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伤

2020-11-16 05:48
牡丹 2020年31期
关键词:狗尾巴光棍小手

李香纨死了。这让全村的人唏嘘不已。

李香纨是狗尾巴村公认的最美媳妇。当年,二十一岁的她,从牛背山的天路上一路而下,帽头红掩映在山路两侧的葱茏之中,所有的花草树木都沾染了她的香气。她的到来,宛若一朵异域的鲜花移植进了狗尾巴村的田野,给漫山遍野盛开着狗尾巴花的村庄带来一片新的生机。

李香纨的美,美在身材,高矮适中,窈窈窕窕;美在皮肤,长年风吹,洁白弹性;美在脸蛋,一侧酒窝,嘴角含笑;美在纯朴,两目清新,长发半卷。当然,肯定还有很多美一时不为外人所道。比如说罗光棍,他问村里的男人们:“你们说李香纨哪儿最美?”不等别人回答,他自个儿便说了:“乳房!”这一说,村里的男人们便闭了嘴。是啊,他们中还没有哪一个人有这种艳福,看到过李香纨的乳房。

狗尾巴村盛开着狗尾巴花,但这主要是说狗尾巴村的山岭部分。在狗尾巴村村西,横躺着一条大河,叫司息河。司息河显然已经有些年纪了,从堤岸开始,就植被茂密。湿地,杂草,灌木丛;杨树,槐树,柳树;蒲草,芦苇,沙条……这儿,地面上多的是油蚂蚱,空中飞舞的是花蝴蝶。

对于一条河流来说,愈是古老,便也愈是年轻。

这片生机勃勃的水域归罗光棍管辖。他是司息河这片密林的看护人。

在李香纨刚嫁过来的那段日子里,司息河的河水轻轻地流动,晶亮的小虾、细微的小鱼、淡黄的秋蟹、黏滑的泥鳅等等一干水族,乐在其中。

夏日午间,烈日当头,蝉鸣蛙躁,在两岸密林夹纵的僻静之处,常常传出女人们清脆的笑声。女人们花花绿绿的服装,大大小小的内衣,挂满了矮树丛,它们像骄傲的旗帜,昭示着这片水域临时的归属,由此可以让肆无忌惮的嬉闹声漫溢到密林之外。

女人们没谁愿意让外面那些野男人们看见她们的裸体,但这一戒律似乎不包括司息河密林的看护人罗光棍。正因为他是光棍,所以这些女人们以集体的方式,对他进行淘气般的骚扰和情色意味浓烈的调侃,已成为乐此不疲的保留节目,这同时也让她们的洗澡变得更加有趣。在集体之中,每一个人的胆子似乎都变大了,以至于她们根本不避讳罗光棍的存在,就可以从容地褪去衣衫,展露胴体,跃入河中,由着罗光棍热火一样的目光去煮熟她们这一锅精白细面做成的饺子。罗光棍能够有眼福独享这份大餐,单调的护林生涯也算值了。

这游戏,没有输家。一方因为得到了缱绻、香艳而明媚的勾引而感到愉悦,另一方也得到了身为女人可以无所顾忌地去袒露野性的快感。

司息河大部分河床的水位,都恰好没到女人的乳处,水中女人半浸半露的双乳增添了它们的诱惑和美感。最早,罗光棍看他们洗澡时,都是偷偷摸摸地躲在灌木丛中,直到有一次一个叫杨子眉的媳妇,用银铃般的声音把他喊了出来。第一次走出灌木丛的罗光棍脸还红着,但当他真正被推上前台的时候,脸已不再红,心也不再踢溜扑通地跳了。既然杨子媚喊他,他也就不用把自己藏着掖着了,而是大摇大摆地站到岸上,嘿嘿一笑,然后把一干尤物一样的女人尽收眼底,而且平静中说出了一句定力十足的话:“你看你们,就像一锅热水煮饺子!”

有女人跟着接了一句:“没见过吧?”

罗光棍说:“切!谁家过年还不吃一顿饺子啊。”

水中不知谁家媳妇又接了话:“就只是饺子吗?难道就没看出还有什么别的面食?”

罗光棍不屑,顺口而答:“嗨!还能有什么面食!”

