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燕丽
摘 要: “子一代”的目光是研究欧华文学的一个视角。以刘瑛的小说集《不一样的太阳》为例,探讨“子一代”目光的叙事视角,为创作敞开的新世界:不仅写出“子一代”的成长变化、有别于父母辈的人生观念与价值选择,而且“子一代”已然具有主体性,此视角的引入,与成年世界对话效果亦可看作积极的反讽,使华人创作抵达别样的道路和层面。
关键词:“子一代”的目光;刘瑛;欧华文学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0677(2020)6-0021-06 《不一样的太阳》中六个中短篇小说各具特色,以华人为主要线索,书写德国生活具有一定的深广度。其中,我发现几乎每一篇小说都存在“子一代”角色和目光,如《不一样的太阳》中小学生蔚伶和尼娜;《生活在别处》中的女儿霖霖,《大维的叛逆》中大维和小薇,《梦颖经历的那些事儿》更直接以“子一代”梦颖、婉娜莎、延斯等为主角;《玛蒂娜与爱丽丝》中相对于老一代德国妇女爱丽丝,玛蒂纳、奕丽等属于“子一代”,而相对于马蒂纳、奕丽,在观念上康斯坦丁又属于“子一代”……小说不仅相对客观地写出“子一代”的成长、变化,及其有别于父母辈的人生观念、选择,而且往往“子一代”已然具有主体性,此主体或温暖、或叛逆、或清澈的目光构成小说的独特视角,带来别样的视野、意味和趣味。由此视角,我试图对刘瑛等的德华生活书写展开别样的解读。
一、“子一代”温暖的目光
卡尔维诺说:“在每一次写作之前都必须做出选择:选择心理上的态度、選择和世界的关系,选择确定的立场,选择相互协调的语言工具、个人经历以及幻想形象。总之选择一种风格。作者之所以为作者,是因为他也扮演了一部分角色,好比一名演员。”①《马蒂纳与爱丽丝》中马蒂纳或爱丽丝的婚恋故事,都遇到“子一代”温暖的目光和理解,由此视角,小说对于马蒂纳和爱丽丝的情感历程和内心秘密,给予超越时代、尘俗的审美观照。小说前半部分,重点讲述奕丽的德国邻居马蒂纳的故事。最精彩的场景,莫过于马蒂纳受到电台主持人康斯坦丁的邀请,去做节目嘉宾:
主持人:“马蒂纳,你知道我们今天讨论的话题是什么吗?”
马蒂纳:“当然知道!你理想中的丈夫是怎样的?”
主持人:“你生了四个孩子却一直独身,是个特立独行的人。为什么有兴趣来参加这种话题讨论呢?这题目看上去很传统,也有点儿陈词滥调,不是吗?”
