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定琴 刘萍娉
电视剧类型化是商业价值和文化价值双重驱动所形成的程式和惯例,对电视剧的创作模式起着一定的规范作用。在高速发展的市场化进程中,类型化创作是电视剧产业发展的必经阶段。宫斗剧作为电视剧题材类型,以古代皇宫中皇后嫔妃之间的争斗为主要叙事线索。2004年香港TVB出品的电视剧《金枝欲孽》热播后,宫斗题材的电视剧便层出不穷。诸如《至尊红颜》《美人心计》《宫心计》等多年来一直经久不衰。2012年《甄嬛传》以其跌宕起伏的剧情和精良的制作获得高收视率之后,随即又引发了一波宫斗剧热潮,随后出现《芈月传》《武媚娘传奇》《延禧攻略》等。宫斗剧作为一种类型,一方面叙事策略、人物形象日趋成熟,另一方面又存在严重的同质化现象、初级的模仿复制和低级的物欲泛滥。
电视剧类型化与创作环境息息相关。由政府主导的意识形态和由市场决定的商品属性是电视剧类型形成的基础,而大众文化的流变对电视剧类型的发展演变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宫斗剧作为电视剧的一种类型,在艺术创作的形式上已日趋成熟,并受到一定程度的追捧。其主要特征有以下几个方面:
从主题内容上看,宫斗剧主要是围绕朝廷或后宫争斗展开故事情节,常常是几股势力之间互相算计,勾心斗角,以恶制恶,其间充斥着各种置人于死地的谋略,看似充满智慧,实则居心险恶。虽然如此,这类剧情还是受到观众孜孜不倦的追捧。自古以来,那些发生在宫墙之内的“宫廷闱事”就一直对宫墙之外的人们有莫大的吸引力。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概念阐释:对别人隐私的窥探能够产生一种心理快感。宫廷剧讲述的那些皇宫情事正好满足了人们的窥视心理。如今的宫斗剧正是抓住观众这类心理需求而进行创作。在内容上讲述的大多是宫廷女性的故事,但是核心却是皇权加男权,女主们所做的一切最终都是一个目的,那就是受到皇帝的认可,要么受到皇帝的恩宠得势,要么最终大权在握、威仪及天,这很好地迎合了当下部分观众对权力、物质的追求。此外,从宫斗剧的叙述视角来看,都是以女主的行动发展来推进叙事,展现了女主在等级森严、人心险恶的宫廷之中如何一次次破除困境、不断成长,在一定程度上,也暗含了女性自我意识的不断觉醒。
从叙事策略上看,在叙事结构上,宫廷剧一般都是线性叙事。虽然遵循起承转合的结构,线索清晰明了,矛盾冲突分明,但是人物形象鲜明却很单一,好坏分明却缺乏层次感和复杂性,最终的结局一般是坏人遭到报应,好人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形成观众对基本道德满足的大团圆式的结局。比如《延禧攻略》中,魏璎珞从进宫的第一天起,就是来为姐姐复仇的,常常是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随着境遇的变化,为皇后复仇,为宫中的好姐妹复仇,到最后一刻终于给姐姐复仇,完全就是一个复仇女神。矛盾冲突双方斗争的线性叙事方式及大团圆式的结局满足了受众的“期待视野”。“期待视野”是由德国的接受美学代表姚斯提出的,是指接受者由现在的人生经验和审美经验转化而来的关于艺术作品形式和内容的定向性心理结构图式。接受者在进入接受过程之前,会根据自己的经验和审美情趣,对接受客体作出预先估计与期盼。每一部宫斗剧都是按照基本相同的模式和套路进行复制,正好与观众的预先估计与期盼一致,满足了观众的心理期待。当年的《金枝欲孽》受到观众的普遍追捧,创作者摸索出必有一种叙事模式为大多数观众所接受,一旦将这种模式解码出来,跟风复制就成了必然。在人物设置上,宫斗剧中女主的外形,常常都是年轻貌美、心地善良,并拥有打动男主的一技之长,极力符合中国传统男性对女性的审美要求,随着剧情的发展,女主也都是从初入宫廷的“职场小白”,在皇宫的争斗中逐渐成长为能够保全自我、善于谋略的大女主形象。剧中对男性角色的设置,一般都会安排一个对女主一往情深、风度翩翩且有权有势的男性形象,满足女性观众对爱情另一半的美好想象。在情节设置上,宫斗剧中展现嫔妃争斗的桥段也大同小异,比如为争宠下毒、用麝香打胎、情深姐妹反目等百用不厌,缺乏创新。
