。梅黎明的《葡萄》则以近镜头的方式描写了秋天葡萄丰收的场面,并通过葡萄隐喻农妇的形象,暗示出农妇的辛勤劳动创造出今日美好的生活。
底层写作是21世纪中国新诗的重要现象之一,它以社会底层人们(包括诗人在内)的生存境遇与精神状态为表现对象,体现出诗人们的底层关怀及人文关怀精神。作为21世纪以来底层写作或“打工诗歌”的代表性青年诗人,郑小琼2019年创作的《穿越星宿的针孔》是对其往日在珠三角地区打工生活经验的意象化呈现,生命的痛感与青春的苦闷是作品的亮点。一些具有北京闯荡经历的诗人则着力表现他们的“北漂”经验,例如,安琪在《树在叶子里重复》中利用树叶循环萌生这一自然现象所产生的联想,恰切地表达了诗人为了理想“漂在北京”的生命体验,她对大量“北漂”人员乘坐北京地铁这一典型场景的精炼描述,表明了诗人对“北漂生活”状态的深切了解与认知。
不少诗人将关注的目光对准自己以外的底层人物。比如,田禾的《一块地》以泥土般质朴无华的语言,叙述了父亲开垦荒地种上蚕豆种子从它萌芽到结荚的过程,表达了诗人热爱土地的乡村情感,以及诗人对于遭受贫困命运的乡村现实的强烈关注之情。李荣茂的《请把她带回来》则以草根人物为书写对象,语言简洁,叙述娴熟,时空跳跃,具有丰富的想象空间。诗中作者明确点明想要寻找回来的“她”是一位名叫“谭丹丽”的穷苦山村姑娘,诗人对于底层人物的真挚情感具有感动人心的艺术力量。
还有一类诗人,完全从自己的人生经历与情感体验来呈现其现实主义精神向度。例如,潘洗尘的《一眼望不到边的冬天》以清醒的态度反映了诗人住地冬天的漫长与寒冷,作品运用质朴而生动的诗句,表现出这个冬天的极端寒冷,客观上揭示出人类生存环境之恶劣,在诗作结尾诗人想把自己作為薪火温暖孩子们的念头,为冰冷的现实镀上了一道温暖的爱的光芒。
由此可见,诗人们现实主义的诗歌书写是丰富多彩的,展现出广阔的精神视野,体现出他们身上强烈自觉的现实关怀精神。
二 诗歌美学向度之二:浪漫主义
与现实主义一样,浪漫主义诗歌传统在我国也是源远流长,从《楚辞》开始,到现在已有二三千年的历史。浪漫主义诗歌的核心涵义就是诗人面对世界万物时,将自己的主体性情感充分释放出来,并投射到客观事物,强烈的情感性与主观的幻想性是浪漫主义诗歌最为鲜明与突出的特征。
在中国当代诗坛,具有浪漫主义诗歌美学趣味的诗人数量相当可观,其中持有“神性写作”美学风格与艺术追求的诗人,其浪漫主义美学精神得到最高程度的彰显。
从大凉山走向世界的彝族诗人吉狄马加被公认为中国当代神性写作的重要代表,他创作于2019年度的《对我们而言》是献给祖国的一首灵魂赞美诗。作品以表现爱国主义为宏大主题,但它却以诗人故乡的代表性景物与风俗作为落脚点,以浓郁真挚的故乡情感来表达热烈的爱国之情。诗人从味觉、气息、声音等微观事物入手,让爱国之情的表达变得真实、具体、可感,诗作语言流畅、生动,情感饱满,境界阔大,回味悠长。
还有一些神性写作的代表性诗人,他们同样为我们带来了极端浪漫主义的诗篇。例如,南鸥的《他们收割了一万年的阳光》以魔幻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呈现了人类生命死亡的庄严景象,诗人对于死亡宗教性的体验方式与其内心的英雄主义意志,为作品的死亡想象带来了一种奇异的温暖色调。刘以林的《青铜器》以青铜器为表现题材与赞美对象,诗人以简洁有力的语言,与超越时空、纵横古今的大气想象,满怀激情地讴歌了人类文明的灿烂辉煌。