马蒂纳:“正相反!我觉得这个话题很有趣!原因很简单,因为我现在想结婚了。”
……
主持人:“不过可惜呀!这世上又多了一位俗人,少了一位勇敢的思想者和探索者。看来,我们大家都还得在迷茫中再耐心等待等待,直到下一个马蒂纳的出现。”②
马蒂纳自少女时代开始质疑传统婚姻,成年后决心自主身体和生活方式:选择与四个男人生养孩子,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却坚持独身。这种挑战传统婚姻的叛逆行为,从婚姻制度和伦理道德的角度,似乎都无处容身。但康斯坦丁却以欣赏另类的眼光,归结为“女人对男人或者男人对女人的梦想和期待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以探索新的可能性和多元性的态度,康斯坦丁对于马蒂纳的离经叛道投注更多理解和温情的目光,指出马蒂纳的婚恋实验基于自然人性,属于古往今来人类的追梦之旅。马蒂纳的自主意识和另类行为是一种勇敢的探索,而她回归婚姻虽然值得祝福,却是“可惜”的,值得呼唤和期待下一个勇敢的叛逆者和探索者的出现。
爱丽丝则属于比马蒂纳更老一代的德国妇女,她的故事透过年轻一代女性奕丽的目光展开,并获得理解和价值。战争中,爱丽丝作为母亲在独自保护儿子的劫难中,与奥利弗相遇并发生感情。诉说这段往事,在奕丽看来:“爱丽丝的眼神,似乎穿越时光的隧道,停在了一处让人心醉神迷的地方,那里鲜花盛开,青草芬芳,爱情的溪流唱着欢快的歌在生命线上轻盈地流淌,生命线两岸处处花团锦簇,鸟语花香。”但在爱丽丝,却强调这是一个需要终生保守的秘密,其唯一明证是一个毛茸茸的小布熊,临终托付大儿子转送奕丽:“送给:听懂了他的故事并为他流下真诚泪水的人”。这个大儿子不久结婚,新娘正是马蒂纳。这个小说中,老一代的故事,正是透过子一代的目光,看到别样的价值。无论是爱丽丝的秘密之于奕丽,还是马蒂纳的探索之于康斯坦丁,小说无不以“子一代”温暖的目光给予审美观照,肯定其基于人性的情感价值和探索价值。
二、“子一代”叛逆的目光
《大维的叛逆》中大维的父母离婚,母亲到德国后完全放弃了学术,转行到德国小镇接手一家中餐馆,“现在,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儿子身上”。③但是,大维和小薇的谈话,流露出不适应新学校:“谁都不欺负你,可谁也不靠近你。你总是孤家寡人,没有朋友”。此时,大维尚未完全认同和融入异国环境和文化,但小说写到两个身居西方现代社会的少年,讨论《中国古代小故事》里的“和氏璧”和“抱柱之信”。小薇一再发出“这人怎么这么傻”的唏嘘;大维的推论则是:“我爸爸送的这本书,上面说的,都是有关忠贞、诚信的道德故事。可他自己呢?却背着我妈妈,跟别的女人相好,在感情上欺骗和背叛我妈妈。这是有道德的人做的事吗?”这里看似少不经事,无法去伪存真,深刻理解中国古代故事的真正精髓,其实隐含着视角和视点的问题,即故事观察的角度,“谁在看”、“在哪里看”的问题。相同的故事,不同的视角/视点,必然看到不同的风景、感悟和启示。叙事中,视角是最富于戏剧性变化的因素。以西化少年叛逆的目光,或洞察中国古代故事的破绽,或直指知行不一的道德问题,或以另类思考拒绝被石化和陷入窠臼,或因书本、话语和人生、实践的脱节,由此产生困惑。“子一代”不能理解中国小故事,这种情况其实也可能出现在异国读者身上,无法理解东方故事,东方哲学、美学和情感形式。一种文化中的成人读者可以理解,甚至觉得理所当然的故事,而西化孩子和异国读者一样,感到困惑和茫然的地方,正是文化断裂与隔阂之处。即使最美的水墨画,天人合一的人文意蕴,“子一代”未必能理解和欣赏,更何况故事有悖于现代人逻辑?“子一代”反叛道德捆绑、感情捆绑,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感情,没有道德,而是他们注定需要在中西文化的夹缝之间探索自己的认同和归属,并且选择自己的道路。小说设置了波澜起伏的戏剧性情节结构,初见大维不仅是个“帅小伙子”,而且好学、优秀。然而,作为监护人,慧敏发现大维越来越叛逆:生活散漫、出言不逊,直至与母亲激烈冲突,导致母亲昏厥过去。结局则是大维自己做出不想上高中和大学的决定:“他已在南部一家音乐剧院申请到了一份职业培训的位置,以后每月都会有一些固定收入,虽然不多,但足以养活自己,再也不用伸手向母亲要钱了。同时,他还在南部一家迪斯科舞厅找到了一份兼职的业余音响师工作,收入不错,完全可以贴补家用。”关于这个选择,慧敏阿姨代替母亲的长者身份,与大维有过以下讨论:
“可我还是认为,依你的学习能力,你应该去上大学,而不是去接受职业培训。”慧敏说大维说,他早已调查清楚了,德国实行多轨并行教育。接受职业培训后,可以直接进入工作岗位,也可以继续申请上大学。德国大学的门,并不仅仅只对高中学生开放。他之所以首先选择职业培训,一是想早点儿能够经济自立,二是想尽快进入职业领域。因为他已了解到,一位高级音响师的收入,与教授几乎相同,甚至还要高。
仅从收入多少来选择职业生涯,固然偏狭和有失远见,但“子一代”贯彻自由意志的人生,令慧敏阿姨不能不赞叹。大致来说,大维接受了德国教育思想,“做自己想做的事”。这意味着大维在异国异文化中找到自己的人生出路,以及感情和精神归属。曾经,大维“刚到德国,一句德语不会。重点中学和实验中学都不收他,无奈,进了职业中学……一年后,各科老师均给出极佳评语。校长亲自出面,写了封亲笔信,把大维推荐到了重点中学”。大维虽然通过自己的成绩证明了自己的学习能力,从职业中学转到重点中学,但职业教育的理念深深植入他的心里,教育的多轨并行,人应当寻找最适合自己的位置,而不只唯文凭,或曲意降低,这些违反本真、不尊重事实的虚荣或功利目的,都不是谋求人生发展和幸福的通途,而平等、客观对待每个人、每个职业,也是“子一代”已然内化的精神品格。当然,这个大团圆的光明尾巴,似乎来得有些突兀,以至包含着一丝侥幸的意味。现实很可能更为残酷。小说之所以这样结局,似乎流露出作者认同“子一代的目光”这一视角。
《梦颖经历的那些事儿》中有意无意遮蔽家长、老师等成年人的视角,基本上专注在一群中学生的视角,尽管这种视角并非都是理想的,也可能充满问题和缺陷。延斯,一个顽劣异常的问题少年,总是挑战老师,尤其与班主任卡若琳对立,迫使卡若琳恨不得早日退休,厌倦了面对一群像延斯那样“青春叛逆、让人讨厌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④小说还不惜笔墨书写延斯的前科,曾经惹急班主任贝克老师,贝克提出与延斯“搞个数学比赛”,延斯却说:“你们老师,只会拿一些自己学过的东西来考学生、压学生,根本不管那些东西有用没用、有趣没趣,还自以为高人一筹。凭什么只能是老师考学生,学生就不能考老师?学生跟老师本来就是平等的。你要比赛,可以。要比,就比别的,而且,要由我来出全部的比赛题目,你敢接受挑战吗?”于是自己提出三个比赛项目:1. 比一对一踢足球带球过人、射门;2. 比滑板冲坡;3. 比抓蛇。延斯固然任性妄为,但挑战教师权威的托词,敞开了由他的角度看问题,迫使贝克老师勇敢接受挑战。整个故事荒诞而悲凉,延斯绝非安分守己的学生,但也包含某种犀利的目光,敢于挑战传统刻板的师生关系。小说的结尾,延斯因为一贯无法无天、与卡若琳的针锋相对,被理所当然地怀疑为“夹熊器事件”的罪魁祸首。最终在法庭上,学校勤杂管理员贝尔先生道出真相,延斯是无辜的,精神濒临崩溃的老师卡若琳自己伤害了自己。这个结局,视角还是来自梦颖、婉娜莎等“子一代”的目光,他们作为目击者,对卡若琳和延斯双方进行观察、感受和评判,作者似乎只是代言人。童言无忌,童眼无欺。纵然由于人生经验和阅历所限,难免失之偏颇,但至少透明透亮而非矫饰。
三、“子一代”清澈的目光
《不一样的太阳》中每篇“子一代”角色、戏份有多有少,但基本上能够自由、灵活地变换叙事视角,让我们了解透过“子一代”的目光会看到什么,什么是属于他们的行动、语言、心理。孩子不只是无足轻重的“旁观者”或“缺席者”,而是有了“现场感”,以至孩子的存在平添作品许多生机和趣味。正如中国作家莫言所说:“对我来说,童年就像是一张白纸,各种颜色,各种声音,各种印象,各种气味,都可以包容进去,保存下来。”⑤