从价值观念上看,宫斗剧以嫔妃们围绕皇上争宠斗争为线索展开故事情节,映射的是女性观众所关注的爱情与权力。剧中所谓的爱情缺乏美好向上的爱情观,要求男性对象一定是有着丰厚的物质基础,同时又要对爱情十分忠贞,无论皇上还是阿哥均成为象征性和工具性的存在。爱情的镜像投射与当下追求物质欲望的爱情观不谋而合,令众多的女性沉浸在虚拟的影像消费中怡然自乐。剧中的女主人公常常一开始是无辜受屈,慢慢地变得有策略,善谋略,以获得皇帝的赏识和欢心为手段,并最终达到自己的目的。无论是《芈月传》中芈月从最初的落难公主变成母仪天下的太后,还是《延禧攻略》中魏璎珞一路在阴谋与爱情的漩涡里出生入死,看似是一种励志的表征,却彰显着出身不够显赫甚至卑微的女性对权力的欲望。俗世大众特别是职场女性,很可能在这种影像消费中失去自我,甚至暗中仿效。这在一定程度上折射了中国几千年男尊女卑的社会现实:女性只是男性的附属品,她们对爱情的向往、对物质的追求都要依附于男性来实现。编剧对宫斗剧中女性人物结局的设置,要么是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要么是勇敢与封建礼教抗争、勇敢追求爱情,不管是哪一种,我们都可以看到女性打破男权统治的社会秩序、掌握自我命运的抗争。但结局中安排女主获得至高无上权力的宫斗剧,以女主遵从男权统治的秩序和规则来显示女主在宫斗中的胜出,似乎又表现了对男权秩序的一种认同,女性意识的觉醒始终挣脱不出男权思想的桎梏。
此外,宫廷剧以其精良的制作满足观众的视觉感官审美需求。强大的明星阵容、华丽的服饰、精致的妆容迎合了观众浮夸的感官需求。为了满足观众内心的物欲需求,宫廷剧在场景的布置、装饰和服装道具的制作上均十分考究,乃至不惜在珍馐美味、风俗礼仪的细节上下功夫,并对此津津乐道,乐不知疲。目的是营造“奇观”,吸引观众观看,视觉盛宴虽然能够在瞬间满足受众的视听快感,但是却难以掩盖历史叙事与文化审视的不足。
文艺作品的审美价值是指艺术对人产生的审美意义和心理效能。电视剧作为文艺作品中的一种,要用作品中的思想去感染观众,影响观众,好的作品可以使人的心灵得到净化。因此,电视剧不仅要有视觉上的冲击,还要得到心灵的体验。不同类型的电视剧反映了不同时期人们的审美喜好,对道德规范也有一定影响,甚至对人们的价值观念也会产生影响,并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主流文化、精英文化、大众文化的镜像表征,对观众的价值选择和社会价值体系的形成产生十分广泛的影响。
宫斗剧之所以引起关注,与当下流行的社会风潮息息相关,加之其有意识地在某种程度上迎合大众的心理需求,才形成一股热流。一是意识形态上过于宣扬对权力的追捧。宫廷剧一般都以皇权为中心,后宫中的女子均以皇帝为偶像,对皇帝顶礼膜拜。为了取得皇帝的欢心,无不用尽其手段。围绕着皇上,所有的人均以奴才相称,男尊女卑,完全丧失自我。被鲁迅批评过的奴性思想,在宫斗剧里不断大肆演绎。比如《芈月传》中,一开始女主角不为权势所屈服,一旦获得权力,就骄横放纵,对权势的追捧暴露无遗。《延禧攻略》中的魏璎珞,最初只是一个被皇帝所厌恶的宫女,一旦得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对权力宣泄过多,太过张扬。二是以权谋推动故事情节。为了吸引观众的眼球,宫斗剧将各种宫庭秘事肆意释放,丧失了真正的道德和审美批判。宫斗剧里大大小小的人物,为了获得自己的利益,均工于心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了取悦皇帝,后宫妃嫔们使尽各种伎俩,或为保持容颜,不惜以死亡为代价,或以各种雕虫小技,诸如香囊、歌舞、琴瑟技艺之类引起皇上的注意。《延禧宫略》中的魏璎珞,从开始入宫复仇,每走一步都是精心设计。有谋略未尝不可,但是动机不纯就不值得宣扬,如果这类作品大量充斥荧屏,必然影响当下的社会风气。“宫斗剧的热播,向观众集中呈现了宫廷内尤其是后宫权力争斗中的阴谋、算计、争风吃醋、比狠斗恶和不择手段等成功学,被一些观众视作‘职场教科书’,同时也被学者批评为社会‘犬儒主义和投机主义’态度盛行的文化表征,引发了广泛的社会讨论和价值争鸣。”[1]
