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爱不爱的问题

2020-11-18 20:01蒋治斌
核桃源 2020年2期
关键词:秦观激情爱情

蒋治斌

秦观觉得自己的婚姻实在是太疲倦了,疲倦得只想长眠一千年。是的,7年之痒,被窝里的体育活动如同左手与右手的摩擦,已经没有了心跳加快的感觉,甚至感到无聊和乏味。回到家,如果亚兰不找他,他宁愿一个人在书房呆着,哪怕是呆上一整天,哪怕是不说一句话。

分居是三年以前的事情了,秦观的理由是为了安静写作。他有两个业余的小爱好,喜欢写写小文章,喜欢吹吹葫芦丝。梆鼓文化有限公司的打理才是秦观的主业,这几年,他的公司做得越来越好,他的副业也一直没有丢。

一个40 岁女人应该呈现的和不该呈现的衰败状况,亚兰已经完整地表露无遗了。秦观以写作这个堂皇的名义分了居,省去了亚兰天天在耳边的唠叨,他感觉清静多了。

就这样清心寡欲地过了三年,茜茜就适时地出现了,用张爱玲的话说:“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

梆鼓文化有限公司与国外接触越来越多,于是公司决定要招几个会外语的大学生。茜茜来应聘时,是他秦观拍板定下来的。

的确是青春。皮肤白皙,长发飘飘,高挑靓丽,还是英语8 级。她大大的眼睛一直看着他,亮晶晶意浓浓。秦观不动声色,可是心底里却彻底承认自己是老了。45 岁的他和25 岁的茜茜比起来的确是老了。

于是在一次酒会后,当茜茜要拉着他去蹦迪时,他断然拒绝了,并且很严肃地说:“我不和你们这些小孩子玩。”茜茜不急不恼,她莞尔一笑:“秦总啊,你不就35 岁吗?原来35 岁就老了呀。”说完,歪着头调皮地忽闪忽闪地盯着他的眼睛。

这样的夸奖是让人得意非常的,他舒坦极了。看来男人也希望别人说自己年轻,虽然他真的已不再年轻了。

茜茜做了秦观的秘书,秘书和老总总会有绯闻,总会有花边小段。这很无聊。所以秦观总是刻意地在回避着,回避她,也回避绯闻和花边小段。他是故意的。他不想栽在上面,没意思,他希望自己可以担当起这个家。虽然很无聊,无聊得好像不是一个家,可毕竟是风风雨雨的十几年,何况女儿正在北京读书,他又不是没有看到过单亲家庭的孩子,太悲惨了。

当秦观和几个老总兄弟呆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严肃地告诫他:“你千万千万不能闹离婚啊,离婚那是傻男人才干的事情。”这群男人中离婚混得好的没有几个,大部分只是过得马马虎虎。事业下滑,人气下跌,孩子哭闹,老辈人埋怨,满屋子的鸡飞狗跳。他们对他说:“要是两口子感情不好,不能搞到一起,你闹个婚外情玩玩还行,可别真闹到离婚这一步。”

所以秦观心里一直很镇定,不搞婚外情,不离婚,好歹安安静静地混下去,反正已经是奔五的人了,大半生都已经过来了。

直到遇到茜茜,秦观才知道:好多事情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关键是你根本没有办法去掌控它。

一起出去应酬的时候,茜茜总替他挡酒,看样子好像挺能喝似的,但每一次她都喝醉,然后倚在他的肩头问:“我的表现好不好,我这样贴心贴胃的,你还满意吗?”

秦观被感动过,他的心里也起过阵阵微澜,不止一次。醉酒的茜茜颇有另一种味道,那是怎样一种风尘撩人,那是怎样一种梨花带雨,那是怎样一种海棠吐蕊,那是所有男人都难以抵挡的一种妩媚。

可是秦观是个真男人,每次他都能够四两拨千斤地轻轻拨开茜茜的小手:“小孩子家,以后少喝点。快回去休息吧。”

秦观让司机送她回去,每次都是如此,到后来连他自己都是非常佩服自己的:“呵呵,我秦观是个真男人!杠杠的真男人。”

秦观的定力确实不错。茜茜对他的喜欢他不是感觉不到,她是那么直白,那么明目张胆。他的早餐他的午餐都是茜茜在精心打理,他说了一次不吃辣椒就再没有一片辣椒放进来,他说到一次最喜欢吃鱼,就每餐总是有鱼。茜茜的厨艺不错,还很讲究,每次都是不重复的花样。

他们两个人是在慢慢地较着劲。茜茜漂亮可人,开始的一两年,还时不时有年轻男子在楼下接她送她,现在,年轻男子一个也没有了,秦观也没有问。秦观心里想过这事,他有个直觉,茜茜是要把劲全使到他身上了。

那天茜茜又替他喝酒,桌上的几个老总起哄:“这可是典型的美女救英雄啦,秦总啊,你可真有福气啦!”

