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尽沙 张 瑜
随着社会经济和艺术文化的发展进步,我国美术馆建设日新月异,对于满足人们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需求起到了重要作用。然而,美术馆尤其是民营美术馆在社会生活中的存续发展仍然面临着诸多问题,制定合理的发展策略成为了推动美术馆发展繁荣的重要命题。艺术公共领域是当下艺术发展的重要命题之一,对于各类艺术组织找好目标定位、制定发展策略具有重要意义。一些民营美术馆在发展过程中通过构建艺术公共领域实现了良好运营,对帮助中国民营美术馆走出困境、进而推动新时期我国文化产业的全面进步具有借鉴意义。
随着社会经济的不断发展,近年来我国美术馆尤其是民营美术馆得到了快速发展。文化和旅游部统计公报显示,近三年我国国有美术馆年增长量维持在30家左右,2019年参观人次4136万,比上年增长11.2%。此外,自2010年起的民营美术馆创建热潮不断为美术馆事业发展贡献力量。《全球私人美术馆调查报告》显示,至2017年的高潮期,我国民营美术馆共有342家,占全国美术馆总数约40%;当年民营美术馆收入82.1亿元,占全国美术馆总收入约53.3%。2018年至2020年间,民营美术馆持续平稳运行,多馆积极引入国际艺术家的大型展览,基于互联网的云看展模式、艺术衍生品线上销售模式也逐步被应用于美术馆中。在地域分布上,我国民营美术馆主要分布在北京、上海、广州等一线城市。中国民营美术馆在建筑面积、员工数量及运营投入三方面都高于全球平均水平,超过一半的美术馆每年运营费用(不包括采购艺术品)在25万至100万美元之间,部分大型民营美术馆如龙美术馆、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每年的运营费用超过500万美元。[1]Larry’s List、雅昌艺术市场检测中心:《私人美术馆报告》,2016年1月19日。
随着美术馆数量规模的增加与场馆实力的增强,美术馆越发肩负起提供公共文化服务的使命。由于现代社会的不断发展变化,教育功能作为美术馆的职责所在,其地位意义、实现方法等成为了近年来不断被探讨的问题。杨应时指出,过去由于社会政治的影响,博物馆、美术馆重视“宣传教化”的作用,美术馆尽管肩负文化宣传的任务,但由于其较强的专业性,和民众较为疏远,随着社会的发展,美术馆对于“教育”的认识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强调提供“教育服务”、鼓励观众主动参与,美术馆界加强了面向社会的“公共教育”[2]参见杨应时:《美术馆公共教育三问》,《美术观察》2016年第2期,第5页。;王璜生和沈森认为,美术馆经历了从关注“物”到关注“人”的变化,公众作为美术馆履职和公共服务的对象,是美术馆运营的核心[3]参见王璜生,沈森:《“新美术馆学”的历史责任》,《美术观察》2018年第9期,第122页。。
然而,尽管美术馆取得了一些发展,但是在面对公众、承担起公共教育职能的过程中仍然面临着困境。单霁翔认为博物馆公众形象的两大定位是以专业化为基础的博物馆功能和以社会化为基础的博物馆职能[4]参见单霁翔:《博物馆的社会责任与社会发展》,《四川文物》2011年第1期,第3页。,但中国的美术馆现阶段在这两方面都尚显不足,前者表现为艺术评价中的话语缺失,后者表现为公共教育中的参与缺失。
在专业化功能缺失上,中国当代艺术的评价系统中缺少美术馆评价系统。余丁认为,一批艺术家虽然凭借其独特的时代转型时机和政治身份进入了国际艺术视野,但也导致我国当代艺术评价体制体系向“资本导向”转型[5]参见余丁:《从艺术体制看中国当代艺术的评价系统》,《中国美术馆》2008年第7期,第62页。。从现实中我们能看到,美术馆为吸引观众往往需要做出妥协,例如近年来流行的“网红展”,尽管因为适合“拍照打卡”对于年轻人具有很大的吸引力,让他们走进了许多民营美术馆,却导致先锋探索的艺术作品的文化价值与精神内涵缺少表现空间。