电视剧的飞速发展,与大众文化的推波助澜是分不开的。随着现代传播手段的发展,大众文化以商品化的模式进入影视文化领域,“欲望”在电视剧中的表达便顺理成章。“80年代是中国电视剧从舆论宣传工具向大众传媒形式转化的开始,许多观众和部分电视工作者已经自觉或不自觉地意识到电视剧是一种可以寄托现实梦想和宣泄心理欲望的娱乐叙事形式。”[2]为此,电视剧创作一方面承载着文化宣传的重任,同时其商业属性使其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采用各种方式吸引观众,以提高收视率。由于电视剧的制作成本高、风险大,为保稳妥的高额收益,一旦某种题材类型的电视剧获得高收视率,便会跟风复制,更有甚者为谋求高额利润,当一种创作样式成功以后,无论是叙事表达上,还是视听效果上,按部就班抄袭了事。为获得利益,以娱乐观众为取向,势必导致电视剧价值取向的偏离,造成创作质量的下降,逐渐陷入庸俗化、低俗化的境地。
从社会文化价值角度看,即便类型化创作带来较高的经济效益,但如果对大众的审美没有提升和引领的作用,甚至出现价值观偏离,误导观众,这是不值得肯定的。如果任其蔚然成风,将会严重影响社会大众的价值心理和价值观念。“社会文化价值体系则是一个社会各种文化系统的价值整体,它是国家民族长期持续文化创造积累的结果,是其文化长期历史地功能作用的结果。社会文化价值体系赋予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及社会全体成员基本的价值观念,形成他们共同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3]“据不完全统计,2008至2018年间,国内宫斗剧大约有35部,且大部分都成为同时段的热播剧,甚至成为人们追剧的对象,引发一次次的热议和争论。”[4]不能不说,宫斗剧已经对社会成员的价值观念造成了一定影响,且这种影响并非都是正面影响。
近百年来,文艺的大众化一直是文艺界不断探究的问题,从“五四”新文化运动中鲁迅等思想家提出文艺大众化的主张,直到如今,探索脚步从没有停过,大众的文化权益不断得到实现,这是一种历史的进步。但是随之而来的问题也不断出现,大众文化是顺应时代风潮,还是要坚守价值取向,这二者之间博弈此起彼伏。反思宫斗剧持续热播的原因,还得从历史剧中去追根溯源。上世纪90年代,《康熙大帝》《雍正王朝》等历史正剧热播以后,便有各种“戏说”历史盛行,对历史的改编开始偏离正道,接着宫斗就开始了。大众文化盛行时期,消费主义倾向出现,历史成为文化工业的消费品,成为人们宣泄的出口,发展到一定阶段后,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了人们的价值观尤其是历史观。
大众文化具有流行性特征,一旦某种模式获得成功,便会迅速地通过批量化生产而流行,形成某种时尚潮流,引来的结果是模仿效法,跟风复制。电视剧通过影像表达在一定程度上释放大众在现实生活中难以实现的梦想和欲望,起到身心愉悦的作用是未尝不可的。但是,如果为着原初的欲望一再进行着“宣泄”和“娱乐”,突破道德和审美的防线,那就失去了本身的意义。宫斗剧类型化创作已经导致审美导向失衡,价值引导势在必行。
创作上要树立正确历史观。宫斗剧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影响到了人们的价值观尤其是历史观的建构,其折射出的社会文化心理值得警惕。新时代,以宫斗剧为代表的影视剧作品应弘扬正确的价值观、历史观,引导观众形成健康的文化心态。宫斗剧取材于中国古代历史,如何做到历史认知、审美和娱乐三种功能的平衡十分重要。历史认知和审美往往是在观剧娱乐中得以实现的,因此一部从历史中取材的电视剧,其品质的高低,很大程度上影响着其历史认知和审美功能的实现。如果为了吸引观众而过度注入商业元素,必然会降低电视剧的品格。