《不一样的太阳》中的华人母亲泓韵想方设法将女儿蔚伶转入一所合适的德国小学,但在女儿眼里何必多此一举?转学前,“蔚伶很喜欢热情开朗的语言班老师,每天快快乐乐,学习进步神速。一年下来,还交了两个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一个是土耳其小姑娘苏珊,另一个是俄罗斯小姑娘叶丽娜”。转到古藤贝格小学:“清一色的外国孩子”,父母的想法“既然到了德国,就该尽可能多地跟正宗德国人打交道,尽可能多地融入当地‘主流社会,而不是一头扎到德国的‘外国人堆里去,做个边缘人”。这在女儿看来更是莫名其妙:“对她来说,其他国家的孩子是‘外国人,德国孩子也是‘外国人,反正都是外国人,为什么一定要转学?”转学后形单影只的蔚伶“眼底的一丝落寞”透露出情绪低落,直到“尼娜”进入她的视野和生活。两人一起做功课、玩耍和互访。在尼娜眼里,中国菜就是好!中国妈妈做午餐,就是好!两孩子一起画画:“那悬挂在画面右上方的一轮太阳,在蔚伶的画笔下,放着红彤彤的光芒,而在尼娜的画笔下,却散发着月亮似的黄色柔和光晕”;“俩孩子欣赏着彼此的画,都未对色彩的不同提出任何异议,仿佛这世界原本就存在两种不同颜色的太阳”。出自孩子清澈的目光,“不一样的太阳”是很自然的不同但相容,所谓“和而不同”,任何异议和冲突都是伪问题。但是,成人们之间的互相理解和接受却要困难得多。泓韵送尼娜回家,却遭到尼娜母亲的无礼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然而,“尼娜母亲的傲慢、泓韵的断交誓言,并没影响到孩子之间的纯真友谊——俩孩子不但没有彼此疏远,反而更加亲近了”。并且,当大人斤斤计较,“想着如何推辞尼娜来家次数”,尼娜却很自然地融入这个华人家庭。心理学家皮亚杰在《儿童的语言与思维》中指出:孩童自然而然地将一切等同于有生命的“我”,视世间万物都与自己是一样的存在物。成人却以自我为中心,建构他者想象。透过孩子清澈的目光表达更广泛寓意,往往给成人世界带来清新的启迪,引领读者走进更加纯净的心灵世界。这个世界的包容性,不排除异质性,适合彻底包容异己的表达,不带偏见地看待每一件事。大人之間,由于现实困境和刻板印象,往往多了很多设防和戒备,甚至以牙还牙。尼娜和蔚伶却轻而易举地超越了这一切。尼娜以清澈的目光确信泓韵的古道热肠和与人为善,在危急时刻向她求助;泓韵果然急公好义,却不知不觉卷入了“耳环”事件,惹上法律麻烦。而对于父亲要与危急时刻援助自己的泓韵“法庭上见”,尼娜毫不犹豫地表达歉意,并像一个小大人似的准备负起自己的责任……这表现出她的富于理性和情感。纵然隔着文化和千山万水,字里行间,尼娜对于泓韵一家天然极具亲近感,蔚伶更是百般珍惜与尼娜的相知和友谊。这就是“子一代”清澈的目光,给予我们信心和启示。同样地,《生活在别处》中可爱的中国小姑娘霖霖在飞机上和罗德兰的相识和交流,显然要比成年的异国人交往多些自然和谐,少些设防、别扭和冲突。
《走進德国》中恩丽的《丽莎的母亲自伤之后》,倘若从“子一代”的角度观察,作品同样别有一番情趣。全文围绕着丽莎而作,丽莎出现却只有寥寥数笔,但这几笔最是感人至深的文字:
丽莎跟着我们上了汽车。在车上,她问了一句令我们感动的话:“我该称呼你们为‘爸爸、妈妈吗?”我先生说:“现在暂时还是称呼我们的名字自然一些。”⑥
到家后,丽莎熟门熟路地动手装饰自己的房间:
她把自己最喜欢的玩具“Filly”小马也带来了,现在把它们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了架子上,给人“宾至如归”的感觉。我很惊讶她的冷静。在这巨大不幸面前,她没有大哭大闹,没有惊慌失措。在打点自己的行李时,还不忘心爱的小玩具。到了新地方,又不忘给自己建造一个“安乐窝”。我能不感慨吗?这还是一个只有9岁的孩子呀!
