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煜
悬铃木之前
并不叫悬铃木
它作为泡桐
站在我的窗外很多年
但它生长很及时
叶落得也很准时
有太多事物被错误定义
并不妨碍它自由生长
直到这个初冬
你指着它说:
悬铃木
哦。这多像一首被误读的诗
在十一月的尾巴
它把手掌烤成了金黄色
铃铛还在摇着
一直会摇到来年春天
看吧,它已陷入自己的谜题
就像我
对你说出的一句
很平常的话
会思考很久很久
我途径楂岈山
一个小型展览馆
看到失去水分的
豹猫雉鸡白鹭
还有离开时
路边的狼尾草
也是干爽的
在秋天的吹拂里
轻轻摇曳,等待
一只陶罐的诗意
我曾在你画室见过的
还有几只蝴蝶标本
如今,我正从一个地方去往
另一个你无从记忆的远方
落花流水云朵四季
都无法将你带走
而时间这只遗忘的沙漏
正试图把我对你的想念慢慢沥干。
这灰蒙的冬日午后
我惊诧于,一些树叶倏然落下
又重新飞上枝头
这些雀鸟。是秋风留下的憾事
而那么多的鱼骨和羽翎
矗立原野。事物内部的秘密
如此纤细。正如我爱你的心思
也是纤细的。敏感,恍惚,多疑
又极易受损。
最好的时光是
雷电交加的时候你在
电话那头等我
阳台上你的衣服吊诡地舞着
天色变暗
空气浑浊不安
我从一个令人伤怀的
旧情节里回过神来
关好阳台的窗
烧一壶开水
金花茶开始在沸水里翻滚
饱满的金黄
像你那里的好天气
你声音干燥
烘焙我内心的潮湿
那些年,因为年轻
我们无所畏惧
因为若即若离
我们对爱一无所知
冬天来了
雪来了
雪一样的白菜
豆腐也来了,热腾腾
端上餐桌,朦胧的灯光的
暖意,与去年重叠
我们一家四口
在时间面前
都是故人。
窗台上那株君子兰
叶子是灰绿色的
像一个个浮梯
迷途于自身的攀登
我有过茫然的日子
春日过半
心中没有一个新鲜的词
我有着同样灰色的叶片
和心境,已近不惑之年
再说困惑固然可耻
然而这种无力感,像窗台上
被时光忽略的君子兰
是要用喑哑的色调
掩饰得过且过的局促心肠吗
辉煌定然是短暂的
唯留时光收拾残局
直到这个偶然的下午
我发现它躲在叶腋的花剑
唔——它总归没有忘记自身的
高贵身份,灰绿色的背景
像混沌的历史
即将冲出清晰的群像
开吧,开在悬崖处
歌唱吧,绝处逢生
在沉默了一整个冬天
之后,用一束
跳动的火苗,擦亮这
锈迹斑斑的日子
这只蜜蜂是跟我
坐电梯上来的
它进入我的房间
东看看,西瞅瞅
我的厨房有昨天的剩饭菜
几个零散的西红柿摊在砧板上
书架上的书凌乱不堪
《索德格朗诗集》打开着
扔在床头,窗外的一丝风
在轻轻翻动
铁海棠米仔兰恹恹地
在卧室的窗台发呆
水龙头的滴漏提醒
时间的逝去
看吧。这就是我的生活
我活在这里,也曾试图
酿制生活的甘甜
蜜蜂嗡嗡飞
它仓皇的复眼,将我失血的
生活放大了多少倍
它来自我的故乡吗
它来自花红柳绿的乡野吗
它为何像个不请自来的亲人
将我的生活审视一遍
还不肯放心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