在社会化职能的缺失上,美术馆的参与缺失更来自于运营体制的问题。私人美术馆数量增长迅速,但一般在经费上捉襟见肘,有的还需要依靠公共教育活动来实现营利,难以充分实现公共教育使命[6]参见杨应时:《美术馆公共教育三问》,《美术观察》2016年第2期,第5页。。从与多名美术馆馆长的访谈中也能感受到,与学校开展艺术教育合作是许多民营美术馆的基本做法,但有限的人员和经费在面对这一类公共教育上已经有很大的压力,更不用说整个社会巨大的艺术文化需求。公立美术馆无法及时回应当下社会的文化思考、私人美术馆无法保障自身的平稳运营,这进一步加剧了在艺术评价体系中美术馆的边缘化。
民营美术馆的运营困境近年来愈加明显,尽管数量不断增长,但是多数民营美术馆生存期不超过五年,只有极少数能建馆五年以上并保持活力。[1]参见赵松:《仿佛只有春天的中国民营美术馆》,《艺术评论》2013年第7期,第47页。造成民营美术馆难以维持运营的原因是复杂的,《全球私人美术馆报告》显示,限制中国民营美术馆发展的原因包括缺乏相关支持政策、缺乏税收优惠政策、缺乏资金、缺乏盈利机会等[2]Larry’s List、雅昌艺术市场检测中心:《私人美术馆报告》,2016年1月19日。,葛菲尔则将多种原因归类在资金运营和身份定位两方面,并指出资金运营的问题来自于发展模式带来的根本弊端[3]葛菲尔:《中国民营美术馆的运营问题与身份尴尬》,《艺术评论》2013年第7期,第52页。——我国的民营美术馆主要有两类,一类是依靠房地产开发商创办,如今日美术馆、喜玛拉雅美术馆、华侨城当代艺术中心等,由房地产开发商提供创办资金和开办场地;另一类是依靠基金会资金创办,如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和上海当代艺术馆,分别是由尤伦斯基金会和龚明光基金会提供创办资金。前一类美术馆在长远运行中面临资金问题的风险更大——一旦创建者投资意愿降低则难以保证民营美术馆的运营,由此导致美术馆倒闭的情况并不少见。
身份定位的问题需要宏观层面的政策改革,而改善资金运营问题则更为切实可行。在实际发展中,除了通过纪念品商店、餐饮、展览门票等措施覆盖部分运营成本之外,部分难以为继的美术馆或者沦为其母公司地产集团变相营销手段的美术馆,或长期保持固定的展览内容、展陈方式以减少展览支出,或持续以场地租赁收入的形式获得收入,或实质上转变为通过售卖作品盈利的画廊。然而无论如何,这些措施在解决美术馆的运营危机上是不可持续的,更重要的是这些手段是以牺牲美术馆的公共性为代价的,也没有承担起美术馆应有的教育、研究、欣赏、收藏、保护等社会公共责任。
赞助机制是非盈利性美术馆的转型之路,而美术馆是社会化的,社会化的意义就是它的投资者是全社会。[4]参见戴卓群:《中国民营美术馆的现实与困境》,雅昌艺术网,2017年7月10日,https://news.artron.net/20170710/n943826.html。以今日美术馆、龙美术馆等为代表的我国民营美术馆用实践中的成功探索证明了这点的重要性,正如今日美术馆馆长高鹏所说,美术馆的发展要从“企业赞助”向“社会赞助”转变——美术馆只有在坚持价值观念的基础上吸引民众尽可能参与,才能拥有更强的社会影响力、更多的关注者和参与者,既有助于缓解美术馆资金运营的困境,也有助于观众在这一过程中强化公共文化观念和实现文化权益,使社会效益、文化效益和经济效益能够在美术馆的公共空间内实现统一。
