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自立与职业作家的追求——探讨樋口一叶的女性意识

■周 杰/四川外国语大学重庆南方翻译学院

一、女性自立的艰难探索

明治5年（1872）3月25日，樋口一叶出生在东京都千代田区内幸町一个士族家庭。父亲樋口则义是山梨县农民，靠着多年积蓄在东京购买了个武士身份，成为明治新政府的下级官吏。樋口一叶从小酷爱读书和文学。“我从七岁起就爱读‘草双纸’，压根儿不爱玩皮球和羽毛球什么的，只是一味埋头读书。”①然而在一叶的母亲看来，女子无才便是德，多读书不利于将来的幸福。1883年，因母亲的强烈反对，仅读到小学四年级的一叶辍学了。经历了这件事，一叶第一次感受到作为女性的悲伤和无奈。虽然被迫退学，一叶却没有停止过学习。她常常背着母亲，偷偷跑到藏书室，借助小窗透过的微弱光线，如痴如醉得看书。“自从九岁左右起，我就开始感叹自己不得不平凡地度过这一辈子，朝朝暮暮期望着能从狭小的天地中飞出去。”②由此可以看出，一叶从小便不同于普通女孩，她有思想有主见，不安于像传统女性那样被困家中，不愿平庸地度过一生。

1889年，父亲樋口则义经商失败，不久病故，留下一身债务。在此之前，长兄泉太郎已因肺病离世，家中发生变故后，二哥虎之助又离家出走，于是年仅17岁的一叶成为女户主，承担起了养家的重任。而就在此时，未婚夫涩谷三郎单方面提出解除婚约，这对于一叶一家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涩谷三郎的行为给少女时期的一叶留下了至死都无法治愈的创伤。一叶对于男性的不信任感也由此产生。

面对生活的困窘和爱情的挫折，一叶并没有退缩，也没有怨天由人，决心靠自己的力量挑起生活的重担。为了养活母亲和妹妹，一叶四处奔走，靠着给人缝洗衣服、写小说补贴家用。1892年9月，悔婚的涩谷三郎又找到一叶，表示仍愿与之结婚，只要一叶答应，一家生活不成问题。刚毅的一叶冷漠得拒绝了这个曾经抛弃了自己的男人，然而靠着微薄的工资要养活一家三口并非易事。于是，一叶决定走上从商的道路。1893年7月，一叶把家搬到下谷龙泉寺町，开起了杂货铺。开店之前，一叶曾找到二哥虎之助商量，但在当时的日本，女性抛头露面在外开店铺是不光彩的事情，因此二哥不但不同意还加以嘲讽。“反正是跟我意见不同的妹妹要干的事，爱搞什么搞什么，我是不管的。不过等着看吧，这绝不会成功的。将来体会到人世的艰难就不会再要强了。那时候我也不会袖手旁观，要是你低头求我的话，我可以赡养母亲和你们。”③可一叶只朝着自己认定的道路走，不在乎兄长的蔑视和外界的闲言碎语，一个人将杂货铺开了起来。无论身处怎样不幸的境遇，她都不轻易依靠他人，始终保持着精神的独立和自由。

二、职业作家的勇敢追求

虽然一叶热爱文学，但最初开始写小说并不是为了实现文学梦，而是为了生计。1886年，父亲则义不忍女儿的才能被埋没，将退学的一叶送到歌塾“萩之社”学习和歌和写作。1888年，同门师姐田边花圃的小说《丛林之莺》受到坪内逍遥的赞赏，经金港堂出版，获得了33.2日元的稿费。正为生计发愁的一叶听闻此事，受到启发，决心开始写小说，立志成为小说家。1891年4月，一叶经朋友介绍师从东京《朝日新闻》记者、大众作家半井桃水。在半井桃水的指导下，处女作《暗樱》在杂志《武藏野》发表。《暗樱》讲述了天资聪颖、容貌秀丽的女主人公千代，碍于女性应当温顺、忍耐的社会道德，无法向青梅竹马的良之助表达爱意，最终抑郁而死的故事。自此，一叶正式登上文坛，开始走上职业作家的道路。

