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麦路人》是导演黄庆勋的处女作,也是一部不太常见的另辟蹊径之作,以往香港电影中的极尽繁华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却是隐藏在香港摩天大楼角落里的底层生活。这部充满人文关怀与艺术气息的电影,为人们讲述了一群无家可归,只能每夜寄宿在快餐店的香港底层群体互帮互助、同舟共济的故事。
一
影片的主角是博哥(郭富城饰),他以前是一名金融才俊,然而由于人生的变故而落入了底层社会。影片中虽然有一些博哥以前风光时期的回忆画面,但导演并没有刻意去渲染,对于博哥的过去,导演没有明确告诉观众具体细节,也许导演更关心的是博哥的现在以及未来。博哥总是穿着一身旧西装,头发凌乱,手里的香烟是他唯一的消愁工具。博哥这个人物的出场是从一场追逐戏开始的,他逃过了别人的追杀,却偶遇了一个离家出走的少年——深仔。而深仔尾随着博哥来到了那家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通过他的眼睛看见了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在这群流浪者中,包括一对母女、一个流浪画家(张达明饰)以及一个有家不敢回的等伯(万梓良饰)。博哥对这些人嘘寒问暖并极尽所能的帮助,特别是对那一对母女来说,博哥就是她们能够活下去的心理支撑。
对于深仔来说,博哥是其迷失路线上的一盏灯塔。在和博哥一起的日子里,他明白了生活的艰辛,博哥开始想给他找一个工作,但事与愿违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于是博哥只好带他一起在垃圾箱里捡拾旧鞋子,然后通过翻新旧鞋摆摊赚钱。实在没有钱的日子里,博哥带着深仔一起去给有钱人洗车,不惜舍弃一个人的尊严来换取一份盒饭。深仔在和这群无家可归者的慢慢接触中,感受到了一种家的温暖,这让他开始思念自己的母亲。于是,一幕非常温馨的画面映入我们眼帘:深仔在自己家的外面给母亲打电话,母亲来到窗边,而博哥在楼顶通过一个吊篮把深仔与母亲的感情再一次维系了起来。
流浪画家的存在,其实是本片着墨并不多的一个部分。他一开始出现在快餐店,给人的印象是:穿着邋遢、目光呆滞、唯唯诺诺。他的生活几乎完全依靠博哥,没有工作博哥帮他找,没有钱博哥拿钱给他用。这样一个没有思想更没有灵魂的人物,他最终的命运可想而知。在一次拦路抢钱之后,监狱替代了快餐店,成为了他最好的“安身立命”之地。
等伯这个角色的设置,有点令人出乎意料。他以前是一名消防员,不仅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而且在香港也有自己的房子。然而,老婆的跳楼自杀给了等伯一个极大的刺激。他一直搞不明白,自己本是一名消防员,救了那么多人,竟然连自己的老婆都救不了。于是,在老婆死后他再也不敢回到原来的家,快餐店却成了他唯一的心灵寄托,因为这家快餐店是他们夫妻俩以前经常光顾的地方。等伯这一角色的设置,其实是导演精心的设计,香港作为一个世界金融中心,经济发达、物欲横流,但是其繁华背后所潜藏的民众心理疾病,却被很多人视而不见。而本片导演却恰恰注意到了这一点,虽然这个人物的设置有点虚构的嫌疑,但也在情理之中,特别是当快餐店将要关闭一晚的时候,等伯发了疯似地到处寻找一个灵魂安放之地。这让不愠不火的影片突然达到了一个小高潮,甚至让人有点猝不及防。幸好博哥死死地抱住了等伯,告诉他一个真实的现实,他的老婆已经死了,这个时候的等伯才从梦中惊醒,而观众却深深陷入了悲伤之中。影帝万梓良的演技依然那么老辣,一个苍老无助的消防员角色被演绎得极为精彩,而影片的主题在此得到了进一步的深化。
二
母女二人是影片描写比较多的角色,也是本片得以成功的关键一环。这对母女具备了一些苦情戏的元素:丈夫去世、婆婆嗜赌、举目无亲,这些因素的聚集带来的必然是博哥的极力帮助。母亲是一个柔弱女子,却被这群无家可归者称作“妈妈”。这既是一种尊重,也是一种期待,期待母亲能够把女儿抚养长大,从此摆脱生活的阴影。然而现实却给了母女二人极大地打击,本就没有钱的母亲,却要面对嗜赌婆婆的恶意刁难,而婆婆嗜赌的原因却是母亲害死了他的儿子。关于他儿子到底怎么去世的,导演并没有详细交代,也许是导演觉得根本没有必要。于是这个没有前情提示的“替婆婆还债”的故事,就有点站不住脚的感觉,好像是为了讲一个悲惨的故事强行而为。但不管怎样,母亲这一角色的出现,扩充了叙事容量,增强了叙事张力,突出了博哥的大哥形象。影片中有几个地方还是让人无比感动。当看见母亲靠出卖肉体来赚钱的时候,博哥进行了极为强烈的阻止,并把自己的破烂西装披在了母亲裸露的身体上,而母亲在博哥的怀抱中抽泣不已,算上阿珍,三个苦命的人,此时拥抱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种合力。在一次晚饭时间,母亲终于获得了香港的底层社会保障,苦日子也许已经到头。这时旁边的水管突然爆裂,好像预示着母女二人终于突破了艰难阶段,将要迎来光明的未来,而观众长时间的压抑心情也得到了暂时的释放。博哥、深仔、流浪画家与母女二人在高扬的水花中跳起了愉快的舞蹈,这是电影中为数不多的诗意抒情。底层人物的快乐就是那么简单,也许一杯酒、一支烟、一朵野花、一首歌曲,就可以让他们忘记不幸的过去,向往着未知的未来。但是未知的厄运仿佛来得太快,母亲由于常年辛苦工作身体已经透支,在一个毫无征兆的夜晚突然猝死在快餐店里。母亲的死,不仅惊醒了这群无家可归者,更令观众无语凝噎、感叹命运的不公。