民营美术馆需要在新的发展过程中为自己找到新的角色定位,从而将专业化为基础的博物馆功能和社会化为基础的博物馆职能结合在一起。张辉认为,美术馆应该成为艺术与人沟通的精神世界、彰显城市品位和人类文明的标志、传播积极价值观的扩音器[1]参见张辉:《新形势下美术馆扮演的新角色》,《美术》2016年第9期,第139页。,王璜生等认为新美术馆应当既强调平等又主动出击、参与社区问题和文化问题的讨论、有着开放的机构色彩[2]参见王璜生,沈森:《“新美术馆学”的历史责任》,《美术观察》2018年第9期,第122页。。这些探讨都将民营美术馆的发展指向参与建构艺术公共领域。[3]“公共领域”概念的形成与演变参见[美]汉娜•阿伦特:《人的境况》,王寅丽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7页;王一川:《中国艺术公共领域的当代构建》,《中国高校社会科学》2014年第6期,第106页。如王一川教授所言,改革开放以来,介于国家化和个人化之间的中间地带逐渐兴起,为艺术创作和艺术鉴赏及评论开辟出一定的自由空间,这就是艺术公共领域。[4]参见王一川:《中国艺术公共领域的当代构建》,《中国高校社会科学》2014年第6期,第106-119页。关于艺术公共领域的早期论述中未直接提及艺术组织的角色作用,但艺术组织是可以并入“艺术传媒平台”进行考虑的,也就是说可以将美术馆、博物馆、图书馆等公共文化机构列入,与电视台、报纸、杂志、互联网等并列,发挥其在艺术公共领域中的居间或中介作用。[5]整理自对王一川教授的邮件访谈记录。
在西方语境下,公共领域更多关注到资本主义制度的发展需求;而在中国社会,艺术公共领域的构建更在于启迪受众、达成社会的艺术共识,为年轻的创作者提供良好的土壤、重塑中国的艺术评价体系。不仅让受众和创作者了解到什么是好的艺术、先锋的艺术,更能从作品中感受到时代精神、感受到艺术作品对于现实的关照与超越,从而对自身价值观念和艺术素养产生积极影响,并参与到时代精神与艺术话语的广泛探讨中。艺术公共领域应当积极拉近艺术与公众的距离并使得公众参与到探讨当中,只有如此,才能同时实现社会化职能与专业化功能,并通过稳定的“社会赞助”远离资本运作的干扰,支撑专业化与社会化的长期实现。
观众与艺术家始终是构建艺术公共领域的传媒平台各项策略的核心。艺术组织的各项活动组织原则,从根本上都是为了促进艺术家的艺术创造和公众的公共参与,帮助二者共同成长。在当今语境下,美术馆发展的关键就在于不断改善观众体验,实现社会职能与自身发展的双赢。
第一,组织架构上,重视公共教育部门。公共教育是美术馆的重要职能,加强公共教育部门,改善观众体验,将会是获得受众认同的关键。如今日美术馆在2017年将原有的公教部门扩展为“观众体验部”,把关涉观众和美术馆接触的所有部分整合,投入大量精力进行讲解等服务观众的培训,降低艺术欣赏门槛,让艺术展品更加贴近观众。从数据来看,2017年今日美术馆的教育活动由于部门改革在数量和参与人数上大幅减少,但是门票收入占比上升21%、衍生品销售也逐渐上升,并且在之后的2018年持续带来效益[1]今日美术馆:《今日美术馆2017年度报告》,2018年1月3日,http://www.todayartmuseum.com/Uploads/VideosFile/2017%E5%B9%B4%E6%8A%A5.pdf。。同样的变化也出现在上海颇具影响力的民生现代美术馆、龙美术馆和喜玛拉雅美术馆。单独设置公共教育部、专门进行成体系化活动的安排与相关课程的设置与教学,已经成为民营美术馆改革探索的方向。随着各地出台的美术馆管理条例明确强调履行公共教育职能,这一趋势将更加明显。
第二,活动开展上,推动公共教育活动成体系化。对公众进行美育、引导公众形成正确的价值品位是美术馆的基本使命,但这需要成体系化的活动建设。如今,许多美术馆已经致力于在馆内举行形式多样的教育活动,并在馆外与中小学等开展合作,将这些活动形成完善的课程,能够同时提高美术馆的运营效率和受众的受教育效果。民营美术馆也在这方面进行了多样化的实践探索:今日美术馆整合各项艺术教育活动成立今日艺术学院,针对展览开设更加系统科学的艺术史、美学课程;龙美术馆在各类文化教育活动的基础上探索设置志愿者成长计划、美育计划等系列艺术课程;53美术馆与罗德岛设计学院教授展开合作,开设系列培训课程。这些以清晰的框架整合资源、梳理体系、提供公益性的成体系教育活动,在社会中获得了极高的评价,有效提升了美术馆对于公众的吸引力。
