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园词话·续《南园词话》

2020-11-18 00:25蔡世平
新文学评论 2020年4期
关键词:词人汉字

□ 蔡世平

南园词话

词是什么?词,是古人创造的既能通天入地,又能探幽访秘的“神器”。词的神奇性在于,能以最精短的语言实现人性的深度表达,又能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人类遥远的精神故乡。那里有父亲的微笑,母亲的叮咛。

词是一个生命体。它能呈现给读者一种生命状态。

词在鱼背上雀毛边。当然,词人也会在人类生活和自然社会的骨头缝里找到词。

目光和思绪常常打量的地方,词意总是星星点点地亮着。

同样,词,还在词人心里养着。一句不经意的话或者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触动了词人,词随心动,心与词飞,于是,词句就自然而然吐了出来。

写词就是写人。作品的人性深度,也就是作品的艺术高度。

词的品貌是风雅,如翩翩少年,美须长者。风雅不是装出来的。风雅得有底子,麻袋上绣花,不成。风雅是树,土是根基。风雅是云,天是背景。风雅是花,春是母腹。

词笔要深入生活的细部,也要深入灵魂的细部。越细越深刻,越细越丰富,越细表现力越强。

当然,细不是芝麻绿豆,婆婆妈妈。细是血的颜色、心的温度。

民间和土地的智慧永远值得珍视。依我看,写词就如乡民拔萝卜,要拔出萝卜带出泥才叫好。读者看到词上的“泥土”和“小须毛”,自然感到亲切和温暖。

词是汉语言文字的特殊产物。语言是一条河流,流动才显出生息。

当代人的词应通过当代人的语言组合、安排,出现新的意义和可能。让读者大吃一惊:话还可以这么说,词还可以这么写。

狗要叫,词语要跳。狗叫起来,行人就警惕了;词语跳起来,读者就不打瞌睡了。

十一

写词不能太理性,太讲道理。有时候要耍点小性子,扯点蛮绊筋,不去跟它讲道理。创作的“蛮不讲理”,可能就是艺术的“蛮有道理”。

十二

词是生命的舞蹈。它的路径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总是眉间心上,欲说还休,时时拨弄一颗颗柔软的心灵。

词的明亮与幽微,词的豪雄与婉约,常常表现为“妙处难与君说”。

十三

“婉约”与“豪放”,是学问家为了研究和教学的方便人为分出来的,于创作并无多少实际意义。婉约也好,豪放也好,写出人的真性情就好。

战场上拼杀是英雄,柳阴下低语是本色。这是可以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的事情。艺术就是要完整地表现这个人,表现这个人“英雄本色”。

十四

不要拘泥于一枝一叶,一字一句。有时候大而化之地看问题,往往能够抓住要害。

写词就是写一个人的心态,写一个时代的状态。当然它又必然地落脚于春的尾翼或是秋的梢头。

十五

词人应是时代的文化精英。词人的创作,是一种精神劳动,更是一种精英劳动。这是上天赋予文化精英本质上的文化自觉。有无精英意识的文化自觉,是区分词人高下的重要标尺。

所谓词人,就是那种能够反映时代喜怒哀乐,传达时代心灵呼吸的精神站立起来的人。

十六

诗经是长出来的。宋词是养出来的。清词是仿出来的。当代词是放出来的。

十七

当代词是到了放鸟出笼,放虎归山的时候了。当代词如果还封闭在宋词、清词里,自我陶醉,自我欣赏,路只会越走越窄,直至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

开放的眼光,开放的胸襟,开放的笔墨,是当代词应有的姿态。搔首弄姿,只是时姑扮俏;高视阔步,才会走向未来。

十八

当代词居住在一个豪华的房间里,风来八方,是因为窗开四面。一扇开向传统,一扇开向未来;一扇开向东方,一扇开向西方。只要展翅,就能飞翔。问题是今天的许多词人自我束缚,打不开翅膀。

要我说,生活在今天的词人真是有幸了。方便之门为你敞开。

十九

也许,信念比写词本身更重要。要相信古人只是把词写好了,但却没有把词写绝了。生命没有终结,词就不会终结。所以,今天我写词。

二十

民间有语: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老百姓从来也没有把天安门说成“天门”、苏东坡说成“苏坡”。可是我们今天的许多词人动不动把鸭绿江写成“鸭江”,岳阳城写成“岳城”。看来恢复旧体词的当代声誉,首先得在词界恢复“鸭绿江”“岳阳城”的名誉。