恩丽选择了很精到的细节,如整装待发、讨论改口称呼、随身带来玩具小马、自己动手装饰新窝,宾至如归,一夜安眠……娓娓道出丽莎从母亲家到托管新家,一路走来从容不迫、自然安适的态度。而丽莎对于“新家”的信任和安心,或许最可看出德国社会对孩子的保护和爱护,社会性的责任担承,孩子即使托管,即使叫别人“爸妈”,也不会有寄人篱下的感觉。生命的价值和人的尊严,高过一切现实利益的考量。这是现代文明的真正高度和厚度。由此,我们要进一步讨论的是,“子一代”视角的建构,孩子不能作为“成年人”的未完成体,即以一个成熟主体性的他者来建构。对主体的自我确认是彰显现代性的基本原则,倘若从“孩子本位”出发,“子一代”视角可能成为一个有待开发的大宝藏。仅仅强调建构一个需要细心呵护、维持一片净土的童年的重要性,“子一代”的目光还是可能被驱逐出成人世界。这里要追问的是,“子一代”只是成人写作的一种叙事工具,或者完全敞开的新视角?童言童眼的普适性,是否可以作为视角盲点的突破口,在建构世界时,产生意想不到的更大作为?一切书写建立在对现实的理解和反省,“子一代”的目光在叙事中是为了发现、穿透刻板现实或表达一种直感的需要。在孩子清澈的目光中,不仅华人、德国人,黄种人、白种人、黑种人没有分别,而且一切生命也都是平等的、有情的。“子一代”清澈的目光,意在消解刻板印象,创造一种美学上天然去雕饰的清新和质感。根本上,这是为了呼唤一种赤子型的人格。成人高度饱和的现实经验,往往背负着沉重的历史包袱和生存压力,或因本质性、总体化的固见和定见,影响对于事物更直观和直觉的把握。赤子型人格却轻易地超越这一切,回归本然和自然,这就有了新的可能性。朴实无华、清澈如水、直击心灵,这是走向真实最近的道路,赤子具有重返人生初始阶段生生不息的能量,在叙述中最接近大化之流。这或许也是一种零度叙事,叙述者深藏不露,读者更能直接进入文本空间,与人物一起重新体验世界。究其实,这并非矮化的孩童视角,而是叙述者自觉开拓,有意无意敞开的新层面,仿佛万物皆为新生。
海外华人的创作,难免以异域、异质性挑战和打破固有的疆界。透过“异者”的生存状态,讨论社会对他者的接纳,质疑和审思世界对“异”的接受度,彰显流动、移民带来的新视野、新元素。在此,异质性,可能成为实验的闪光点。“子一代”的目光不仅可能刷新现实的斑驳与沉重,而且可能更具独特的逻辑,把一切奇思妙想,调和与不调和的思想和文化,毫无芥蒂地融汇在一起,实现完全的包容。也即,“子一代”的目光,不排除中国,也不排除世界,而是摆脱外加于人身上有关种族、文化的种种问题和困境。这种理想主义状态,实现人类之间的沟通交流,达到前所未有的自由。究其实,“子一代”的目光意味着一个更自由的文学场域,蕴含在“简单”中的复杂美学内涵的构建,基于一双纯净而透明透亮的眼睛,经由这双眼睛呈现出独特的新世界:《不一样的太阳》中蔚伶和尼娜的互看,尼娜对于华人母亲泓韵的亲近和信任;《马蒂纳与爱丽丝》中康斯坦丁对于马蒂纳另类婚恋探索的真诚欣赏,奕丽对爱丽丝情感秘密的理解和珍视;《大维的叛逆》中大维和小薇对异质文化和德国教育的认识和感受,经由天真烂漫的思索与无拘无束的想象,开启的人生自主选择;《梦颖经历的那些事》中梦颖、婉娜莎对于延斯和卡若琳矛盾冲突的注视,对事实的呈现、袒露和批评,以一种不露声色的方式表现了师生的代沟和隔阂,以简单的笔法写出现实中的深刻命题,完成对个体生存困境的关照。总之,“子一代”的目光,正面敞开属于他们自己的观点、视角、判断,他们的喜怒哀乐和秘密故事,他们的内心焦虑和希望,展现社会的新陈代谢,具有独特的价值和意义。