有些诗人从其主体风格来看虽然不属于神性写作诗人的行列,但他们创作于2019年度的作品,也具有神性写作的美学韵味。例如,周庆荣为我们带来了散文诗篇《黎明的心》,该诗章以舒缓从容的节奏与出色的联想,呈现了诗人在黎明前独坐时在黑暗与光明交织时分的一系列心灵幻象,对于光明、热爱、力量的信仰,汇聚成诗人对于一颗“黎明的心”的热烈追求,动人心魄。李云的《持灯者》运用如梦似幻的手法描写了诗人记忆中一段行走夜路的生命经历,在这首诗的语境中,“持灯者”无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人物意象符号,作品中黑夜与灯光的对比以及由此营造出的神秘境界,使得全诗充满着浪漫的情调。
更多的诗人则是通过写景、状物、描写人物来抒情言志,以此表达诗人的浪漫情怀。例如,李少君的《雪的怀念》以怀旧的眼光对雪的意象与场景进行充满感情色彩的描写,在对现实不满情绪的对比性叙述中,诗人心中的乡愁情结与浪漫情怀得到了强烈的呈现,并与唐代诗人柳宗元《江雪》的意境,构成了某种古今交感的互文关系。李自国的《华不注山》运用排比手法与丰富的想象,从不同层面立体性、艺术化地描绘出了华不注山的险峻奇秀,气象万千。在作品中,诗人豪迈的主体意志与大山的巍峨独立达到了主客体融合无间的状态。胡建文的《在春天》呈现了人的情感在经历寒冬的冷冻后到了春天出现的复苏现象。作品运用缤纷的意象与独白的手法,呈现出诗人由最早的明朗,继而转向阴暗,最后变得激昂的情绪变化轨迹,展示出作品乐观、浪漫的精神底色。远岸的《葡萄精灵》则将葡萄精灵化、神秘化,运用跨越时空的出色想象,将葡萄的生长、成熟过程以及葡萄本身的艺术形象,予以高度诗性的还原与呈现,令人称道。
有不少诗人通过书写国内外旅行经历与见闻展示浪漫风情,比如,路军峰的《暮色中的灵石》以诗人途经王家大院所在地山西灵石县城的一次旅游经历为背景,用空灵、生动的笔触描写了灵石上空红云燃烧的奇幻景色,作品语句精炼,以少胜多,令人回味无穷。而倮倮的《布拉格》以欧洲的一次旅历为书写对象,诗人对秋天时节的布拉格城市形象的想象与刻画充满某种魔幻色彩与意味,雨水与阳光风景的交织描写与异域风情融为一体,显得神秘而动人。
还有一些诗人,通过想象性的怀古方式来展示其浪漫情怀。例如,花语的《茅洋的李白,你在哪里?》以心灵独白的方式,抒发了一位当代女诗人对于中国古代伟大诗人李白的崇拜之情,准确一点说,此诗是作者想象中与李白展开的一场精神对话,巧妙地衬托出女诗人努力追求与李白相对称的浪漫情怀。梁尔源的《古洗药井遐想》围绕着古代遗留下来的一处洗药井,展开了穿越古今的神奇想象,诗人在对于医圣崇拜心态的诱导下,其视觉、听觉与嗅觉产生了全面的错觉与幻觉状态,诗中充满魔幻色彩的熬药场景令人莞爾,从中彰显出诗人对于祖国医学文化的强烈认同。
还有一批诗人,通过自己对于理想人格的追求来呈现其浪漫主义的美学风格。例如,庄伟杰的《脊梁》从“脊梁”这个词的联想出发,对人的身体姿态与思想行为进行了质朴与精准的叙述,诗人对于“大写的人”的历史使命的自觉承担,凸显诗人对于人的主体性精神的强烈诉求,作品语调坚定,铿锵有力,充满着浓烈的浪漫主义色彩。与此相类似,宝蘭的《王一样的男人》针对英雄主义精神在当今社会生活中的缺失这样一个比较普遍的现象,作者从女性的视角,塑造了一位具有英雄主义精神气质的理想男性形象,女诗人将他命名为“王一样的男人”,作品中所运用的意象充满战争文化色彩,言辞与语调铿锵有力,气概豪迈,风格激昂。唐成茂的《暗处的对峙不值一提》以直抒胸臆的心灵独白,表达了诗人厌弃人性的黑暗与卑鄙,追求光明、干净、温暖、正直等人性中美好的部分,坦诚的言说语调充满正义的力量,非常感人。