二十一

语言的感觉多么重要。一首词就那么几十百把字,语感不行就基本上不行了。

语感就是语言的快感。这种语言单个看不一定精彩,甚至平常。但是组合起来就有效果,有味道了。

语感就是语言的气息,流贯、畅通。呼吸它,会有色彩、声音、气味,以及毛茸茸、热乎乎的感觉向你靠过来。

二十二

写词就是写你心中的灵光一闪,写你和恋人的一见钟情,写你行走中的一次精神奇遇。

抓住生命的瞬间感受,或者说让生命的瞬间姿势呈现出一种耀眼的词的形态吧。这多么快乐。

二十三

把目光收回来,再收回来。收到内心深处的某一次震颤,哪怕是极细微的一次震颤。这种震颤一般发生在心灵远征后的“归来”或者又一次“出发”。就在这种“归来”与“出发”的那一个个生命瞬间,词,一次又一次被启动,绣口一吐,便半个宋朝。

二十四

体会发现,再长的词也要在第五个字时出现词味。如果一首词写到第五个字还没有感觉,那么就要考虑拜拜了。

二十五

巧句易学,常句难求。常句看似平常,实不平常。艺术的至境就在一个“常”字。

二十六

写词不是要越写越聪明,而是要越写越愚钝。由愚钝入聪明易,由聪明入愚钝难。

愚钝方有大气象,大境界。大襟怀者,大抱负者,是那种看起来有那么一点愚钝样的人。

二十七

同样,词不是要越写越熟练,而是要越写越生疏。郑板桥说“画到生时是熟时”,我要加上一句“熟里求生也要知”。

作词太熟练,太有经验,就会“唯经验是从”,落入一个又一个自己编织的笼子里,才华都被经验给绑架了。这就像谈恋爱,最好的恋爱其实是没有恋爱经验的恋爱,感情的真纯和自然流露才是最好的。

二十八

写词是写想象中的可能,而不是写现实中的可能。

现实中的可能是人进去的,想象中的可能才是“神”(艺术家)进去的。

“白发三千丈”是诗,“白发长三尺”是真理。写词是写个人感受,而不是写普遍真理。

二十九

词在鱼背上雀毛边。谁能骑鱼背谁就有可能成词人。

三十

词人,重要的不是知道写什么,而是知道不写什么。知道写什么是入门,知道不写什么是入门后走了很远的路。知道写什么是逞能,知道不写什么是清醒。知道写什么是聪明,知道不写什么才是厉害。

三十一

当代词有两种技法:一种是自己创造的;一种是书本得来的。书本得来易,自己创造难。管他呢!词道无术。由着性子写吧,这才是最重要的。

三十二

我喜欢这样两句话:一句是清澈见底,而又深不可测;一句是天风浩荡,古意苍茫。前一句是轻灵,后一句是厚重;前一句是婉约,后一句是豪放。

三十三

词人,是那种把世界放在心中的人。世界就是他生活的村庄和桑园。他进进去去,大大咧咧。有时候指鹿为马,有时候命草成花。裁云剪月,呼风唤雨,全不看别人的脸色。

三十四

词人手中的那一支笔应是一根魔杖,既可以化池为海,也可以缩龙成寸。于大千世界中,能观音听色,方入妙境。

三十五

泥土养育万物,当然也养育了词。在我看来,凡是不能落地生根的东西,是不能拿来栽培词意的。不信你试试。

词是灵物,她喜欢干净的青山绿水。

三十六

那个坐在《古诗源》源头的很土的老头儿,可以经常回过头去打量一下子。他老人家还活着。那一首随口说出来的叫《击壤歌》的歌子,对今天的词人来说仍然是一种浸润。

三十七

不要把词看得那么神圣或是伟大,对我来说,词只是一种乡愁。是归乡路上的一个浅笑,抑或一声叹息。

2010年6月28日 南园

2012年5月28日 修订

续《南园词话》

词是什么?词是词人心灵牧场上放养的一只野狐精。她身轻步巧,时隐时现,若隐若现,总是在词人想象的边缘地带徘徊、溜达。有意思的是,当你犯困时,她的目光会幽幽地射过来,把你点醒。