那媳妇往岸上撩起一把清亮的河水:“馒头呗。”

水里的女人嘎嘎嘎全都笑了。罗光棍也嘿嘿地笑,然后说:“女人的奶子吧,没结婚的时候那是金奶子,结过婚便成了银奶子,像你们这伙生过孩子的,早都成狗奶子了。”罗光棍既然吃不到葡萄,干脆把葡萄全说成了酸的。只有说得轻松,心里才会更加舒服。

杨子眉说:“那今天我们胸前挂的这些馒头权当喂狗呗!”杨子眉的话头一向来得快,而且还能够夹讽带刺。女人们又占了上风,又一齐笑。

司息河的水花被女人们一波一波荡起,罗光棍感觉司息河仿佛跟自己一样,只要有女人闹腾,流淌得就特别欢快。

狗尾巴村的男人们虽然被罗光棍一句“李香纨乳房最美”的话语给噎住,但却勾起了他们无限的想象。说说臊话,编排出一些与性与女人有关的段子,本来就是男人们休闲放松最常见的德行。这一次这个话题自然也跑不了。男人们的心里都流淌着葡萄汁,酸酸的,又坏坏的,于是有人就问了:“你只说好看,那到底是怎么个好看法呀?你倒说出来听听。”

有些事是只能体会而难以用语言表述的,罗光棍显然遇到了难题。关于女人的乳房,有人曾用不同的水果来形容,大致有七种,分别是西瓜、菠萝、柚子、橙子、梨、柠檬和樱桃。这些水果,各有各的妙。可惜罗光棍不懂这些,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你没吃过馒头啊!”

一阵荷尔蒙升腾,盖过了男人们暧昧而猥琐的笑。罗光棍的馒头说太过朴实,好在倒也贴切。但凡握过女人乳房的自然会有体会,温热,柔软,且富有弹性。握着这样的馒头,任是谁心里的幸福感也会四溢。对村里的男人们来说,在粗粮挡道的日子里,手里能握上两个细面馒头,粗鄙的生活自然会变得更加香甜和美妙,并不一定必须是性才能让他们胃口大开。

乳房怎么个好看法,这是个很有学问的问题,拿这问题问罗光棍不可能问出个名堂。对于这么有学问的一个问题,人们忽略了一个人,那就是罗小手。

罗小手是村医,他看足了医学书,对乳房构造有着深入的研究。他能像说一块平常的布头一样,说出它的原料和质地,说出它的用途和效能。除此之外,他对文学书也多有涉猎,能从乳房的审美角度,准确解读古书上“隐约兰胸,菽发初匀,脂凝暗香”“讶素影微笼,雪堆姑射”这类让人想入非非的描写。

有人真拿这个问题去请教了罗小手,但罗小手给出的答案,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罗小手说:“李香纨的乳房可能有点问题。”

有点问题。有点问题那还能算美吗?一同前去请教的几个人以为罗小手忽悠他们,便说:“我们是跟你开玩笑的。”

罗小手皱了皱眉,然后抬头望着他们说:“我可不想跟你们开玩笑。”

很早以前,罗小手的爷爷就是狗尾巴村的村医,而且在这一带很有些名望。他极工中医,擅长妇科,对痛经、不孕等常见病症有百治百愈之效。罗小手小时患过小儿麻痹,一条胳膊一只手永远停留在了七八岁上,由是得到了爷爷格外的疼爱,出入带在身边,进而得到了爷爷的医术真传。他从十岁起,就比照着爷爷的处方用那只小手抓药,一抓就是十几年,直至爷爷去世,他把这所乡村医药铺接过来。待到罗小手行医时,他发现不止头疼感冒的人比过去多了,疑难杂症也比过去多了不少。罗小手的医术强项与他爷爷一样,自然也是妇科,但已不止传统妇科,因为新兴妇科病以新的名头接踵而至,这都需要他来应对。那天,李香纨到药房来,只是想拿几片安眠药。李香纨是嫂子份上,她的丈夫罗朝北比罗小手大一岁,罗小手就多说了句话:“睡不着觉啊,是不是想朝北了?这远水不解近渴的,不行我给你摸摸?”既是嫂子份上,李香纨也没客气,正是夏天,她把衬衫一掫,就现出了两道春光。于是罗小手象征性地触了一下,本就是开玩笑,哪里当得真。李香纨说:“你还真摸啊!”说着就多少有些羞怯地把衣服抹下来了。

