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以当代艺术创作的视角提出并例证:萨满文化对当代艺术创作实践的意义,旨在跳出宗教本体研究的桎梏,以当代艺术实践的视角从萨满文化本身极具符号性质与充满实验性质的仪式,以及相关艺术家的作品来自洽二者之间的逻辑关系。
萨满文化在底层社会有着旺盛生命力的根本原因在于其本身具有强大的抚慰社会心灵的功用,这亦从中折射出医疗、底层社会伦理、社会资源分配不均、城乡两极分化等问题,亦会纳入到中国当代艺术的讨论之中,另外萨满外在的表现符号与内在的象征精神也逐渐成为艺术家的关照对象。萨满虽然在中国正统文化之外,处于边缘劣势,但它却逐渐成为现代艺术表现的热门主题之一。(1)极具代表性的艺术家有蔡国强、吕胜中、苍鑫、殷晓峰、孙甲平、文鹏与孙芙蓉等。
一、萨满仪式内在运作逻辑对当代艺术创作的启示
西方对萨满文化本体的生理学与精神病理学的研究始于20世纪初,许多其他学科的术语开始运用到萨满教的研究当中,生理学、医学、病理学的相关术语与研究方法被大量使用,学者开始把“hysteria”(歇斯底里症)、“epilepsy”(癫痫症)、“hypnotism”(催眠术)等医学术语运用到自己的著作当中,但由于该方向的研究日臻完善,20世纪中期以降,西方学者开始把研究重心转向到心理学上面,从而扩大了萨满教研究的疆域,“ecstasy”(迷狂)、“possession”(转化)等词在学者的著作当中被赋予更为广泛的意义。(2)如今萨满仪式在民间进行了大量的简化,但其核心并未改变就是“舞”,郑玄《诗谱》云:“古代之巫,实以歌舞为职”,可见巫、舞同源。“萨满舞”无论从视觉还是行为方式上看都是极为荒诞的,同时又具极强的表演属性。这种具有行为、剧场感的萨满仪式对艺术创作者来说具有极高的研究意义。诚然国内并未出现以当代艺术的语境来探讨萨满仪式这一社会现象的相关理论著作,但幸运的是,目前我们能够看到一些艺术家的敏锐触角已经伸向这里,使得我们有足够的样本对这一议题进行较为深入的研究。文鹏的行为作品《奈何桥》充分地体现了萨满中“ecstasy”(迷狂)的独特特质,通过酒精逐渐麻醉身体,艺术家不断地在用圆桌与长条凳搭建的“奈何桥”上来回攀爬,同时又不加节制地狂饮啤酒以达到“ecstasy”的临场感,这个过程充满互动与不确定性,这与萨满仪式极为吻合。新媒体艺术大师罗伊·阿斯科特认为,新媒体艺术的特征可以概括为“链接性”与“交互性”(3),链接、融入、互动、转化、呈现成为了新媒体艺术创作的必备环节,这与其他当代艺术门类在创作中强调实验性、偶发性、交互性的观点不谋而合。诚如当代艺术家苍鑫提到:行为艺术的现场和古代巫师作法的形式和性质差不多。比如身份互换,萨满师可以转换成任何另外的东西,比如他可以变成另外一个人,变成五千年以前或五千年以后的;可以变成一个蚂蚁,进入蚁洞中;也可以变成一个植物。(4)苍鑫在其行为作品《舔系列》中以“possession”(轉化)的状态实现了身份的转换,呈现出有别于常人的“hysteria”(癫狂)的行为来达到精神与物质的粘滞沟通,苍鑫在《舔系列》中让身体与心理回归到最原始状态,通过最原始的沟通方式与世界进行亲密互动来达成某种关怀与抚慰。他用舌头舔舐具有象征性的事物,如:地面、鞋子、照片、印章、书画、瓷器、现代工业制品等来表达他对阶层分化、历史记忆与工业文明等议题的思索。苍鑫在《舔系列》中找到了与萨满仪式高度契合的秘诀,这是对“possession”的精妙运用。孙芙蓉的装置作品《蚕食系列》则二者兼具,她收集特定历史时期、特定阶层的服装,并以非常暴力的方式把衣服剪碎然后整齐划一地陈列起来,在视觉上给人极强的压迫感,其创作过程是癫狂且极具破坏性的,“剪碎”可以理解为如果我在外面遇到不愉快的事情,我可以通过它达到某种情感的宣泄(5)。可见,孙芙蓉在其作品《蚕食系列》中把“剪”仪式化并赋予了治愈的功能。蔡国强的火药爆破作品《天梯》则以独特的视角——火药在天空中爆破出一架虚幻缥缈而又充满童真的梯子——具象了“ecstasy”与“possession”的过程,极具浪漫主义色彩。