作为艺术公共领域的重要组成部分,美术馆的艺术价值追求为各项发展举措提供了方向,也是当今社会语境下引导艺术家良好发展的关键。民营美术馆只有勇于跳出舒适圈,通过规范收入结构、注重艺术家扶持、关注前沿探索等举措,才能为长期发展奠定良好的基础。
首先,规范收入结构,坚守立场根基。良性的收入结构使得民营美术馆有底气坚持价值原则。我国民营美术馆过于依赖画廊收入,门票收入等所占比重远低于国外,今日美术馆为解决这一问题在2014年直接取消画廊,馆长高鹏表示“学习艺术的学生不再关心怎样学好技艺、怎样表达自己,而是关心怎么炒作自己……美术馆要有最核心的价值坚守,为公众提供新的价值观引导”[2]整理自对今日美术馆馆长高鹏的访谈记录。。赞助收益和展览服务(提供场地租赁等)作为传统收入的重要组成,前者受到宏观环境的影响,有很强的不确定性因素;后者也并非良性可持续资金,同时会影响到美术馆的自主选择。尽管改革举措在一开始对美术馆的运营带来了较大的压力,但是经过努力之后可以逐渐形成良性循环——收入结构的优化使得美术馆对于展览、赞助商、捐赠的挑选更有主动权,减少展览数量、提高展览及配套宣传、服务质量,观众进而对于美术馆有更强的认同感。
其次,注重艺术家扶持,保障独立表达。艺术家是艺术公共领域建构的主体,离开了艺术家的创作力,艺术公共领域将难以存续。在此方面,我国发展良好的民营美术馆已经达成了基本共识——通过利用常设橱窗对于青年艺术家作品进行展出和利用展馆空间为青年艺术家举行艺术家个展、群展,今日美术馆践行了自己“与先锋艺术家共同成长”的使命宗旨;喜玛拉雅美术馆则与世界各国美术馆共同发起喜玛拉雅美术馆国际艺术家驻留项目,以双向的艺术家互访作为前提,鼓励艺术家通过国际驻留期间的创作、交流和展示,助力艺术家成长、并进一步推进自身和所属区域的文化互动与学术交流。各类举措纷纷出现,为青年艺术家提供了宝贵的资源与机遇,为他们坚守艺术话语表达提供了巨大的支持。
最后,关注前沿命题,引导良性发展。帮助艺术家的成长发展,不仅仅需要提供良好的保障,也需要努力探寻最新锐的艺术形式,帮助青年艺术家开拓眼界。如今日美术馆推出今日未来馆,将实体美术馆、云端美术馆及虚拟现实VR、AR等互动形式结合在一起,拓展美术馆及艺术展陈的新关系;成立“今日未来LAB”,将美术馆作为新媒体探索的主体,上线新媒体艺术家及作品,举行新媒体体验公开课并参加和策划新媒体活动。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则参与协办国际艺术评论奖,遴选针对全球艺术展览的中、英文艺术评论,从而时刻把握美术展发展的先锋观点和前沿命题。在支持青年艺术家创作的基础上,为他们打开眼界,与世界范围内的热点命题保持紧密联系。在我国年轻艺术家中,许多人将对于社会生活的反思融入到艺术创作中,无论是自身发展奋斗的彷徨与呐喊、对于环境自然的热爱与担忧、价值观念碰撞的迷茫与探索,都有着强烈的人民性、审美性与情感性,符合当今时代文艺弘扬中华美育精神的内在要求[1]袁济喜:《中国传统艺术精神的特质及创新性发展》,《中国文艺评论》2020年第7期,第15页。。艺术公共领域需要积极引导艺术家接触最新的表达方式,从而为领域的构建以及艺术创作的总体发展提供具有时代精神的价值源泉。
传统公共领域强调原则上对所有人开放,所有人都可以自愿进入到领域当中,而在美术馆的艺术公共领域构建中,这一原则进一步发展为降低参与门槛,同时有意识引导关注专业性知识。
从今日美术馆的定价策略变化中可以看到这种变化的作用:在2015年前后,今日美术馆的定价策略为票价一律20元,并且努力通过各种宣传和引导方式鼓励观众去参观枯燥但有质量的学术展,20元的定价对于绝大部分受众来说是可以负担的,再结合每月第一个周六和世界博物馆日的免票政策,基本保证了这一艺术公共领域对所有人的开放,所有人都可以自愿进入到这一领域当中。随着美术馆的发展,今日美术馆认为“20元票价无法支撑美术馆运营,也无法实际推动对于学术展的支持”[1]整理自对今日美术馆馆长高鹏的访谈记录。,因此对于定价策略进行了调整。一方面,对于更加受民众欢迎的热门展览,提升票价到100元以上,同时有单人票、双人票、早鸟票等多种类型;另一方面,保证在今日美术馆的三个展览馆当中有不超过两个20元门票的展览或免费展览。
