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凝宁/浙江师范大学
柏拉图在《会饮》中安排了七个不同职业的人物来表达他对爱欲的理解,内容一般分为六篇颂词和最后酒神的评论。前五篇颂词并没有将爱若斯的本性歌颂出来,而只是强调爱神中的一部分。美少年斐德罗认为爱情使人勇敢,实则为了证明自己虽是少年,但也有着爱情中的主动权。包萨尼亚认为爱情的行为决定爱情的美丑,以增进学问道德为目的的爱情才是高尚的,为自己与阿伽通的爱情作辩解。医生厄里什马克将爱情扩大到生活自然的领域,把爱情看做调和两相反势力的力量。前三位的发言,都是从自己的需求和认知出发,歌颂爱若斯对人的某些作用,而不涉及全面真实的爱若斯。之后,以喜剧家阿里斯托芬的打嗝与打喷嚏行为为分割线,开启后面三位逐渐转向赞颂爱神本身的发言。
阿里斯托芬以阴阳人神话为内容,将爱欲悲苦丑陋的内涵以喜闻乐见的幽默形式包装起来,认为爱以肉体为载体,人因为向往自然完整的生存状态而产生爱欲,这种带有功利性目的的爱是可怜的,甚至是丑陋的。悲剧诗人阿伽通用绚丽的辞藻来赞颂爱欲的美和善,以求“谈这位造福人类者的本质”。最后公认的智慧者苏格拉底,先将阿伽通的发言讽刺为高根的石头,表达对满口华丽辞藻堆砌颂词的不满,再借女先知第俄提玛之口,助产式推翻阿伽通的发言,表达自己的观点,继续深入理解爱若斯的真实面目,直至达到美的理念本身。
阿里斯托芬和苏格拉底的发言看似相互独立,实则紧密相关。两者都涉及到了生育在爱情中的意义以及与爱情主体的关系。阿里斯托芬的阴阳人神话将爱欲的对象脱离性别的限制,其源初本性有力地补充了苏格拉底关于爱的阶梯意义的发言,为“生育”概念做铺垫。苏格拉底同样将“生育”这一活动扩大到男人和女人所共有的状态,将男人和女人、人和神之间的特质做了一个调和。通过对爱若斯父母的形象化解释,来表现爱若斯作为超性的、中立性的存在。爱若斯既不是智慧的神也不是无知的人,是两者交流的中介,是热爱并追求智慧的存在。
在此基础上,苏格拉底又进一步阐发“爱在美中孕育”的观点。爱若斯因为中介特质而追求美,身体上的爱欲是人追求幸福在形式上的表现,而爱若斯的终极目的就是幸福,如此大大减少了爱的功利性,并将原本生理官能上的生育,升华到了人类精神灵魂上的生育。凡人通过在美好的东西面前生育后代来征服不完整与死亡,模仿甚至对抗神的不朽,而灵魂上的生育则是产生美的智慧,产生永恒不灭的美。并且这种爱慕是“不死的”,“爱慕就是爱慕自己要永远地得到的优秀的东西”,这种优秀并不体现为某一部分的美好,而是它本身永恒唯一的美好,人看到这个优秀美好的东西时,他就生育了,生育出真实的德行。
苏格拉底一步步的引导,搭建“爱的阶梯”的理论,理解美的本质和意义,以及对美好的永续追求。这也隐约见出柏拉图的“理式”哲学观,理式作为最高的绝对理念,独立于人而存在,其他美的物质“分有”理式,人在不断理性积累中趋向理念世界,接近真实的美。由此,爱欲所观照的对象不应是具体的、感性的外在形象,因为这种形象是不真实的、变幻的,只有灵魂精神上的美才是不变的,只有理式才是永恒真实的。这种上升到理念美的哲学,为当时处在“洞穴”中的人们走向高尚、有价值的人生提供信念和动力。
《会饮》中的人物行为以及言论对比塑造的苏格拉底是清醒的、理智的形象,鲜明刻画了苏格拉底节制、理性的爱欲观。柏拉图在苏格拉底之后,又安排了阿尔西比亚德的发言,对爱欲观做了进一步的辩证与强调。阿尔西比亚德头上的常春藤和紫罗兰花冠是柏拉图赋予他的酒神狄奥尼索斯光环,让他作为对苏格拉底观点指正的裁判。阿尔西比亚德是苏格拉底的狂热爱慕者,对其美丽深邃的灵魂深深迷恋,认为苏格拉底的言论是“始终都打败了所有人”并献出飘带,这些都是对苏格拉底智慧和发言的肯定。阿尔西比亚德看似指责苏格拉底的博爱,实则依旧表达爱慕与赞赏,并同时表达自己的爱情观。他指责了过度理想的精神之爱,这种爱欲只追求神性的存在,完全忽略了精神之爱对身体之爱的依赖,抛开了情感寄托的客观物质整体,指出了苏格拉底哲学的缺陷。后将歌颂的对象具象到身边真实存在的人,也就是对苏格拉底的爱,对其智慧和灵魂的爱。苏格拉底对此也表示认可“看到了我身上的美不可抗拒,而且远远超过了你的外形的美好”,以此强调灵魂智慧的美好及其重要地位。这里,柏拉图以苏格拉底与阿尔西比亚德的对话进一步思考与阐发,没有拒绝感官对象上的爱欲,没有拒绝“肉体”在达到“理式”过程中的作用。①同时更肯定了灵魂之爱的美,这种灵魂上理性的爱是对“美好的东西的真相”,也就是美本身的追求。爱情是一个过程,由开始喜爱美的形体,再到钟爱美的灵魂,到最后追求美本身的一种永恒的、无止尽的理想过程。②在对爱若斯的认识中,柏拉图通过对身体之爱和灵魂之爱,以及身体生育和灵魂生育的区分,来把握对智慧与美、对理式的永恒追求。
通过对《会饮篇》整一个对话的梳理,我们看到柏拉图哲学思考中对于爱的理解不断新生与驳斥的心路历程,最后得出爱的本质,阶梯式建立起他的“理念”世界。强调只有超越形体之爱的灵魂之爱、永恒之美,才使人类弱小的灵魂得以升华,更加神圣有意义,真正的美和善才能被灵魂所关照到,而这才是人生活的意义。这也成为了柏拉图驱逐诗人的理由,因为诗放纵人的欲望,亵渎冷静与智慧,对人追求理念世界的美是有害的。柏拉图如此的爱欲哲学观在当今社会文化中演变为“柏拉图式爱情”,特指精神恋爱,追求心灵沟通,排斥肉欲,并且常用于形容男女之间,这与柏拉图本身的爱欲观有很大不同。《会饮》中的辩论围绕的是男性同性之间的爱情,这反应了当时的希腊风气,认为同性之间的爱情才是真正高尚的爱情,而异性的婚姻制度不过是功利地为了社会建构,亵渎了爱与美。这其中包含了柏拉图的政治哲学理想,对理念、美、善的爱,对智慧的爱。这种基于世俗生活现实,又不断升华辩证的哲学之思,带给洞穴中的世人很多思考与指引,对我们现代浮躁功利的社会同样具有重大的启示和警醒意义。
注释:
①宛小平.对朱光潜轶文“《会饮篇》引论”的分析[J].文学评论,2015(01):148~153.
②陈河伊.柏拉图《会饮篇》爱的思想探析[J].新西部 ,2018(21):90~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