作词如搏兔,要在不离不弃之后,有意无意之间出手。

词是心灵的贵族。词人作词时第一件事是要把堆满杂物的心清空了、洗净了,如此方能开门迎客。

心空不是无物,而是物能在词人心里任意流转、腾挪,翻云覆雨,化夏成春。

心空,才能放得进天地,生长出葱茏。

心空了,词才会舒展;心干净了,词才会干净。

做人要单纯,作词也要单纯。人复杂了没人缘,词复杂了没词缘。

汉字和人一样具有神性。不能认识人之神性的人写不好词,不能认识汉字神性的人同样写不好词。

词,是人神共舞的敦煌“飞天”,亦是人神合欢的婴孩再世。

汉字是一种自身会思考的文字。作词时,汉字会配合词人的思维,找上门来帮助你,推着或者拉着词人的想法前行。在你还没想明白之前,由于汉字的及时出现,一首词作就顺利完成了,往往出现意想不到的效果。

汉字对词人思维的主动刺激与帮助,是词创作最为激动人心处。

汉字在规定的范围内具有表达的无限可能性,是作品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生命泉源。词人认识这一点,创作就有了信念的光照。

由此词人便能发现,汉字是针尖上的舞者,总能够化险为夷,化惊为喜,完成词的规定动作;总会感觉有一个更贴切、更准确、更黏心的字等着你去发现、去亲近。

古人的“二句三年得”,既是得“词”,也是得“道”。

“词道”隐藏在词人的信仰深处。今天的许多词作不是找不到好词,而是没有好好去找词。成功的创作在这里,失败的创作也在这里。

古人的成功,正是在于对汉字的虔诚和对创作信念的坚守。

词因“纯”而贵。“纯”为两种,除此无他。一种是语言和情感天然契合,脱口而出的“词”,是心灵未经污染的“天籁之音”,如《诗经》;一种是词心经“熔炉冶炼”提纯后的“词”,是饱经沧桑的“金石之声”,如“杜曲”。

因此,词人是那个心灵纯净如儿童的人;亦是那个词心通世,感知苍生冷暖的人。

词贵于“纯”,活于“气”。造情造景莫如造气、养气。有气则有氛围,有氛围则自生风景,自成境界。

人的美,有时是由“羞涩”表现出来的;词的美,有时亦是由“羞涩”表现出来的。因此,“羞涩”是衡量词的一个标准,虽然不是唯一标准。

大体说来,一个不能表现词之“羞涩”的词人,不可能成为一个可爱的词人,正如一个从来没有过“羞涩”的人,一定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

能够自由驰骋的是“词心”,不能够自由驰骋的是“词语”。这是词人写作的一对基本矛盾。虽然从理论上讲“词语”(词的语言形态)是无限的,但是,上帝分配给词人的“词语”是极其有限的,尤其不会在短时间内让你把相近题材的“词语”肆意挥霍。

那么放一放吧。少写,可能也是一种写作策略。

要知道对一个词人来说,读者不是记住你的“多”,而是记住你的“好”。

十一

人的可爱之处是常常表现自己“很能”,但往往忽略了表现自己“不能”也是一种重要能力。如果今天的词人明白这个道理,那么就能抑制许多“非词”的产生,也就能够赢得词的当代声誉。

十二

汉字是野生的。野生的汉字生机勃勃。

但当进入文明书写后,汉字就变得文质彬彬了。今天的不少词人一个劲地在汉文化里寻找填充词的汉字,结果是词虽然文质彬彬了,但词的生气与野气却失去了,这很是让词遗憾、气短的一件事情。

词人啊,能不能踩着泥土路去青葱的原野采摘一些粘有晨露与寒霜的字词呢?去民间土屋子里收集一些被烟熏火烤过的句子呢?那里会有回报你的惊喜啊。

十三

人有七情六欲,词也喜柴米油盐。不住人的房子再好看也不是好房子;没有人味的词,语言再华丽也不是好词。

十四

词味如何来?答曰:一要词人心血熬出来,二要民间烟火熏出来。

真词人自是泥土地里的一株植物,落地便能生根,逢春便能发芽。因此不要把自己看高贵了,不要以为写日常生活、居家小事就降低了词人身段,其实日常生活才是适宜词生长的肥沃土壤。