艺术的虚构和想象,是创作的必要手段,但是并非随心所欲,或为所欲为。宫斗剧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展示宫廷复杂的争斗,但是要尊重历史的细节,考究历史场景,并贴近真实的人物塑造。只有这样才能在过度娱乐化风潮中做到不随波逐流,在斑驳陆离的生活表象中不迷失方向,才能在当下的创作思潮中承担应有的文化使命与历史担当。从历史中取材的电视剧,要树立正确的历史观,做到以艺术虚构达到艺术的真实,并用艺术的真实丰富历史的真实,二者完美地融合。在当代文化语境中,要引导观众通过观看电视剧吸收历史文明中进步的价值观,做到以史为鉴,居安思危。
要构建大众审美价值观引导机制。电视剧作为大众文化,商业属性使其作为产品与商业诉求紧密联系在一起,随着中国市场经济体制的确立,中国经济迅猛发展,电视剧创作不断成熟,无论是题材内容还是风格样式都呈现多元化趋势。但与此同时,部分电视剧的人文精神逐渐缺失,导致大众审美取向偏离,成为不可忽视的问题。如果商业利益的驱使使得一些影视作品沦为生理宣泄的窗口,成为欲望泛滥的教唆者,使其由寻求真善美的作品蜕变成追求物欲的工具,那将是极大的堕落。宫廷剧追求商业利润,迎合观众感官刺激与欲望宣泄,打着大众娱乐的幌子,一时蔚为壮观。一方面显示了大众传播一发不可收拾的威力,另一方面却彰显着身体欲望和个体压抑的生理宣泄。因此,放任自流后果不堪设想。
建构大众审美价值观要从影视作品的创作者和受众两方面入手进行引导。一是要引导影视创作者自律。作为影视作品的创作者,不能从道德的立场撤退,主流文化的声音也不能弱化,有责任有义务占领大众文化心灵审美的高地,以一种超越欲望本身的姿态,以高尚的情怀表达来展示生活的境遇,思考和探寻生命存在的意义。“电视剧的创作要基于客观叙事进行文学性创作,真实客观和符合逻辑的方式体现具体的社会现实,在坚持正确价值导向的基础上凸显创意思维”。[5]二是要引导观众自觉抵制不良风气的影响。电视剧在中国的普罗大众中一直十分受欢迎,它是大众把握世界的一种重要形式,应该是高尚情感展现的阵地,而不是大众快感释放的渠道。因此,社会主流意识形态要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旗帜,在整个社会中形成一种气候,形成一种社会风尚,使观众在进行影视欣赏的时候自觉流向健康向上的作品,毕竟人类对精神家园的向往和对终极关怀的追求是自始至终的。电视剧创作既要反映观众精神世界又要引领观众精神生活,坚持审美理想,遵循艺术创作的规律,才能真正发挥应有的引领作用。
要坚持政策宏观调控策略。电视剧因制作成本高、风险大、市场竞争激烈,在运作的过程中不得不考虑经济利益。但是,若一味追求经济利益,不考虑社会效益,就是舍本逐末。电视剧作为一种文化产品,承担着教化和引导观众的任务,如果两者发生矛盾,经济价值就要服从社会价值。近年来,宫斗剧作为一种类型,盲目跟风生产,造成市场产能的冗余,剧中所传达的价值观有失偏颇,影响社会风气,已经是得不偿失。在基于社会效益的市场秩序下,职能部门和电视剧制作机构进行适当的宏观调控是十分必要的。相关职能部门要推进市场秩序的发展与完善,以行政指导的方式规范电视剧的拍摄、制作、备案、公示管理等工作,以法律和约定的形式促使行业进行自律。只有做到政府规范和行业自律双重驱动,才能保证电视剧市场健康发展,才能使电视剧类型化创作保持正确的政治方向、价值取向和审美导向,并最大限度地优化电视剧市场产业格局。
注释:
[1]肖帅:《新时代电视剧类型化创作的价值重构》,《中国电视》,2018年第9期。
[2]尹鸿:《意义、生产与消费——当代中国电视剧的政治经济学分析》,《现代传播》,2001年第4期。
[3]司马云杰:《文化价值论》,安徽教育出版社2011年版,第158页。
[4]史可扬:《“宫斗热”的文化反思》,《人民论坛》,2018年第31期。
[5]王炎龙:《电视剧类型化的构建逻辑失范与突破路径》,《中国电视》,2018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