从通常情形来看,诗人们在表达强烈的爱情想象与愿望时最容易显现浪漫主义的美学风格。例如,女诗人度母洛妃的《爱情乍醒了》以女性独白的手法,真率地诉说了自己对于爱情美妙浪漫的想象与憧憬,作品的情绪基调充满着青春写作的气息与色彩。而雁西的《我来过,经过这样的天空》叙述了诗人一次飞越地中海与爱琴海的难忘旅程,诗中的意象色彩缤纷,如梦似幻,令人目不暇接,诗人对于人类,对于爱本身的强烈热爱情感,使得作品具有打动人心的力量。
此外,姜念光、大卫、鲁若迪基、杨廷成、罗鹿鸣、安娟英、卢卫平、田湘、孤城、卜寸丹、干天全、王舒漫、娜仁琪琪格、晓娅、王黎明、马培松、李浩、马启代、梁潮、庄晓明、杨佴旻、黄惠波、陈新文、陈泰灸、箫风、冰虹、蓝帆、陈树照、徐明、祝雪侠、黄晓园、李孟伦、刘萱、裴郁平、张妮、马文秀等众多诗人在2019年度均创作了情调各异、富有艺术品位的浪漫主义诗篇。
三 诗歌美学向度之三:古典主义
古典主义是一种与中国古典诗歌传统相关联的创作方法与美学范式,它强调抒情、审美、理性秩序、含蓄节制等美学原则,并整体上遵循儒家文化与道家文化的美学文化精神。在情感表达上遵守或契合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温柔敦厚的古典美学精神传统,在写作技巧层面坚持意象性写作与抒情性写作向度,表现出对中国诗歌艺术传统的自觉认同与回归倾向。
一批诗人通过怀古与怀旧的方式来展示其古典主义的美学趣味。我们先来看看一些诗人对于古人与前辈的追思与缅怀性的诗篇。孙思的《庄子故里》以中国文化巨人庄子为书写对象,属于典型的缅圣怀旧诗篇。诗人运用超越时空的想象力,以语调平静、从容的心灵独白方式,完成一场自己与庄子想象性的精神对话,并以诗人自己从庄子那里感悟到的东方生命智慧赋予作品一种独特的精神魅力。唐诗的《蔡锷墓》以近代人物为缅怀对象,作品运用准确、有力的诗句,以及生动、鲜明的意象画面来表达诗人对于一代名将蔡锷的深切缅怀之情。曾凡华的《黎明的诗思——写给金华婺城》则以现代杰出诗人艾青为缅怀对象,作品通过质朴、生动的叙述,还原了艾青这位民族歌手可爱、可敬的诗人形象,抒发了诗人对于艾青真挚的热爱与怀念之情。
我们接下来看看一些诗人对于古文物、古城墙等古代风物的追思与缅怀的诗篇。苏历铭的《南风古灶》以古灶为审美观照对象,诗人动用了超越时空的出色想象,将古灶这一艺术品的惊世骇俗之美进行了动人心魄的描述,而在诗作的后半部分,诗人以一种出世般平静悠远的心情,表达其对于中国灿烂文明的内在骄傲。车延高的《忆风骨》则以诗人自己游览西安时在大雁塔前的一次精神漫游为表现内容,诗人在作品中驰骋出色的联想,大量化用唐诗的意象和语词,将思古之幽情表达得入木三分,意境优美。唐晴的《登花马池北门》则以西北一座城池为诗思对象,诗人用雄健有力的诗句和思接千载的动人想象,叙述了这座见证着康熙在此阅兵亲征葛尔丹的军事重镇的辉煌历史,并在诗作的结尾回到当下城门游人如织的现实情景,诗人对于人类生命易逝与历史永恒的感悟,洋溢着从中国古人那里承继下来的东方智慧。
当然,更多的诗人是在对现实题材的处理中展现其古典审美情趣的。具体一点说,许多诗人是通过写景、状物、叙事、写人来抒发其具古典特质的情感的。我们先来看看写景性诗篇。王家新的《记一次风雪行》用朴质、明朗、有力的诗句,记叙了作者与诗界同行多多于一次风雪之中,驱车观看北方山岭大雪纷飞的动人景象,表达了诗人对于雪景的喜悦情感体验。作品对于景色与人物的描述简洁、生动、到位,令人如临其境,展示出诗人从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深厚艺术功力。