李香纨走后,罗小手的那只小手却久久收不回心里来。这倒不是因为它碰到了村里最美媳妇的乳房,长出了情色,而是那只敏感的小手告诉他,李香纨的乳房或许有点问题。但到底有没有问题呢,他一时不敢草率确定。因为他的小手仅仅与她的乳房做过极为短暂的碰触,作为打一打情骂一骂俏,意思已经足够了。但如果作为病理检查,仅有这点碰触却是远远不够的。他对自己的医术和临床经验,有着充分的自信。他敢说,如果李香纨能让他尽情地摸摸她的乳房,他一定会断定出她的乳房有没有问题和有何种问题。所以罗小手一直在琢磨,是不是应该想办法再摸摸她的乳房。

连日来,罗小手一直抱着一本厚厚的关于女人乳房的书在看,他想把李香纨的乳房忘掉,但看一段,就会不自觉地想起她的乳房。在他一个医者的眼里,乳房问题是一个很严峻的问题,它不单单承载着性启动功能,育儿哺乳功能,美化身材功能,甚至还要承载商业经济功能,政治文化功能,民俗历史功能,除此之外还承载着非常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女性健康功能。罗小手已经注意到,全社会都在竭尽全力地开发女人乳房的商业价值,裹紧压平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丰隆膨胀已被社会和女人双重接纳。但不管什么时代,时代在变,有一点没变,那就是从未让女人的乳房安生过。一会儿要压平,恨不得把鸡蛋擀成鸡蛋饼;一会儿又要挤出乳沟,拼着命也要往死面馒头里多加些引子。唯独把它的健康忽略了。这或许是女人最大的悲哀。因此他想他还是应该找机会接触一下李香纨,看有没有可能再摸摸她的乳房。

有天晚上出完诊,往回走,正好路过李香纨家。罗小手见还亮着灯光,就敲了门。李香纨开门见是罗小手,说:“你咋来了?”

罗小手搓着两手,嘴上却说:“没事,正好路过你这儿,想顺带过来看看你。”

李香纨一时摸不着头脑,堵着门,笑说:“只是过来看看我,我这一开门你也就看了。”说完,笑一笑,就要关门。

罗小手说:“就不能让进去坐一会儿?”罗小手努力在寻找能摸她乳房的机会。

“想坐那就进来坐吧。”李香纨的丈夫罗朝北长年住在城里,很少回来一趟,李香纨也是难得给外人开一次夜门。

罗朝北长年很少回来,并不代表他不回来,巧的是今晚他就回来了。罗小手坐下没一会儿,李香纨给他倒的一杯茶水还热着,他还一口未喝,一切也还未进入正题,门口就响起了一声小车喇叭。

罗朝北一进门,见罗小手在这儿,已经表现出一些不悦。忙乎一通坐下后,闷闷地喝了几杯水,这才开始说话:“你怎么有时间过来的?”

罗小手怕他会有误会,干脆想实话实说:“我想摸摸……”后面的话到底还是没说出口。罗朝北一头雾水。

尴尬地坐了一阵,出来送罗小手的时候,罗朝北禁不住又补问了一句:“小手,你刚才说摸摸……什么意思?”

“是这么回事,刚才没好意思说出来,我是想摸摸——她的——乳房。”罗小手说得到底有些艰难。

罗朝北被罗小手的话惊得不轻:“你说摸谁的乳房?”