送走客人,秦观转身看见走路摇晃晃的茜茜,她估计喝了一斤多白酒。秦观上前想要扶住她,她忽然一把圈住他的胳膊:“秦观,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你知道我多么地迷恋你,你的男人味道,你的不动声色,你的幽默睿智,多让人迷恋,那是年轻男人没有的,我喜欢,我喜欢啊。”她懒懒地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她居然叫了自己老板的名字,叫了秦观。

还差一点,只差一点,秦观就就范了。他掐掐自己的大腿,让自己的骚动安静下来,他不动声色地说:“太晚了,我让司机送你。”

回去的路上,秦观一直觉得有什么东西鼓鼓的涨涨的,可能是里面装了太多太多的风,可是,扯起的蓬却飞不起来。飞不起来,怪难受的。

他无意回家,就来到自己的办公室。他随手拿起书柜里的葫芦丝,本来想吹《月光下的凤尾竹》,可是吹出的却是《站着等你三千年》,吹得撕肝裂肺,吹得眼泪汪汪。

坏了。乱了。

的确是坏了。的确是乱了。

来了好消息,一家在上海的外企答应签一份合同。本来说好,秦观是要带着一个男下属去的,也是招来了大学生,翻译功底不错。可在秦观即将要动身时,办公室却告诉他那个男下属得了急性肠胃炎,已经在医院。

合同还是要签的,这事可耽误不得。秦观急急地对正在工作的茜茜说:“你把工作交代下,立即和我飞上海。”

飞机上,秦观和茜茜都不说话,一直不说话。不说话的气氛就显得莫名的尴尬,有了那种气氛,私奔的气氛。秦观微微闭着眼睛,茜茜低头给他盖被子时,手碰着了他的手,她迟疑片刻,然后轻轻地握了握。秦观内心一阵颤抖,似一股电流直涌心尖,他觉得那久远的激情又回来了。其实他是假装睡觉。他多么希望那只柔软的小手再握握他的手,他多么希望那只柔软的小手握住它不放。他心里如海潮般骚动,那个地方也果断地站起来。

他,骗不了自己。

终于签下了合同,两个人高兴极了,就说出去喝几杯庆贺庆贺。

很随便的一个小酒馆,黄浦江旁的。喝的酒不多,两人就一瓶红酒。然后他们来到了黄浦江边,茜茜挽住他的胳膊,秦观没有拒绝,这地方没人会认得他们。

他们说话不多,就看黄浦江,看黄浦江上的雾,更多的是享受黄浦江波涛澎湃的沉默。

很久了。茜茜紧紧他的胳膊:“我们,回去吧!”

上了出租车,茜茜的头就倚靠在秦观的肩上了。秦观能感受到那边传过来的柔软,他有一种把那份柔软揽过来抱在怀里的冲动,但他忍住了。

回到宾馆,茜茜没有回自己的房间。两个人就在秦观房间沙发上坐着看电视,电视里跑出各种声音,除此之外就是寂静。秦观手里握着遥控器,来回不停地换着台,不知要看什么。茜茜就看着他,直直的,呆呆的,花痴一样。

他继续换台,她继续看他。

很静,房间里。秦观手心有汗,茜茜眼眸迷蒙。

他感觉一边脸颊微微发痒,他不自觉地一个侧眼,他只是想看她一眼。就一眼,却被她的眼神逮住,再也逃不脱。她轻轻一问:“你想吗?”

完了,崩溃,崩溃,彻底崩溃。

秦观放下遥控器,身体颤栗起来,颤栗起来,他的脸憋得红红地,呼吸急促,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他也不知道自己将会做什么。想吧,想吧,让我好好地想吧;想吧,想吧,管它明天还是后天。

那是一个灵与肉相互撕咬的夜晚,那是一个船桨与流水吱呀哗啦的夜晚。千百次的进攻,千百次的留守,惊涛拍岸,一个令人窒息的声音轻绕,我要,我要……

合同那方非要留秦观和茜茜玩两天,说要带他们看看这边的风景,尝尝这边的美食,他们也就把这两天发展成了蜜月。世上还有比她更美的风景,还有比这更美的美食?

“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歇。心似双丝网,结结复依依。”这是人间,又不似人间,他们不知疲倦地唱着一遍又一遍的《子夜歌》,不知疲倦地演绎着一遍又一遍的子夜故事。

从上海回来后,他们天天去私会,宾馆,田野,小树林,办公室的小里间,只要能够做爱的地方,他们都玩,他们都发起你活我也活的战争。快疯了,真是快疯了。秦观原以为自己是没有激情没有性欲的,到此时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这样的凶猛如虎,原来是这样的贪得无厌,他总是寻找不同的时间在不同的地方疯狂索取,狂乱地吐纳。如蝶,如蛇,如蜂,如蝎……

离婚的念头就在刹那间闪了出来,像漆黑的夜晚突然出现的闪电一般明亮。

最后的理智告诉他:不能离婚,这只是爱的激情,只是激情。

他没有想到茜茜真的没完没了,茜茜说:“娶我,我要嫁给你。”