李皓的《闻香石公山》以桂花的香气为诗思聚焦点,诗人用空灵的语言与想象,把石公山周围的景致予以如诗如画的精彩描摹,使得读者沉浸于美妙的情景之中而不能自拔。木汀的《风是你的影子》语言与意象空灵、跳跃,联想丰富,思绪流动,仿佛一幅用情绪涂抹的水墨画,有一种缓缓渗入人心的艺术效果,抒发了诗人对于故乡、土地含蓄而深厚的情感。高凯的《拉二胡》则属于比较典型的状物抒情诗篇,该诗以对经典民族器乐二胡为审美观照对象,诗人运用精准的观察、优美的想象,以及与二胡相对称的诗歌形式,极为生动地塑造了二胡作为传达古典情感最佳音乐载体之一的艺术形象。
我们接着来看看叙事性诗篇。金石开的《导航到原点》描述了作者春节回乡村老家过年的旅途见闻与回乡感受,作品中重点提及的富有时代特色的导航仪等崭新交通工具,在诗里却成为诗人思乡情感的意象符号载体,诗人的乡愁体验与古代诗人相契合,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将该诗视作21世纪的一首《回乡偶书》。阎志的《科尔沁草原情歌》则以清新、优美的怀旧笔调,书写了诗人在科尔沁草原上的一段爱情经历与青春记忆,单纯、真挚的爱情想象与情感诉求,在浪漫的草原背景的衬托下,诗人用心灵歌吟的青春恋曲散发出动人的情绪感染力。
最后,我们再来看看描写人物的诗篇。例如,祁人的《梢瓜布——献给父亲祁文祥》以一块可以用于擦洗碗筷的四川“梢瓜布”为寓情对象,诗作通过明白如话的质朴叙述,与真实细腻的细节描写,刻画出一位充满爱心的乡村父亲形象,表达了诗人对于父亲血浓于水的热爱与思念之情,作品构思精巧,情感真挚,感人至深。
也有一些诗人,通过直接观照自己的内心来书写古典性的生命情感体验。例如,梁平的《欲望》采用第一人称的自白手法,以冷静、平和的语调,叙述诗人对于自己欲望日渐减少后所获得的生命宁静与欣悦体验,体现出诗人随着时间而来的一种人生智慧,工整的形式,克制的情感,使得诗作洋溢着古典的美感气息。
除了上述论及的诗人外,石厉、王桂林、郭新民、刘春、方明、爱斐儿、熊国华、王霆章、周占林、晓音、三色堇、艾子、杨梓、亚楠、宇秀、龚刚、冰峰、廖志理、野岸、李永才、王芳闻、林秀美、雪鹰、杜杜、王伟、银莲、王爱红、雪丰谷、欧阳黔森、霍竹山、弭节、王顺彬、柯桥、蒋德明、路文彬、赵目珍等众多诗人在2019年度创作了具有古典美学情调与艺术风格的作品,显示出中国当代诗人骨子里对民族传统诗歌美学趣味的普遍认同。
四 诗歌美学向度之四:现代主义
众所周知,作为一种创作方法与美学思潮,现代主义发源于近代西方,并在20世纪上半叶达到鼎盛时期,它对中国现当代诗歌产生了深刻而深远的影响,因为它开启与推动了中国新诗的现代化进程。简单说来,现代主义诗歌以生命哲学为思想背景,指认并强调人与世界的非理性,在形式层面,它追求意象晦涩与语言表达的非逻辑性,追求独特的修辞效果,追求形式主义;在内容层面,它重点表现焦虑体验、虚无体验、自我分裂、荒诞意识、悲剧精神等现代人的思想情绪,追求哲学意义上的思想深度;在艺术趣味上,它與古典主义相对立,由审美转向审丑。