“我是觉得……她的……可能有点问题。不过,你回来就好了,你正好替我……摸摸……”

“什么叫我替你摸摸!喝高了吧你!”罗朝北扑通一声关了门。

村夜很静,一辆Q7 黑乎乎地卧在门口。罗小手感觉像怪物一般。

罗朝北曾是狗尾巴村打墙盖屋的一把好手,前些年村庄改造,他第一个成立了建筑公司,不想这公司很快就做大了,大到狗尾巴村根本盛不下它,也盛不下公司那么多的资金。他只能到城市去,到城市去他那公司才能得到更多的滋养。事实也的确如此,如今罗朝北的公司已经是市里小有名气的建筑企业,只农民工就吸纳了上千人,家里的平房先是换成了二起楼,后来又把二起楼全部推倒,重新长成了三层楼。

那些悬崖上的松树一生都在云中出没上苍赐予它的又与我们分享

罗朝北可是一个从不吃亏的人,这冷不丁回来,就发现有人公开上门要摸老婆的奶,若是平常,那更该是什么景象!什么有问题,女人的奶还能有什么问题,分明就是揩油,偷色,作奸犯科,奸情奸意。敢动他罗朝北的奶,也不看看他是谁!那简直就是死罪。罗朝北回屋后自然要进行训问,可李香纨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确实无话可说。“不说是吧?”罗朝北一脚把李香纨踢到屋角,就甩手出了门。他都已经坐上Q7 了,车也已经发动了,但又熄了火。汽车的火熄了,但他心里的火却哧哧地冒上来。要灭掉它,只能去找水源。于是,他直奔了罗小手的药房。这晚,罗小手回药房后本想把出诊的器具放下就回家,又想时间不早,干脆就在药房睡吧。这一来,正好把罗朝北等来了。罗朝北一来,便是水与火的关系。

这晚发生的事,直到李香纨死后,才被彻底公开。罗小手说:“那晚罗朝北如果出手不是那么重,让我多少天爬不起来,说什么我也要好好摸摸她的乳房。”

李香纨的死并没有看出罗朝北有什么痛苦。村里人觉得罗朝北是见过世面的人,可再见过世面,也不至于连死人的事也见怪不怪吧。何况死的是这样一个漂亮女人,就算不漂亮,她毕竟是自己的老婆。

村里人对李香纨的死无不唏嘘有加,惊痛不已,那震动简直就像是把狗尾巴村村东的光明顶,搬起来砸到了司息河里,那溅起的水花能把全村人都湿透。有人看见司息河岸林里的罗光棍曾为此哭得死去活来,这说法有点悬,人家的媳妇没了,与他有什么关系?但罗光棍悲痛还是真的。这么说吧,在河水清澈见底的时代,他和村里的女人们有过一段共同的荤素掺杂的暧昧时光,这时光后来让他想起来竟是那么美好,它其实一点也不腥臊,一点也不暧昧,而是与司息河的河水一样,透明而又清甜。

后来,河流上游不断冒出铁厂,造纸厂,化工厂,焦油厂……总之是厂,是身份不明的这厂那厂,把一条美丽的河流彻底毁了。从那时起,司息河的河水开始变黄,变红,变黑,甚至变成了油,它赶走了那些美丽的女人,也让两岸的密林突然间落寞凋敝。李香纨是第一个在家中安装洗浴设备的,其他家也学着她的样子一一安装。这些当年在司息河里肆无忌惮洗浴的女人,统统缩回村里去了。她们可以在家里洗,比如李香纨的三层小楼洗浴起来可能也很舒服,但偶尔夜晚回村的罗光棍,听到里面的洗浴,内心总是忍不住的感慨:不管怎么洗,它再传不出笑声,更不可能有一群女人的嬉戏声。李香纨曾经那么鲜活,她是狗尾巴村靓丽的标志,最终却不明不白地被那双最美的乳房夺去了生命。罗光棍真的想不通,女人的奶到底怎么了?连着几天,罗光棍举着斧头,砍断了司息河岸边的数棵大树。

乳腺癌。

这三个字字字千钧,重重地沉在了狗尾巴村女人们的心里。女人们害怕了。

癌!这个字原来认都不认得,这种病过去连听都没听到过,现在却有可能发生在她们身上。沾上它就等于沾上了死亡,它和美丽跑的是两股道。

罗小手的药房开始了从未有过的忙碌,最忙碌的莫过于那只七八岁的小手,它一次次伸进女人的怀里,按点,揉捏,仔细地体味和认真地把握。因为女人们相信了这只手,急切地希望这只手能帮助她们验明正身,给她们一个确切的答案。经这只小手确定,有几个疑似有问题,需要去大医院复诊。随后在不长的时间里,其中一个就被医院切去了半个乳房。

女人如果失去了乳房,还怎么做得女人!