佛说“花叶中有如来”。我说“米缸里有神在”。

十五

世界以两种方式存在,一种是看得见的,一种是看不见的。看得见的存在真实踏实,是人居家过日子的屋子;看不见的存在空灵逸远,是神飞翔驰骋的疆域。

词人合天地万物于一心,是人亦是神,因此既要在看得见的存在用功,也要在看不到的地方发力。

十六

词,是开在悬崖边的花朵,是汉语言文字的巅峰体验。要问汉语言文字美得如何,那么就去写词吧,它会让你美得颤栗,甚至窒息。

写作就是高原跋涉,抑或绝壁攀爬。毛泽东也说了:“无限风光在险峰。”

十七

好的词是“天衣无缝”的。

一般来说堪称“极品”“神品”的词,是上天早就安排了的,只不过是上帝拿着词人的手搬动几个汉字而已。这种劳动既简单又不费力气,且有一种晕晕乎乎的幸福感与成就感。

一般来说人力是有限的,神力才是无边的。词人的高明之处,就是借力,借神之力,让神参与到创作中来。

十八

词人,请不要轻易打发你的一次“心血来潮”,也不要轻易放过任何一种蛛丝马迹的可能性发现。要知道这正是生产好词的前兆,词的目光此时正盯着你,期待与你对视、交流。词人,你微笑着向她靠近吗?

十九

词是与天地人心打交道的一种艺术方式,能于平常中写出不平常,或于不平常中道出平常,自是一等作手。

因此,词可以是一种从容闲话,说些城南旧事,讲些乡里时闻;词,也可以是精心策划的一场邂逅,一次地火天光的人生奇遇,一场撕心裂肺的灵魂风暴。

二十

词人的视域,宜“面”不宜“线”。“面”是整体的,“线”是单向度的。“面”是大地之面,亦是大众之面。大地大众之面,宽厚仁慈,是为“词面”。

词人的视角应是全方位的,向前也向后, 向上也向下。“向后”是为“向前”准备条件。“向上”,仰望苍穹,作千秋万代之思;“向下”,注视大地,观众生夏雨冬霜之态。

因此,词人是那种能从开放的花朵里读出草木疼痛的人,也是那种能从今夜的月色里读出明日阳光的人。

二十一

要警惕“现代化”磨硬词人的心。柔软,是当代词特别需要培养、呵护的一种状态、一种气质。

当代词不是写于当代的词,而是消化了现代化的词。

一方面我们看到,人可以改变生产条件;但另一方面我们也要知道,人虽然很能,但对于无以穷尽的宇宙时空而言,怎么着都是小打小闹。人无法根本改变自然。大自然仍然超越人而存在着。把眼睛放大里看,放远里看,我们居住的星球,其实没有太大的变化。我们要改变的,只是观察世界的那一双眼睛和感知世界的那一颗心灵。

发现自然、贴近自然、回归自然,从自然中吸取爱的源泉和生命的力量,任何时候都是词创作必需的。

二十二

好词在力不在貌。在貌,取媚于一时;在力,作用于一世,甚至百世。

二十三

技法与心法,是为词之“基本法”。

技法是公家的,前人早就准备着,大家都在使用着;心法是自己的,平时体悟积攒的,用时破空而来的。

词艺存乎词人一心。心法通,万法通。打开“心门”,方有“心法”。技法当随心法转。

二十四

人间有一个至高的道德律,也有一个至高的艺术律,是乃天地之大法存矣。

有道是心微法亦精,心雄法亦大。是真词人,词皆由“我”,立规立法。

二十五

作词有技,但不可炫技。“八仙过海,各显其能”的最终结果是,河是过去了,海却未能过。

伟大的作品不是竞技出来的,《诗经》不是,《离骚》不是,《史记》不是,《红楼梦》不是。

二十六

技法是池塘蛙嚷,心法是大海龙吟;技法是笼中捉鸟,心法是野地擒狼。

心是词的天空,词是心的羽翼。词随心动,心与词飞,坐对彩云归。

二十七

当代词法,还有这三条:

一条是在古人的作品里寻找今人的东西。

一条是在今天的作品里寻找永恒的东西。

再一条是在西方人的思维里寻找东方人需要的东西。

二十八

作词如参禅,也要经三“看”。一看“看词是词”;二看“看词不是词”;三看“看词还是词”。

但常有一些“词”,初看是词,复看不是词,再看完全不是词。何故?皆因词人写时热,看时也发热。

热时看是词,冷时看是词,这词才是词。不冷不热时看词,往往只见平仄不见“词”。对于刚刚完成的词作,给它冲个凉水澡,降降温是必要的。

二十九

世界上有完全真实的人,但却没有完全真实的写作,也没有完全真实的艺术。

所有的写作,其实都是作家记忆中的写作;所有的作品,也都是作家记忆中的作品。因为“转瞬即逝”,是事物的基本形态。再好的记忆也是“有误”的记忆。记忆总会受记忆者的心灵支配,记忆总会模糊事实的本相,但这恰恰是记忆存在的理由与价值。

三十

记忆的要害与意义在于,它通过模糊事实真相,扩张艺术家的想象空间与写作空间,搭建起艺术家的宽广舞台。

词人明白这个道理,才有可能处理好作品与社会的关系,现实与历史的关系,今天与明天的关系。唯其这样,词作才会受到今天青睐,或可被明天记住。

三十一

词人的创作是在现实与未来的“边缘线上”作业,是“今天”举行的一个进入“历史”,迎接“未来”,向现实连说“拜拜”的告别仪式。

写作分进行时与完成时,进行时是创作过程,完成时是成品,一经发表就成为“商品”。

作品的完成是“现实生活”的一次“瞬间定格”,它记录的是词人的“此时此地”“此情此景”,是词人笔下的生活真实与时代真实。

从这个意义上说,作品是“无改”的,也是“不能改”的,当然创作进行时的修改不在此例。

人出生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最好的美容其实是不美容。别以为修修补补,词就完美了,这恰恰暴露了作者的不自信、低能与平庸。

三十二

王国维先生概括词的特质为“要眇宜修”,今天的通俗说法是,一个会打扮的年轻漂亮女人。可不可以有另外的一种表述?比如下面的一字、五字、九字句式:

一字:人。

五字:人。男人。女人。

九字:人。男人。女人。英雄。美人。

小词通大道。词道亦人道。男人女人是词的基本生存态,英雄美人是词的高贵典雅态。

三十三

词是忧伤者的歌。忧伤,虽然不是衡量好词的唯一标准,但也是重要标准。

忧伤不是病症。忧伤是一种美德,一种品质;更是一种情怀,一种内聚于心的力量。忧伤的人往往道德感强,责任心也强。

忧伤的词人皆有一颗济世的词心。忧伤的人能感知生命世界的疼痛,忧伤是因为自己无力解决与消除这种疼痛的心灵状态。

一般说来,忧伤不会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但能使人感觉眼里的泪水。有的时候,欢乐与笑容,更能让人觉到忧伤。

一般说来,词有了忧伤,读者会读一遍,还会读一遍。亦如流泪的美人,会止不住看她,再看她。

一般说来,小词人忧己,大词人忧时、忧世。

三十四

学问家为了解读词的需要,常常编织出诸如“边塞词”“爱情词”“乡村词”“城市词”“打工词”“学人词”等等精致笼子。于学问家可能是一等的学问,于创作者却是诱人的陷阱,是三等猎人的战术。

别以为缩小了包围圈,就能捕捉到猎物。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此时的词人正被一个更大的“圈”包围了。

更大的“圈”其实是看不见圈的“圈”。如果一定要给这个圈赋形,那么大千世界是,社会人生是,宇宙苍穹是。

三十五

词人不可以自设罗网,更不可以自投罗网。无边界写作才是最好的写作。无边界写作不是无选择写作,而是词人化天地万物的写作。

想想吧,大词人无一不是无边界写作,苏东坡是,李清照是,辛弃疾是,李煜是。

三十六

所谓词人,就是那种能够到空中捉鸟,去海里抓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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