在2019年度,许多诗人创作了具有现代主义诗学特质的优秀文本。有些诗歌文本侧重从思想情感层面体现现代主义特质,有些诗歌文本则侧重从形式与修辞层面体现现代主义特质(当然在实际情形中二者常常融合在一起)。我们先来看看前一种类型的诗歌文本。陈先发的《泡沫简史》以泡沫为观照对象,通过主观视角与客观视角的有效分离与重新组合,获得打量世界与人生的不同角度,诗人对于事物神秘意志与人生空虚本质的体验与认知,为作品带来了现代性的精神深度。吕约的《致一位骂人的姑娘》运用反讽的手法,通过漂亮姑娘用脏话狠骂男友这一日常生活场景真实而又生动的再现性描述,表达了诗人对于人们习惯诅咒他人这一人性弱点的自觉反思与批判意向,在此基础上深刻揭示出人类生命存在的精神困境。向以鲜的《卦象》以一种冷静而温和的语气,以孤独为关注点,探讨事物与事物之间的关系,最后得出的结论颇有哲学意蕴,显示出作者作为一个中国诗人的超人智慧。阎安的《藏匿者怎样像一个陌生人藏匿自己》运用了一系列具有某种晦涩性的深度意象,勾勒出藏匿者的生存处境,怪物、迁徙者、空茫等充满存在主义色彩与意味的词语与意象,有力地凸显了诗人对于人类生存悲剧性境遇的认知与体验。
另外,梅尔的《伦敦手记(之十)》在对自己生命状态的自我观察与描述中,充满悲剧意识、荒诞意识与虚无意识,具有鲜明的存在主义思想理念。作品平静的语调与痛苦的灵魂构成巨大的艺术张力。潇潇的《唯有灵魂一无所有》运用排比的表现手法,对现实、人生的种种苦难、混乱、黑暗现象进行了集中性的审丑式展现,最后用灵魂的艰难超越来反衬出诗人对于生命存在所持有的强烈悲剧意识,作品情感的强度与思想的深度构成某种对称关系。赵晓梦的《我已晒成一截乌木》则以白日梦的形式,叙述了诗人身体所经历的一段奇幻遭遇,诗作结尾“我已晒成一截乌木”的异化想象,呈现出某种荒诞的审美意向。
我们再来看看主要从形式与修辞层面体现出现代主义特质的诗歌文本。臧棣的《刺猬简史》以冷峻、理性、充满内在反讽的语调与笔法,对一只刺猬的形象进行客观、精准的观察与评述,从容不迫的节奏,矛盾修辞的运用,与诗人在作品中对于刺猬本质的智慧发现,构成一种美妙的平衡关系。华清的《牛津》運用出色的词语想象力,大幅跳跃的意象转换,将牛津大学古老、厚重、光荣的人文历史予以现代性的生动描述,融汇古今时空的艺术境界,为作品从容、优雅、大气的节奏以及微含反讽的语调所衬托,可谓相得益彰,十分精妙。龚学敏的诗作《在九寨沟保华乡听南坪小调》运用现代性的通感手法,造成视觉与听觉的互相转化与自然叠加,意象跳跃,情调朦胧,艺术化地呈现了诗人在九寨沟地区欣赏民间音乐的一段难忘经历。树才的《热——赠小叶子》则以充满童真色彩的艺术想象力,通过一系列盛夏意象画面的有机组接与匠心营造,生动传神地刻画出夏日炎热的景象与人们的感受,是一首表现夏日的典型现代意象诗篇。
从对上述诗歌文本的简要解读中可以看出,绝大多数中国当代诗人的现代主义诗歌文本并不具备西方意义上的现代主义特质,不像西方现代主义诗人那样表现出彻底的虚无主义思想,这体现出中国诗人的民族心理结构与精神气质。这一点,我们可以在严力、童蔚、姚风、海男、林雪、梁晓明、黄亚洲、蔡天新、汪剑钊、大枪、朱涛、沙克、方文竹、顾北、吴海歌、康城、谭畅、衣米一、育邦、安海茵、蒲小林、谢小灵、草树、施浩、吴投文、桂杰、李立、萧萧、徐春芳、徐庶、超侠、季冉、秦风、郭大熟、陈雨吟、高璨等诸多诗人风格多样、各具魅力但均具有现代主义特质的诗歌文本中感受得非常充分。
五 诗歌美学向度之五:后现代主义
顾名思义,后现代主义是继现代主义之后出现的一种创作方法与美学思潮。后现代主义完全取消现代主义的深度模式,否定意义,倡导碎片化、平面化写作,对于所有传统的事物与价值均采取颠覆、解构的策略与姿态,在思想上表现出彻底的虚无主义。简而言之,后现代主义的本质就是解构主义。中国的后现代主义诗歌肇始于20世纪80年代的第三代诗歌,到了21世纪开始盛行,它常常以“口语诗歌”或“口语写作”的面目出现。具体说来,“口语诗歌”通常采用口语进行日常生活叙事,在艺术上强调语感,在思维方式上贯彻解构思维,从而展示其后现代主义的美学旨趣。