女人们彼此之间的问话开始变得简单。

“摸了吗?”

“摸了!”

“怎么样?”

“没事,我的很好。”

“你呢?”

“也摸了。”

“没事吧?”

“很好!”

总有调皮的女人。调皮的女人不论什么时候都是调皮的。有女人说:“你还别说,让那只小手摸着,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一圈一圈地来回摸着,真是舒服!”

有人接话说:“那你没让他用大手摸摸?用那只大手摸,更舒服!”

“你咋知道更舒服,难不成你是被他用大手摸了?”

“你才被大手摸了呢!”

女人们像当年在司息河里洗澡一样嬉笑打闹。

其中一个说:“大家别闹了,罗小手提醒你们什么了没有?”

“提醒了,就是让每天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自己摸一摸。”

“罗小手说的可不是让自己摸,是让自己的男人摸。”

“谁不知道让男人摸舒服啊。别说咱们几个,就是全村的女人有几个有这福气的。”

这一说,大家也都闭了嘴。她们几个的男人,个个都跑到城里去了,一年回不来几趟。回来就使枪抡棒,捎带着摸摸还凑合,若让他们专门悠然地去摸,好像既没那兴趣也没那时间。

这体会大家自然都有。

杨子眉已经多次让罗小手摸过奶了,但她仍然坚持每星期来一次。罗小手说:“你说你,我已经摸多次了,你的的确没问题,我可以给你保证,你尽管放心便是,不用紧张。这病也是有来头的,哪能说得就得啊!”

“可我总是不放心。”

“为什么?”

“因为你还没用那只大手摸过。”

“我给别人也从不用大手。”

“但我要用。”

罗小手犹犹豫豫地伸出那只大手,说:“你确准?”

罗小手使惯了小手,当年爷爷担心罗小手的小手会影响他抓挠生计,现在看来爷爷的担心纯属多余。罗小手用这只小手,抓来了正常的手根本抓不来的那么多钱。而且,虽然是主治妇科,但也从没设想这只小手会有那么多的艳遇,让它与女人有着解不开的缘。罗小手一度认为自己一定是大小两个人争相托生,撞到一起,小的没挤过大的,只挤进了一只胳膊一只手。这只小手或许是女人的,他应当把这只小手还给女人。尽管是医生,既然有这只小手,他觉得就应该让这只小手探进女人的怀里,让这种特殊的检查不至于过分尴尬,权当一个吃奶的孩子在用小手寻找奶袋,如果能让检查的器具与疑似患者之间多一点母子相依的温馨,也一定不是坏事。但杨子眉却想要他这只大手。杨子眉说:“就用你这只大手。”

罗小手的大手探进去。罗小手已经十分熟悉杨子眉的那片地域,不管大手还是小手都只不过是形式。但杨子眉却闭了眼睛,全身颤栗不已。

罗小手想把手抽出来,杨子眉却用力握住了他的胳膊。杨子眉轻声地说:“你,你慢慢地,一定要检查,仔细。”杨子眉的症状有点像肺喘病人。

杨子眉都是选在没有外人的时候,这次自然也是,而且是晚上。杨子眉说:“要不,我还是躺下来摸吧。”不等罗小手响应,杨子眉就连人带手一并带到了罗小手的小床上。

罗小手有一只小手,但并不影响他是一个男人。很自然,一种莫可名状的关系发生了。这是一个医生与患者本不该有的关系。结束之后,罗小手长叹一声,似乎在感叹自己行医的失败。但杨子眉却仍然逮着罗小手的那只大手放在自己的奶上,仿佛希望它永远长在上面一样。

杨子眉说:“你说这病也是有来头的?”

“是。可我始终不明白,李香纨并不具备病因。”

“她怎么就不具备病因了呢?”

“起码忧虑焦躁这些她应该没有。”

杨子眉说:“错,其实她比谁都重。”

“为什么?她的家庭条件,村里根本无人可比。”

“这都是表象。这些年她跟我邻居,也与我走动最多,我知道她心里的苦。为什么他男人挣了那么多钱,她却不愿跟去?不是她不去,她去过,去过后,发现他男人在城里又下了一窝。”

“那是又找了个小的呗!”