最后,“子一代”的目光在美学上或与苏格拉底探求真理的方法相通,而与刻板印象构成反讽。苏格拉底哲学的本源始于他一无所知这个前提,而终于人总的来说一无所知。苏格拉底凭借自己的“无知”得以向人求教,最终把对方的无知暴露无余。⑦“子一代”的目光自然解构僵化世界的诸多藩篱,不仅构成文本的间离效果和积极反讽,而且作为新的叙事系统,以“无知”邀请读者进行对话,揭显种种偏见和定见的荒谬。海外华人作家的创作恰如他们的人生履历,障碍重重而举步维艰,但也处处充满新的可能性,赤子式的视角和笔触,最是勇于探索从未有人走过的道路,挑战无人到达的层面。
① [意]卡尔维诺:《美国讲稿》,萧天佑译,译林出版社2012年版,第108页。
② 刘瑛:《马蒂纳与爱丽丝》,《不一样的太阳》,鹭江出版社2016年版,第64-67页;以下原文引用同出此文者,恕不一一另注。
③ 刘瑛:《大维的叛逆》,《不一样的太阳》,鹭江出版社2016年版,第219页;以下原文引用同出此文者,恕不一一另注。
④ 刘瑛:《梦颖所经历的那些事》,《不一样的太阳》,鹭江出版社2016年版,第270页;以下原文引用同出此文者,恕不一一另注。
⑤ 这是莫言在喜马拉雅线上《文学大师课》中所说的一句话。
⑥ 恩丽:《丽莎的母亲自伤之后》,刘瑛:《走进德国》,纽约商务出版社2019年版,第3页;以下原文引用同出此文者,恕不一一另注。
⑦ 参见克尔凯郭尔:《论反讽概念》,汤晨曦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67页。
(责任编辑:黄洁玲)
The Eye of the Kids' Generation: the Case of
A Different Sun by Liu Ying
Liang Yanli
Abstract: The eye of the kids' generation is a perspective in the study of European-Chinese literature. Take A Different Sun by Liu Ying, a book that explores the narrative perspective from the kids' generation that opens up a new world for writing, in which the growth of, and change in, the kids' generation, different from the worldviews and values held by their parents, are written about but the kids' generation have already achieved subjectivity. It is the introduction of such a perspective that helps the Chinese writings achieve a different road and level and even the kids' dialogue with the world of adults can be regarded as a positive irony.
Keywords: The eye of the kids' generation, Liu Ying, European-Chinese literat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