阿珍(杨千嬅饰)在本片中,应该是仅次于博哥的角色。她以前是一名出色的歌手,长相漂亮、歌声优美,因此认识了当年的金融才俊——博哥。影片中只有一段对于他们过往的回忆,而有关他们的其他情感交往,影片一概没有涉及。或许导演并不是让观众关注他们的过去,而是要让观众目睹他们的现在与未来。于是一位半老徐娘的舞厅歌手出现在观众面前,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沧桑故事,柔情凄美的歌声里隐藏着些许落寞。博哥总会时不时地去看阿珍演出,而阿珍也时不时地会出现在快餐店里,博哥与阿珍虽不是夫妻但胜似夫妻。如果说博哥是这群无家可归者的心灵支柱的话,那么博哥内心的心理支撑就是阿珍。阿珍可以陪他一起看病,可以把自己喜爱的旗袍卖掉当药费,可以陪伴博哥生命的最后一程,阿珍就是这样一个博哥生命中的红颜知己。然而,阿珍始终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分,随着年老色衰、红颜老去、歌厅生意不好,她其实和那些无家可归者一样,没有找到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理想归宿。影片中的那首凄婉歌曲,阿珍唱了一辈子,最终却成为了自己的人间挽歌······
三
博哥是这部群像志中的核心人物,他既是这群底层群体的代表,也是香港芸芸众生的浓缩。他曾经风光无限、一掷千金,也曾黯然神伤、回天无力,人生的大喜大悲在其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他因为投资失败、违法犯罪,最终进了监狱,出狱以后只能混迹于香港底层社会,心里的落差让他迷恋上了香烟,只有通过尼古丁的不断麻醉,才能让他忘掉过去,然而让他永远忘不掉的还是自己的母亲。他的母亲并不知道他的儿子已经从天堂堕入了地狱,还以为是以前那个风风光光的金融才俊,博哥因此不敢回家看望母亲,怕她母亲不能接受现实的打击。影片中博哥偷偷看望母亲的片段,可以说是导演的别具匠心,牢牢抓住了观众的心。他有家难回、有心无力的尴尬境遇,才是真正让观众唏嘘不已、感叹良久的原因。
影片后半段,博哥虽然帮助了许多人,然而却挽救不了自己,常年的心理摧残以及尼古丁的过量吸食,使得博哥最终患上了肺癌。影片最后,导演设计得非常巧妙精彩,博哥支走了阿珍背上了那个旧背包坐上了公共汽车,在他生命的最后阶段他勇敢地踏上了回家的路。然而,当公共汽车在站台停下的时候,博哥却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他再一次失去了回家的机会,或者说他永远地失去了回家的机会。博哥——一位当年的香港金融才俊,竟然以这样的方式与母亲告别。人世间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大起大落、忽喜忽悲,此刻被导演在无声息中演绎到“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极致境界。
四
在影片的结尾,导演给了人们一个光明的未来。深仔重新回到了母亲身边,与哥哥嫂子关系和睦;失去母亲的女孩在孤儿院健康地成长;阿珍从歌厅辞职,找到了一份稳定的销售工作;流浪画家在监狱继续服刑,但脸上充满了希望;等伯也回到了自己的家,一群无家可归者最终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还算比较理想的归宿。
影片虽然以这样的光明尾巴结束,但人们还是久久不能平息此前的压抑与唏嘘,不仅感叹人生的不幸、命运的无常、人间的薄凉、生存的艰辛。导演黄庆勋的这部处女作,虽然在剧情处理上有一些小的瑕疵,但这并不妨碍他对香港底层人物的成功关注。就像这些最终寻找到归属的群体一样,虽然不是很理想的去处,但至少有了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本片虽然没有获得香港金像奖的理想大奖,但至少获得了七项提名,一项最佳男配角的殊荣。而更为重要的是,本片让人们看到了香港电影中久违了的人文关怀与艺术气息,让人们在导演平和语气的讲述中看到了生的希望与死的尊严,看到了亲情的回归与人性的善良,也看到了一部比较成功的香港底层人物群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