综上所述,可见当代艺术家们在萨满的象征性与充满神秘色彩的仪式中找到了合理的创作思路。苍鑫、孙芙蓉、蔡国强的作品都体现出了极强的治愈性,如苍鑫的《舔系列》作品,尤其是《交流系列1》中,“舔”的都是社会中常见的日用品,而“舔”是最原始的抚慰与沟通方式,有着浓重的治抚底层的意味。孙芙蓉的《蚕食》系列作品的创作过程则更像是面对创伤时的一种自我宣泄,而蔡国强的《天梯》则更像是对童年愿望的达成以及面对生命即将逝去时的自我慰藉。
二、萨满艺术对当代艺术的给养
近年来,以地域性、民族性等题材为创作元素的艺术家在国际上获得空前的成功,激励了越来越多的艺术家把创作视角回归到自身的文化脉络之中。(6)中国当代艺术存在着这样一种重要的艺术方式,就是艺术在介入社会。(7)鉴于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开始出现了一批以关注中国地方社会生态与文化基因的艺术作品大获成功,如罗中立的《父亲》、徐冰的《析世鉴—天书》、何多苓的《春风已经苏醒》、张晓刚的《血缘:大家庭》等。
在这样的当代艺术创作语境下,越来越多的艺术家开始把自己的创作视角转向自身的文化脉络,萨满这一在中国底层社会有着广泛基础的文化形态自然会进入到艺术家的创作视野之中。
吕胜中的装置作品《招魂》以山西、陕西一带的民间祭祀舞蹈为创作内核,表现形式上也参照了该地区广泛流传的民间剪纸艺术,并创造性地对萨满精神内核与外在符码进行了高度概念化的处理,最终建构了一套成熟的艺术语汇,并以此走向国际,剪纸“小红人”成了吕胜中的艺术符号,他的“抓髻娃娃”也成了“世界娃娃”。
又如上文中提到的艺术家苍鑫,他创作的《巫术中的人工智能》,在运用中国民间信仰符号的同时也与西方的神话故事、艺术作品相结合——为以萨满文化作为表现题材,对以跨地域、跨文化为创作视角的探索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另外如:殷晓峰的雕塑作品《嬷嬷人》《通古斯》、李向宇的雕塑作品《最后的萨满》、孙甲平的绘画作品《灵象彩墨系列》、曹香滨的绘画作品《吉祥萨满》与林建群的绘画作品《萨满月神》等,都集中体现了当代艺术家在艺术创作过程中对萨满艺术符号与神话故事的借用与创造。
其中吕胜中、殷晓峰的艺术创造聚焦于对萨满符码的再创作,“小红人”与“嬷嬷人”已经成为二者的艺术符号。而如李向宇、孙甲平、曹香滨与林建群等人的艺术创作,则集中表现在艺术家对于萨满神祇的想象与相关元素的挪用,体现了艺术家对萨满文化所承载的“关照底层社会的精神内核”的理解与思考,并转化为艺术家自己的创作语汇。
综上所述,通过上述艺术家的作品足以表明当代艺术家借鉴萨满艺术进行各自的艺术创作是成功的,并且大部分都树立了各自的艺术风格与特色。以吕胜中、苍鑫、殷晓峰、李向宇、孙甲平、曹香滨、林建群为代表的艺术家们并未拘泥于萨满符号的借用与艺术风格的再现,而是在镜鉴艺术形式的同时更注重自身创作的思想性与批判性,从而避免了落入宗教宣传的陷阱。艺术家们能够从萨满艺术符号与风格等方面找到介入社会的切入点,进而在现代社会中寻找到具有“原始情感”的精神慰藉。
三、结语
不论萨满内在的宗教运行机制还是萨满外在的艺术表现形式,都值得艺术家们进行更深入且广泛的探索,这也与艺术介入社会、当代艺术创作着眼于地域性、民族性的在地化创作浪潮不谋而合,从上述艺术家的作品及成果来看,以萨满文化为给养的当代艺术创作还有很大的疆域值得艺术家们去探索,但艺术家的创作切莫只做符号的堆砌与宗教仪式的简单描摹,而应升华萨满文化中的对自然、对生命最质朴的情感。
(作者工作于四川外国语大学新闻传播学院)
参考文献
(1)陈佳,萨满艺术在当代美术界的延伸,文艺争鸣,2017年第3期;
(2)郭淑云,中国北方民族萨满出神现象研究,民族出版社,2007年第1版,第27-29页;
(3)王荔,新媒体艺术发展综述,同济大学出版社,2009年11月第一版;
(4)杜曦云,苍氏萨满与文化雄心——苍鑫访谈,北京文艺網,2008年1月17日;
(5)高志彬,心灵被蚕食的时代——孙芙蓉访谈,香港仇浩然基金会,2013年1月;
(6)王曦,中国当代艺术地域叙事的错位机制——从古根海姆美术馆的中国展谈起,文艺研究,2018年第10期;
(7)王春辰,“艺术介入社会”:新敏感与再肯定,美术研究,2012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