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幕:中苏边境。
铁丝网下,雪堆里,一张雕像般的脸。他看着边境的方向,满是血迹的脸上,显现着艰辛与坚韧。
日军军犬狂吠着扑过来……
(闪回)家乡。扑过来的大黑狗被他喝退,他的父亲拉住了黑狗。他放下红缨枪,拿起步枪比画着。父亲不舍地望着他。他给父亲鞠躬以后,跟上了望不到边的北上红军部队……
战场,冲锋。战士们迎着枪林弹雨。他一滑,倒下的同时,射来的子弹把他后面的红军战士击毙。(闪回结束)
东北日本关东军秘密要塞修建工地。望不到头的劳工队伍。
他抬着巨石。相较于其他劳工,他显得精壮和结实许多。
站在山坡上监视着劳工队伍的日本军官侧身问着旁边的翻译。翻译递上一本文件,向他耳语。
文件上的字:731部队人体实验项目……
一只手翻开文件:极寒地区人体饱胀与饥饿极限实验。手指指向一张张照片中他的照片。
照片上的他双臂被抓住,没能挣脱两个日本兵的束缚。他的身后,是一大群被押的中国劳工。
翻译走上前来,指着不远处叠成山的死尸和旁边一排还冒着热气的馒头说着什么。
死尸旁边的万人坑已经挖好。
劳工们望着热气腾腾的硕大馒头,吞着口水,跃跃欲试。
翻译一手指着那堆在寒风中的尸体,一手指馒头。
劳工们互相望望,不敢吱声。
一个实在饿极了的青年劳工不顾一切,冲过刺刀。刺刀划破了他的脸,血马上流了下来。他顾不得擦,冲到馒头前去抓……
一个日本兵端起了枪,日本军官制止了他。
青年劳工正要把馒头送到张开的嘴里。尽管他脸上还流着鲜血。
日本军官取下日本兵枪上的刺刀。
青年劳工不顾一切地把馒头送进嘴的同时,飞来的刺刀透过馒头扎入他的喉咙。血顺着刺刀喷涌而出。
劳工们被吓得瑟瑟发抖。
一排排刺刀逼近这群饥饿的人……
最后一具死尸被他放进万人坑。他站起身,用目光挑衅着日本军官。
日本军官微微点头,示意翻译官让他吃馒头。
那排馒头已经不再冒热气。
面黄饥瘦、疲倦饥饿的劳工们看着站在馒头前的他。有的担心,有的羡慕,有的不知所措。
翻译把六个馒头摆在他的面前。
劳工们贪婪地嗅着馒头发出的麦香。
似乎只是一刹那,他面前的馒头就被吃光。他拭去了嘴角的馒头屑。
日本军官略显吃惊,翻译看着他。
日本军官示意着。
翻译又递上一个馒头,慢慢地添上一个,又一个……
日本军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翻译用两个手指交错,显示“十”。
他似乎有些累了,但仍用自信的目光挑衅地看着日本军官。
日本军官又给他放上了两个馒头。
翻译走上前去提醒他,他把馒头送下肚子。
翻译对日本军官比划着——再吃,这个劳工的肚子就会“爆”了。他夸张地比划着,被日本军官一脚踢飞。
两排冒着热气的馒头又摆在他的面前。日本军官逼视着他。
他有些痛苦地透过馒头冒出的热气,看着日本军官狰狞的脸。
日本军官用匕首挑起两个馒头。
他没有理会,偏过头去。
日本军官抓过一个瘦小的劳工。两个日本兵把瘦小的劳工按在地上。
日本军官用扎着馒头的匕首压住瘦小劳工的脸。
瘦小劳工紧张地看着日本军官。
日本军官向下压匕首。匕首尖扎进瘦小劳工的脸。剧烈的疼痛让瘦小劳工发出惊叫。
他毫不犹豫地抓过匕首。匕首上滴着血。
日本军官用枪逼住他,直到他一口口地吃下带血的馒头。
脸被划伤的瘦小劳工不顾一切地抓过一个馒头硬塞进嘴里。
日本兵欲用刺刀去刺,被日本军官制止。
日本军官取下枪上的刺刀,一下子扎上三个馒头,把正在狠吞馒头的瘦小劳工按在地上。
瘦小劳工气喘不已,艰难地吞下最后一口馒头,要去拿盛水的瓷缸。瓷缸被日本军官一脚踢开。
日本军官把扎有三个馒头的刺刀抵在瘦小劳工的脸上,恶狠狠地瞪着他。
瘦小劳工抚着腹部,喘着粗气,用手撑地想站起身来。但他腹中太过饱胀,几经挣扎无法站起,最终倒在地上。
