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舟自横
八十多岁啦
她是早市上最年长的摊主
满头的白发挂着露珠
穿着总是干干净净。不吆喝也不讨价还价
像寂静的大地,坐在那里
面前有两个篮子
篮子里面放着几种新鲜的蔬菜
蔬菜们和她年轻时候一样。是美人坯子
她的生活并不贫困
除此之外,我对她的身世一无所知
有那么一段日子
她卖菜的位置空空的
路过那里,我总是忍不住看上几眼——
人间的空隙像蓬勃的蔬菜,像炊烟
像我走失多年,但仍将归来的
母亲
途经一座小城。我的对面
上来一对中年夫妻,浑身沾满泥土
斑驳的夜色
男人紧紧拥住女人抖动的肩头
女人坐下来,还在抽泣
手里的矿泉水瓶子不停地摇晃
悲伤的大海巨浪飞溅
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是村庄稀疏的灯火
灯火是失眠人的陷阱
女人挣脱男人
也望向窗外,眼睛里的事物越来越远
或越来越近
大多旅客都睡去了。而女人并没有停止抽泣
她微弱的声音敲打空旷的悲伤
我也毫无睡意,看见窗外的星辰
张开孤独的耳朵
多年来就认定,自己是病人
有时腹胀,脖子疼
心跳加速度
失眠的野狼尾随几天几夜
每年体检三次
身子病句连篇
躺到彩超前的床上
轻车熟路。位置拿捏到寸关尺
医生火眼金睛
看我的腹部
奢望的阴影,白云呈现陷阱
旧年失恋的盲肠又藕断丝连
他们是敬业的
就像我看到一个文字
也要找出,深不可测的部分
走出医院大门
看见牡丹江的阳光像刚刚出生
路旁一棵长须的老树
气定神闲,把脉喧嚣的人间
这杯酒里
烈日炎炎
朔风呼号
粮食,要了父老一生的命
高粱玉米小麦,隐忍之物
身上蓝火苗
向着神祇发芽
每年的春节
我的父亲才会拿起小白瓷酒盅
塌陷多年的身子
像附了灵魂
萎缩的喉结雷声滚滚
这湛蓝的天空
这风中摇曳的庄稼
这沉寂与放浪
逯家沟,敞开的空酒杯呜呜响
火被风干,铁已走失
水泥波涛汹涌
朋友们的手,离开杯盏和诗篇,呈候鸟之状
我生活在城市里
腹中空空的水稻,弯向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