“年龄是小,不过是个婊子。”

“没弄错吧,那么大一个老板竟找婊子?”

“那女人为了嫁给他,跪着哭诉,哭到伤心处,竟拿出了一本大学毕业证书。说自己如何如何苦读大学之后,始终没找到合适工作,不得不沦落风尘,这上岗才第二天,老天有眼,碰到了他,希望他能救她于水火。他真就被那女人打动了。后来,李香纨发现的时候,他还把那本毕业证书甩给她,说你看看,一个大学生。李香纨上网查了,那毕业证书根本就是假的。”

罗小手说:“她多次到我儿来拿安眠药,看来真是睡不着觉啊!”

罗小手又说:“那你呢?你可是一直很活泼,好像无忧无虑的。”

杨子眉说:“也是假相。”

“难不成你老公也找了个大学生?”

“还真是。”

“那毕业证也是假的?”

“我查了,还别说,是真的。”

两人便都无话。此时,罗小手倒真不忍心把放在奶上的那只大手抽回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杨子眉才说:“有李香纨这一出,大家都惊了心。可你让我们每天晚上自己摸摸,这简直是让我们自己折磨自己,没病也会摸出病来。我们自己摸来摸去,不知道黑暗中的渴望会被摸得多大。你开的这方子定是个死方。可也只能是死方,又能怎样呢?我们到哪里去找一只男人的手!现在男人的手,除了摸钱、摸牌,就是去摸别的女人的奶。剩下我们,只能自摸,所谓的幸福生活,不过成了光溜溜的麻将而已。是不是男人们一到城里自己也找不着北了,罗朝北还能知道自己叫朝北不!”

面对杨子眉的这些质问,罗小手无法回答上来。

有几个女人路过司息河密林,遇见了罗光棍。罗光棍杀倒的几棵大树就斜躺在路边,罗光棍说:“你们要吗?要的话就拿去。”

女人们话里有话地说:“我们要什么木棒,我们可不稀罕卖几个钱。你不要的我们也不要,你想要的我们也想要。要不,你帮我们摸摸吧。”

“切!自己摸去。”罗光棍的定力,仍然一如从前。

天气阴晴不定。罗光棍不断地往上游看,他寄希望于河流上面的厂,像当初一个个冒出来一样,再一个个倒下去,然后从上游流下来像从前一样清澈的河水,流下来能够让村里的女人们尽情尽意洗一次澡的河水。他可以不站在岸边,不去看她们优美的乳房,不跟她们打情骂俏,只让她们快快乐乐安心地洗一次,然后回家,晚上让她们自己的男人幸福地搂着,做梦的时候能够露出甜美的微笑。

但罗光棍始终没有盼来清澈的河水,倒是等来了司息河的断流。望着彻底干涸的河床,罗光棍知道那段清水一般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曾经的湿地成了干地,树木被一轮轮吹伐,那些成群结队的蝴蝶也不见了。

罗光棍不是环保人士,他甚至连环保是什么都不知道,但他痛恨那些破坏了司息河的厂子。他认定,那些厂子也是女人们的杀手!它们流出的毒液早晚会浸进女人最美的部位,让花朵一样美丽的女人日益丑陋,然后突然枯萎。

杨子眉仍然准时地每星期来“摸一次奶”。她跟罗小手说,有一点她始终搞不明白,难道一个最美的乡下女人也敌不过一个城里的婊子?你说李香纨是嫁给罗朝北幸福还是嫁给罗光棍更幸福?

这问题罗小手同样无法回答。

当罗小手不得不再一次把大手探进她衣襟的时候,罗小手郑重地告诉她说:“这是最后一次。”

杨子眉说:“不行!”

罗小手说:“你没病。”

杨子眉说:“我有病。”

罗小手想,她确实有病。她虽然没有李香纨那样的病,但她已得上了别的病。人啊,没有这病,可能就会有那病。可有的病,本不该由他这个做医生的来治,尽管他是个高级妇科医生。

因此,罗小手说:“不过,以后说好了,我只能用小手摸。确切说,那是例行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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