类似的定价策略也见于其他美术馆的实践中,如龙美术馆在2020年初推出的展览中就包括免费展、艺术家庞茂琨个展及两个新春特展等在内的110元通票;“上海艺术24小时”活动推出了涵盖上海20家美术馆(包括民营美术馆和国有美术馆)及博物馆展览的198元通票,将艺术体验与城市旅游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与追求绝对意义上的全面开放相比,以免费或低价展览和付费展览相互搭配的策略,可使美术馆根据运营的实际需求与观众的支付意愿进行调整,通过高票价、有吸引力的展览带动民众参观略显枯燥但有很强艺术思考的学术展。从实际效果来看,这种带有引导式的定价策略和开放原则,不仅没有降低人们的观展热情,反而使展览观看人次得到明显提升。
进入艺术公共领域的人应自由交换想法、平等开展对话、共同参与行动但又保持彼此独立性。民营美术馆在活动开展中都应重视贯彻这一理念。如在今日美术馆“一生一世的拥抱”的展览中,鼓励大家来到艺术馆与陌生人相互拥抱,通过消除身份差异的行为艺术体验,让人们置身其中,产生更深的思考。喜玛拉雅美术馆的“没展/2018”则更具先锋意味。展览打破常规展览模式,面向全社会征集作品,投稿者涵盖了各种年龄层段、职业的人群,为非职业艺术家和艺术专业学生提供了展示的机会,从而使得创作者与观展者之间变得更为平等,作品和艺术创造力成为唯一的评判标准。以蔡明亮在广州时代美术馆的“来美术馆郊游”展览为例,电影《郊游》讲述了一位失业并且被妻子抛弃的父亲的隐忍生活,在美术馆现场,蔡明亮将美术馆的空间按照影片的场景进行了重新设计,通过色调、布景等搭建起电影中的不同情景,展览现场有专门设计的荷叶垫子、睡袋等,供观众在美术馆中休息和观看。
艺术作品通过这些活动融入了人们的生活,也让人们对于艺术形成了全新的认识。艺术作品对于时代精神的反映是个体性表达与社会性书写的统一[2]参见王海龙:《艺术表达时代精神的四重维度》,《中国文艺评论》2020年第4期,第34页。,每个人都对自己所处的时代有独特的感悟,当这些个性视角下的艺术话语通过艺术公共领域汇总到一起时,每一个参与者便都能够对时代的价值观念和社会的精神气质有更加全面的认识。这些引导受众平等参与并独立思考的举措,能够让美术馆发挥艺术公共领域作用,促进公众走进艺术并主动思考。
美术馆的展览选取需要体现学术性和前沿性,不能过于极端,需要在世俗性和学术性之间寻找平衡,避免太过学术或毫无学术价值的情况。为此,美术馆在决定做哪些展览的过程中,往往会注意调和社会公众与业界专家的意见,所选择的展览尽可能是普通人能够接受、探讨的展览,但又注意不能选取没有太多艺术价值、纯粹沦落为商品的展览[1]整理自对今日美术馆馆长高鹏的访谈记录。。只有这样,才能在保障公众参与讨论的同时,又有思想价值和艺术价值,实现“艺术”和“文化”的现代意义。
在传统美术馆当中,默认人们对于美术作品有着深入的理解,因此缺少必要的知识普及与讲解,这无形当中为许多人参与探讨设置了很高的门槛。当代艺术创作往往需要解读才能被人理解,并且在今天的社会文化趋势中需要主动的解读。艺术公共领域的建构需要通过展览选取和现场讲解的配合,拉近艺术创作与人们的距离,让人们读懂关照现实的艺术作品究竟表达了怎样的价值观念,在理解艺术的基础上探讨艺术。只有这样才会使得受众愿意参与到艺术公共领域的构建当中,而非因为较高门槛而拒绝参与沟通、直接粗暴地“掠夺”美术馆的文化元素,处理成流行的、熟悉的、易于接受的东西[2]参见周宪:《边界的消解与审美文化的变迁》,《浙江学刊》1998年第4期,第80页。,这是我国当今社会的文化多样化发展中,艺术公共领域需要肩负的新使命。