日本军官狞笑两声,用力扎刺刀。被压在刺刀下的瘦小劳工发出痛苦的尖叫,他脸上浸出的血渐渐染红了馒头。
瘦小劳工几经挣扎,终于坐起身来。他张开嘴,艰难地大口出气。嘴角的馒头屑不时掉下……
翻译看着已胀得垂死的瘦小劳工,不知所措。
日本军官转动刺刀,瘦小劳工拼命哀号,一把抓住刺刀。抓刺刀的手流下了鲜血。
雪花纷飞,雪原无垠。
雪地上,一串长长的拖曳痕迹。两个劳工拖着昏迷的他进了木屋。
他被扔在乱草堆上。
压着厚厚积雪的木屋被大锁链锁上。
翻译和日本军官站在木屋外的高地上。日本军官抓过日本兵的枪,对着木屋顶连开几枪。
木屋顶被打穿,飞扬的雪花飘进木屋内。
木屋内,用榆木疙瘩做成的木碗硕大而结实,一只老鼠从里面跑了出来。
屋顶漏洞飘进的雪花落在昏迷着他的脸上。
木屋门被打开,一线阳光透进这阴暗又潮湿的屋内。
开门和皮鞋踩雪的声音让他渐渐醒了过来。
他脸颊和身上已有一层雪花。慢慢睁开眼睛的他用手把雪花积在一起,艰难地放到嘴里,慢慢咽下。
一只日本军靴把他伸向木盆抓雪的手挡住了。
日本军官注视着极度饥饿的他,示意翻译。
翻译来到一张贴有“大东亚共荣”的宣传画下,为已有的几排弹壳又添上一枚。
日本军官骄傲地数着。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雪花。
日本军官猛地抽出战刀,砍向他。
他饿得没有一丝气力,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战刀在他的眼前猛地收住。日本军官是在试探他。
战刀闪着逼人的寒光。
冬夜。两个持枪巡逻的日本兵与木屋警卫打着招呼走过。浓浓的雾气从他们嘴里哈出。
匍匐着的“狼”悄悄上了木屋屋顶。远处传来一阵阵令人心悸的狼嚎声。
两个日本警卫相互看看,提心吊胆地端起了枪。
那只“狼”灵巧地从木屋顶破洞口钻进屋。
边境,长长的铁丝网把两排对立的军人隔开。
日本关东军的守卫刚离去,对面的苏联红军哨兵也移步到其他地方。
就在关东军守卫离去的不远处,一个乱发蓬头、满脸胡须的人抬起了埋在雪地里的头——是受尽折磨的他。
望着守卫远去的背影,他渐渐靠近了铁丝网。
守卫转过身来察看,只有无垠的寂静雪原。
守卫持枪巡逻过来。脚几乎踏着埋在雪地里、与其融为一体的他的头。
在他的头周围来回走动的脚。雪被踩踏发出声响。
夜幕即将降临,铁丝网延伸向远方。
木屋门被猛地踹开,日本军官和翻译气急败坏地扑了进来。屋内空空。
边境。铁丝网已被破开一个洞,他正要钻过去,突然传来枪声。血流满面的他不顾一切地钻过铁丝网。
一条日本军犬狂吠着扑了过来(电影开始的场面)。
他即将被军犬咬死。
“狼”突然一跃而起,扑倒了军犬。这只“狼”原来是一个人!这个人死死地咬住了狂暴不已军犬的脖子。他扑过来,拼命压住军犬,大口喘着粗气用拳头打死了军犬。几颗子弹擦着他的耳边呼啸而过。
寒光闪过,刺刀尖直逼过来。他陡然抓住刺刀将持枪的日本兵摔向空中……
日本军官和翻译向他瞄准……那个“狼”般救他的人突然扑向他们,挡住了子弹。
他已钻过铁丝网,逃到苏联境内。
奔过来的苏军抓住了他。
日本军官狠狠地甩开死死抱住他的人。翻译一看,是那个瘦小的劳工。
日本军官看着被苏军抓住的他,欲上前把他抢回来。一排持枪的苏军士兵已站到铁丝网前,令他止步。
眼看他被押走,日本军官愤怒地把手枪里的子弹全部射向瘦小的劳工——尽管他早已死去。
枪声把白桦树上的积雪震落到地上。
一只手抓起雪地里受伤的野兔。一身俄罗斯冬装的她从野兔身上取下匕首。
大黑狗突然狂吠起来。
她擦汗的手还没从脸上放下,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一头硕大的黑熊正张牙舞爪地扑向她。大黑狗奋不顾身地冲向黑熊。
