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往事干杯

2020-11-18 07:39曾剑
黄河 2020年2期
关键词:干杯电线杆军营

曾剑

马尔克斯说,作家的创作离不开自己的童年。莫言也有过类似的言说。很多作家一直在写自己的童年。贾平凹说,一个作家写来写去,还是在写作家自己。他们的话很有道理,我自己就有很深体会。我的写作,很久以来摆脱不了童年的纠缠。 给我以鼓励的是,我写我的乡村,我的童年生活,其得到认可的程度,似乎并不比我那些军旅文学弱。就好比我年轻的时候,一直热衷于踢足球,战友们都知道我最好的运动,或者说特长是踢足球。突然有一天,一个意外的场合,我与人打了一场乒乓球,得到的评价是:你的乒乓球技,一点不亚于你的足球。我不知道听了这样的评价,是该高兴还是该失落?

我笔下的人物,大都是最底层的人,我并不是刻意为之, 这是由我的生活经历决定的。我的现实生活即是如此,即便后来成为一个团职军官,我似乎也从未成为主角,仍旧是个边缘之人。我是个现实主义者,我热衷抒写现实。我喜欢卡夫卡、博尔赫斯、卡尔维诺这些现代主义作家,但我更热衷于托尔斯泰、肖洛霍夫、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些现实主义大师。我关注现实,抒写现实。

我是山村走出来的放牛娃,来军营之前,没见过大世面,最远的地方去过县城。那年走向军营,父亲在村口送我的那一刻,我就下定决心:走了,就不再回来,至少不能重回到起点,要以另一种身份出现在村子里。那次离别,我看到父亲眼里期望的目光像火一样燃烧。父亲是乡村知识分子,寡言少语,很少对我们说教,但我能从他的目光里,能读懂他的心:那么渴望我走出农村,脱离那片贫瘠的土地。

循着父亲的目光,我越走越远,走进了军营。多年以后,又循着父亲的目光,我离亲人越来越近,无数次梦回乡村。

人,有时就是这么奇怪,当年那么努力往外走,想逃离那片红土地的贫瘠,逃离它的粘黏与束缚。当离开之后,却又是那么眷恋它,全然忘了它的贫瘠,它带给我的饥饿与伤痛。

儿时,家乡修建抽水站送水堤的情景,就是在这一次次对故乡的回望时,出现在我脑海里的。

我的创作依赖现实,但现实有时真的很魔幻。

我父亲年轻时,跟着生产队砍树,膝盖被树挤了。那时条件不好,没有及时治疗,以为过一阵子就会好的,结果落下了后遗症,膝盖不能打弯,走路有些变形。

父亲是那个年代的知识分子,教过一阵子书之后,响应号召回到乡村。我们生产队地势高,旱田多水田少,守着一个大池塘,还有南面的一条河,庄稼却缺水。父亲动员小队长带领大家修水电站。父亲是发起人,也是策划人,他还亲自参与劳动。建抽水站、送水堤需要电,需要架电线。电线杆先抬到它要被架起的位置,那里有一个提前挖好的坑,他们先把电线杆的大端移到坑里,再通过绳子拉拽把它立起来。在将一根电线杆往坑里移时,父亲的膝盖被碰了一下。可巧合的是,依然是右膝,经过那次被碰,几天后竟然好了。父亲的膝盖好了后,大伙惊奇地发现,他的腿居然没有先前那么歪了,走起路来比以前自如多了。阴差阳错不可思议,现实有时候就这么魔幻。

多年以后,我写这篇小说,又想起父亲的腿。我想,父亲的膝盖并没好,只是那时候,他带着村人做一件在他们看来很伟大的事,父亲在他们眼里的形象变得体面了,高大了。就如同我从某个武装部调入军区创作室后,回原单位采风,老同事说我白了,胖了,帅了。说我白了,胖了,还算靠谱。说我帅了,就不符合现实,我还是我,又没去整容,但是可以理解的,因了他们的心情心境,对待当事人的态度。小说创作,有时候写的就是一种心境。

原本我主要是写我父亲的,但是写着写着,“聋二”就着墨多了,这缘于记忆的涌现。从这个层面来说,写作有时候,也是难以掌控的。

我创作的时候,总是凭借一种源自内心的良好愿望,不一定深刻但要有思考,不一定真实却要绝对真诚,把眼光投向这些底层人物,并尽可能努力地贴近生活。我希望读到我的作品的读者,能在我的文字里获得一些对我抒写的那类平凡底层人的了解并被触动,尽管我知道,有所触动并不是好作品的唯一标准。

我立足现实,但我会与现实保持一个合理的距离,因为作家有时候需要从生活中跳出来,当一个旁观者,用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去看待生活,对现实生活提供给自己的创作题材进行取舍。

很长时间以来,因为身份的原因,我一直坚持军旅文学创作,但我知道,仅有这个版是不够的,我会拓展我的创作疆域。事实上,从2017 年起,我就开始进行这种拓展。部队调整改革,我离开了军营,落户沈阳,生活在都市。但我却总像是一个异乡人,一位客居者,有时坐在写字台前,面对白色的墙壁,眼前的世界却是五彩缤纷,往事涌来,与往事碰撞,与往事干杯。 《竹林湾往事》就是与往事干杯后,半醉微醺的产物。

感谢《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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