一般,美术馆均通过一系列机制设置,最大程度吸引外部公众参与,并且努力巩固领域内公众的归属感。会员制已经成为许多民营美术馆的标准配置,通过价格优惠、文创纪念品等举措培养忠实受众,在此基础上,各类富有吸引力的活动参与资格也成为民营美术馆会员制的探索方向——如今日美术馆面向会员理事发起的“须有作为”艺术航海项目、喜玛拉雅美术馆邀请会员参加玻璃艺术品VIP品鉴会、M Theatre美术馆剧场等活动,都是努力通过富有特色的艺术活动,在提高参与者审美品位、满足审美欲望的基础上,增强参与者的认同感。
此外,艺术公共领域的构建也要求民营美术馆加强对外交流。2017年今日美术馆转变传统思路,通过更加多样化、更具吸引力的多媒体手段提高今日美术馆的曝光度,微信关注量仅在2017年至2018年的增长就超过100%,直接覆盖12万人。[3]今日美术馆:《今日美术馆2018年度报告》,2019年1月3日,http://www.todayartmuseum.com/Uploads/VideosFile/2018%E5%B9%B4%E6%8A%A5%E5%86%85%E9%A1%B5-1229.pdf。上海外滩美术馆长期关注国际艺术交流,在与欧美相关机构合作的同时,和香港Para Site艺术空间共同策划展览项目;今日美术馆从最开始自付经费参与国外展览对话,逐渐发展到2018年罗马国家美术馆出资邀请其在当地办展、2020年由加拿大当地出资举行巡展等,其国际影响力不断提升。
不同的社会背景孕育了不同的艺术文化,在与其他民族国家的艺术文化交流的过程中,民营美术馆既可以了解到艺术前沿的动态变化、吸取有益经验,又可以感受到不同国家价值观念的差别特性,从而强化自身的认同感与自豪感。
在民营美术馆的转型现实与发展困境中,如何更好地定义民营美术馆在美术馆业、在提供社会公共文化服务中的位置是亟待讨论的问题,而在民营美术馆内部,如何调整战略规划与持续运营平衡学术性、商业性也是决定一个民营美术馆未来发展道路的关键。许多民营美术馆自发的实践探索已经获得了颇有亮点的成果,并且证明了在正确的艺术价值追求指引下,只要坚持以观众体验为核心、以创作探索为引领,逐渐构建起美术馆发挥重要平台作用的艺术公共领域,就能够有所发展。
民营美术馆可以通过特色化、个性化的道路在中国现当代艺术领域发挥社会价值,作为艺术公共领域构建过程中的重要平台发出自己的声音。梁江认为,国家美术馆要为公众服务并考虑到大多数艺术诉求,民营美术馆可以在美术馆的范畴内更任性一点,产业资源、业务资源、各种研究交流要走特色化的道路[1]参见陈宇强采写:《繁盛与乱象之下,民营美术馆如何定位及保持独立性?》,《信息时报》2015年2月8日。。民营美术馆的独立发展最终应当诉诸美术馆社会化道路,明确以观众为核心的建设理念,配套相应的组织管理策略和活动设计。事实证明,美术馆的社会化与学术性并非简单的二元对立,美术馆可以在观众既有文化素养的基础上进行良性引导,在发挥美术馆的公共文化服务功能的同时促进观众文化素质教育水平的提升,鼓励观众在艺术公共领域中进行探讨并形成公共艺术理念,实现美术馆和观众之间的良性循环,使观众既成为美术馆亲近的朋友,也成为其寻求社会赞助的有力来源。
民营美术馆还应运用创新思维投入到艺术公共领域的建设当中——通过部门结构改革和公共教育活动实现以观众体验为运营核心;通过规范收入结构、扶持艺术家成长和关注前沿命题实现以创作探索为价值引领;放弃单纯低价策略以坚持引导式的全面开放;消除社会身份差异以形成公众艺术观念;注重展览题材适中以拉近与公众的距离;注重宣传营销和对外交流以推动对外交流扩展。从而为中国的美术馆业与社会大众建立情感认同,在快速变革的消费文化和大众文化当中保有一席之地,保证美术馆的良好独立运营。
社会文化的发展变化为各类文化机构带来了生存挑战,对于民营美术馆而言,追求个性表达、渴望情感宣泄的大众文化需求也为其带来了发展机遇。民营美术馆需要找准自身的发展定位,明确自己的平台作用,努力促成公众与艺术家有效沟通,才能切实履行美术馆的社会职责,推动正确艺术价值观念的建立,从而为中国艺术创作的发展和社会文化的繁荣奠定长远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