明治时期女流文学盛行，然而在同时代的女作家中，只有一叶一人将写作作为职业。“‘职业’一词被频繁使用，是近代以来的事。在近世以前，职业等同于身份，是世袭制，大部分人都不可能自由选择。也就是说，即便近代被称为职业的时代，也并不是说谁都有选择职业的自由。能通过就业出人头地的，仅限于有学历的中层阶级，这部分人里不包含绝大多数的女性。”明治以来，随着文明开化思想的不断传播，女性主义思潮涌现。明治政府效仿西方大兴女学，创办了不少女子学校。然而这只是短暂的表面功夫。虽然实行了文明开化，传统封建思想依然根深蒂固。即便是对女性的教育，也是为了培养出能够更好地服从于封建家长制的贤妻良母而已。“男主外，女主内”依旧是社会的主流思想，女性依然处于从属、依附的地位，女性在外求职无异于天方夜谭。对上层社会的小姐、闺秀们来说，学习和歌、礼仪、茶道、花道，修身养性，提升自我气质，嫁入名门才是“职业”；底层或贫民家的女孩则只能去有钱人家当女佣，或从事买卖、缝补，难以摆脱社会阶级的巨大差异。一叶决心依靠写作赚取稿费养家糊口，其实是向传统女性生存方式的一种挑战。选择小说家这一社会职业，追求自我实现，正是一叶女性意识的鲜明体现。

三、文学作品中的女性意识

女性意识即女性的自我意识，是女性对自我角色、地位等问题的认识，是女性作为人的价值的体验和醒悟。④樋口一叶的女性意识不仅体现在其自立自强、寻求自我实现的人生经历中，也体现在她的文学作品里。下文以《浊流》中女主人公的悲惨经历为例，探讨一叶的女性意识。

《浊流》取材于一叶自家附近酒馆女招待的生活经历。一叶经商的下谷龙泉寺町靠近当时有名的烟花柳巷之地吉原，因此，一叶能够近距离接触女招待们的生活。同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女性，一叶同情她们的遭遇却又无能无力，于是将自己的情感融入到文学作品中，让笔下的女主人公成为自己的发言人。年轻貌美、性格刚毅的女主人公阿力是菊井楼的女招待。她表面看着坚强，可实际内心多愁善感，常常在深夜独自忧伤。她清楚世人如何看待自己，遇到伤心事也只是隐藏起来偷偷哭泣。她不愿在这浮华世界中继续堕落，想要摆脱女招待的身份，追求自身幸福。“经常产生和俗人一样的想法，这样的生活很丢人、痛苦、窝囊。索性即使是在九尺两间的狭小的家里也好，想有个好丈夫，成家。”面对结城朝之助，她勇敢追爱，大胆表露心声：“实际上，从一开始我就爱慕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然而真情告白只换来了一句“你也想出人头地？”阿力对结城朝之助无比失望，原来自己爱慕之人并不能真正理解自己。内心的向往和现实的矛盾使得阿力陷入了苦闷之中：“要是能到天国去的话，我情愿就这样一直走到头。啊，讨厌！讨厌！真讨厌！怎样才能找到一个静得听不到一点儿声响，无忧无虑连自己的心都模糊起来的地方呢？这种无聊乏味、缺情少意、胆战心惊的生活何时是个头啊！难道这就是我的一生吗？我的一生就是这样吗？”

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阿力对爱情和婚姻充满憧憬，有自我思考，表明在她的心中已经有了自我意识。正因为有了作为“人”的自我意识，阿力更加渴望自由、平等。然而作为女招待的她却无时无刻不在遭受着社会的排挤和打压，爱情对于她来说也只是美好的幻想。这种理想与现实的矛盾激发了阿力的抗争意识和不满情绪。“难道这就是我的一生吗？我的一生就是这样吗？”阿力的困惑说明觉醒为人的女性开始直面自身所处的困境，并开始寻求解脱。然而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女性觉醒后却仍无路可走。小说的最后，阿力放弃了结城朝之助，选择和爱慕者源七一起自杀。对阿力来说，死亡是一种解脱，更是她无声的抗争。

四、结语

在日本女性尚未获得解放、封建家长制依然根深蒂固的明治社会，一叶不惧世俗观念，顽强地追求着女性的独立和自由。伴随着女性意识的觉醒，一叶自觉担任起时代的女性发言人。她坚持女性立场，抗争社会不公，认为无论男女都是应是平等自由的。她将明治时代女性面临的爱情、婚姻、家庭、就业等各方面的社会问题写进作品，通过笔下塑造的女性形象，揭示在封建家长制下日本女性如何渴望男女平等、婚姻恋爱自由，而又受到家庭、社会多重压迫的生存现状，在男性主导的文坛里发出了女性的呼声。

注释：

①(日)樋口一叶，著.樋口一叶选集［M］.萧萧，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

②(日)樋口一叶，著.樋口一叶选集［M］.萧萧，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

③(日)樋口一叶，著.樋口一叶选集［M］.萧萧，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

④肖霞，等著.全球化语境中的日本女性文学［M］.山东:山东大学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