2019年度,不少诗人为我们带来了艺术品质不俗的后现代主义“口语诗歌”文本。下面,笔者选择其中的佼佼者进行简要论述。
尚仲敏作为最早以口语写作而著称的第三代代表诗人之一,其诗作《午后》采用了诗人惯常使用的口语,记叙了他在古代文豪苏东坡故里眉山参观时,与苏东坡所进行的一场想象中的精神对话。诗人用在苏东坡的家门口追求写出好诗的说法,来对比苏东坡追求仕途的愿望,显示出第三代诗人骨子里的反讽精神与解构趣味。陆健的《诗歌的超市时代》表现了作者作为一位中国当代诗坛的资深人士对中国当代诗歌历史与现状的一种个人化认知,诗人将当下诗歌阶段命名为“超市时代”,运用插科打诨、嬉笑怒骂、幽默调侃的话语方式,对当代诗坛的种种乱象以及某些诗坛人士的不良心态进行了漫画式的曝光,全诗运用了口语,但又有意象与比喻的巧妙运用,展示出较为严肃的解构美学姿态。高兴的《独唱》运用口语形式,讲述了一位唱歌经常跑调的合唱团成员被该合唱团开除的故事。诗作的出彩之处是作品的结尾,戏剧性的场景与反讽语调的有机结合,呈现出诗人一种较少展示的解构美学趣味,殊为难得。刘川的《所有的石头都是一样的》运用地道的口语,描述了日常生活中人们对着流星雨许愿的一幕经典性场景,在诗作结尾部分,诗人呼吁人们不如去采石场对着石头许愿,幽默、调侃与反讽的语气,透露出诗人对于人们传统思维方式的强烈解构冲动,令人忍俊不禁。
与前述诗作相对应,马非的《我不怀念八十年代》运用诗人一贯的口语风格,对一幅拍摄于20世纪80年代的同学集体合影进行了真实的评价,诗人坦白自己对于那个年代毫无怀念,理由是它唤起了自己的贫穷记忆,如同诗中所言“没有一个胖子”,该诗无疑对于不少人身上存有的“八十年代情结”进行了一种颇显机智的美学解构,读来感觉趣味横生。李强的《乌云滚滚》运用口语方式,描述了乌云翻滚雨水将临时蚂蚁们拖着粮食匆匆赶路的逗人情景,日常场景的戏剧性呈现,幽默、调侃、反讽的语调运用,凸显了诗人一贯存有的后现代主义解构冲动的美学趣味。
此外,侯马的《孝》、韩庆成的《黄河入海口》、刘频的《射雕英雄后传》、李斌的《一大早,在地铁口看人来人往》、宁明的《一场雨》、黄海兮的《人生边上》、许耀林的《变色龙》、郭思思的《春天,我走到花溪大道上》、黑骏马的《生活》、王长征的《夜晚无眠》等口语诗歌文本均显示出不俗的艺术品位。
在此需要说明的是,以上五种诗歌美学向度的归类只是为了论述的方便,而在实际的情形中,一位诗人、一首诗作在其诗歌美学向度可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交集,存在难以归类或者边界模糊的情况。这反映出优秀作品本身所具有的丰富复杂的思想情感内涵。综合来看,2019年的中国新诗写作在创作方法与美学格局上是非常全面的,这些数量庞大的诗歌文本在艺术风格、表现手法、语言形式、审美情调的丰富性方面,以及在反映社会现实、时代境况、人类心灵的情感经验的广度、深度与宽度方面,整体上取得了扎实的成绩,令人欣慰。限于篇幅与视野,不少优秀诗人的优秀诗作未能在此论述,这是遗珠之憾。在此,衷心期待广大有抱负、有才华的中国当代诗人,在未来的岁月里,能够创造出更多的满足读者期待的杰出作品。
(作者单位: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北京师范大学中国当代新诗研究中心)
责任编辑:蒋林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