秦观看着茜茜,她刁蛮,那种撒着娇的模样让他拒绝不了。他轻轻咬住了她的香唇。

说实话,这样的小女人是让男人有激情的,他是想娶她,可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他给茜茜提了薪资,私下里也了给她不少钱。茜茜说不是钱的问题:“我要和你日日相守,每一分每一秒地长相厮守。我爱你,非常爱,我每时每刻都想要你。”

茜茜让秦观和她离婚,说把所有的财产全给她:“我什么也不要,我只要你这个人。”

这让秦观很感动,他想茜茜是爱他的,是一种真正的心甘情愿的爱。

正因为爱,所以才难办。他宁愿茜茜只是寻找激情,寻找刺激;他宁愿茜茜只是要钱,要职位。可茜茜说:“我要爱,我要情,我要你的命。”

那是在最缠绵最融合最要命的时候说的。

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换了别的男人,可能会沾沾自喜,可秦观不愿意长期这样。

老婆亚兰还是没有什么改变,还是那样一如既往地不讲究。她还是没完没了地东家长西家短;还是没完没了地说着天气变化了,老人该怎么怎么了;还是没完没了地说着哪家又后院起火了,家里如何如何的惨。总之,一张嘴巴非常啰嗦。秦观想:我怎么就找了这样一个长嘴妇了。所以他一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在书房。

好像没有什么好办法,秦观只好拖下去,他想,也许时间就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吧。他又能放弃谁?难啦,难。一边是和他同甘共苦近二十年的女人,一边是点燃他无数激情,让他慨叹自己不妄做一回男人的女人。对,女人,是他将茜茜变成了女人。

秦观试探过亚兰,跟他讲过一些两口子离婚了非常自由非常幸福的例子。刚开始,亚兰还哼哼哈哈的,秦观说得多了,亚兰就瞪着他:

“你别跟我谈离婚,如果你不要我了,我就去死,让你去自由让你去幸福好了。”

秦观对亚兰的这个反应很意外,他问已经低下头的亚兰:“我在你的心里就这么重要,你就这样爱我?”

亚兰头也不抬:“这不是爱不爱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他问。

亚兰白了他一样,算是回答,潜在意思是:你白痴,你不懂。

所以离婚的话他真说不出来。她有什么错,从白手起家到这一步,容易吗?你现在风光了,有钱了,就不要糟糠之妻了,想一想,连自己是觉得有些过分。

可床依然分着睡,亚兰也没有要求,偶尔的夫妻生活,他也做得很敷衍很勉强,可是亚兰在事后总会说:“有你在,我就心里踏实。”多让人心酸的话。

秦观没有想到茜茜会找到家里来。

那时他正在政府领导办公室汇报工作,亚兰来了电话:“你最好回来一下,你的下属,那个自称是你情人的茜茜在我们家。”

工作时间亚兰一般是不会给他打电话的。秦观的脑袋轰的一下就炸裂开来。

门没有关,秦观看到两个女人在沙发上坐着,面对着面。茜茜身体前倾,滔滔不绝地说着,声音也很大:“你们有爱情吗?你们的爱情已经名存实亡,他早就对你没了激情,你为什么还死缠着他在一起,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亚兰没有说话,她静静地看着茜茜。

秦观看不清茜茜的表情,或许是亚兰的沉默让茜茜觉得软弱可欺,或许是亚兰的不言不语让她恼怒非常。

茜茜变得飞扬跋扈起来,她大声说着:“你要是识趣的话,就快从这个屋子里搬出去,我要做这里的女主人,这里应该是我的地盘。你到底听到没有?”

秦观再也忍不住,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他冲过去一把揪住茜茜的衣服,把她从沙发上拉起来:“你太不像话了,你,现在就给我滚。”

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样子,会变成这个结果,茜茜,亚兰和秦观自己。他无法容忍茜茜在自己的家里撒泼,这是他和亚兰的家,近二十年的家,每个角落全是他和她的。他一直以为自己不在乎这个家的,但当有人来侵略它时,他没有想到自己会挺身而出,没有想到当自己的情人伤害自己的妻子时,他会站在了妻子一边。

他终于在这一刹那明白爱和爱情是不一样的。

他对茜茜只是爱情,而对亚兰不仅是爱情还有包括爱情在内的爱,这种爱是爱到骨子里头,爱到心灵最深处的,是不需要任何筹码任何支撑条件的。

而茜茜就不一样,他只是需要阳光的一支玫瑰,没有了阳光它就不会艳丽,只是一种精神爱情。如果没有了利益,也就成了一种虚无的爱情,一种病态的爱情,一种没有真正爱的爱情。他终于明白了。

秦观也终于明白了亚兰说的那句话,这不是爱不爱的问题。是的,婚姻中有很多重要的东西,比如这十几年来的细枝末节,这十几年来的点点滴滴。

茜茜捂着嘴哭着跑了,秦观没有去追。

屋里安静了下来,静静的。亚兰眼睛红红的,她呆呆地看了秦观半天,小声说:“你休个假吧,我们去北京看看我们的女儿。”

“好。”他轻声地说,然后轻轻地揽过她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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