她拔腿就跑。
黑熊一巴掌将大黑狗打得翻滚着摔在一旁。
她站定,取下身上的猎枪……
黑熊猛地将她打倒。额头上流着鲜血的她与黑熊的搏斗中,猎枪掉进冰雪初融的河里。
黑熊欲咬她,大黑狗扑倒了它。与此同时,黑熊一掌把大黑狗打入河中。河面泛起一片血红。
枪声响起。她的父亲在关键时刻击中了黑熊的要害。黑熊挣扎着倒在雪地里。
她跌跌撞撞地扑到河边,已不见大黑狗里的身影,泪水从她美丽的大眼睛里流出。
(十一)
叶尼塞河畔。滚滚流淌的河水映衬着她的身影。坐在河边沉思的她没有发现小妹到来。
小妹撒娇地拉着她,指着不远处的父亲。
她连忙站起身,与妹妹迎向父亲。
父亲微笑着解开自己的皮大袄,里面放着一只小黑狗。
她激动万分地扑到父亲的怀里。
妹妹把小黑狗放到雪地上,它向村庄的方向跑去。
(十二)
她的家,是典型的上世纪俄罗斯三四十年代农家院落。
一家人——父母、她及弟、妹,正坐在餐桌前准备吃饭。小妹妹在逗玩小黑狗,母亲招呼几次,她才坐到姐姐身边准备吃饭。
母亲正给大家盛饭,屋外传来似铜铃的声音。
她一怔,奔过去开门。拉开门后,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大黑狗虽然浑身是伤,却还是那么精神。它脖子上挂着铜铃和狗牌,腿被缠了绷带。
小黑狗叫了起来。
她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连忙喝住小黑狗,一下子扑到大黑狗面前。大黑狗略显陌生地退后两步,叫了两声转身向外。它的腿显得十分不利落。
屋里所有人都急忙奔出门外,发现有个人躺在雪地里。这个人,就是死里逃生的他。
(十三)
广阔的苏联雪原。马拉雪橇在欢快地奔驰。
大黑狗和小黑狗似在与雪橇竞赛,忽前忽后地撒欢。铜铃已挂在小黑狗脖子上。
雪橇上坐着他和她,还有她的弟、妹。他甩了一个响鞭,双马奋蹄前行,雪花飞溅。
她递给他一个苹果。他接过来,在皮袄上擦拭了两下,又递给眼睛盯在苹果上的弟弟。
弟弟高兴地接过苹果要咬,妹妹制止了,示意他看姐姐。
弟弟吐了吐舌头,轻轻地把苹果放下,取出腰间的匕首把苹果切成四片,高兴地给两个姐姐和他的嘴里塞一片后,美滋滋地把自己的那份苹果送进嘴巴。
他把苹果抛向大黑狗。大黑狗在奔跑中跃腾接住那片苹果,一口吞下。
她把苹果抛向小黑狗。小黑狗正欲跳起,却被大黑狗抢先接住。
他用马鞭指着大黑狗。
妹妹把自己的苹果扔给小黑狗。小黑狗跃起接住,一口吞下。
她看看他,又看看大黑狗,笑了。
鞭响。雪橇驶向远方。
(十四)
琴键奏响,舞步欢快。俄罗斯农庄庆丰收的盛典感染着笑逐颜开的男女老幼。
她在演奏手风琴。满面的笑容和迎向他幸福的目光,透露出她发自内心的欢欣与喜悦。
他把怀中的婴儿交给老父亲,走进场内,吹起了笛子。
笛子与手风琴合奏的乐曲,演绎出俄罗斯民族独特的田园风情。观众纷纷以更奔放的舞蹈助兴。
突然,她发现他不见了。
(十五)
他冲进小屋,一个俄罗斯老人正在调试收音机。
杂音与调频声交织的收音机里断断续续传出几句中文播报的声音:……东北人民广播电台……人民解放军……在……的指挥下……辽沈战役……
俄罗斯老人不断地调试着收音机。
他冲上去,把频率调回来。
俄罗斯老人正要发火,她已来到老人面前,轻轻地用俄语给他讲述。
中文播报的声音又从收音机里传了出来……他慢慢地垂下了手中的笛子。
她来到他的身边,轻轻地扶着他的肩。
(十六)
他在河面凿冰钻洞捕鱼,几条鱼在冰面跳跃。
黑狗含住鱼,送入她手里的鱼篓。
看到眼前的这一切,他脑海中仿佛浮现出在遥远的中国,长江上撒网和鱼鹰捕鱼的场景……
几个苏联和中国场景的对比,使他深深地陷入了对家乡的强烈思恋之中。他解开皮袄,拿出贴身的一个破旧小本翻开,里面夹着一张发黄的纸。他正要把纸展开,蹒跚学步的女儿拉着他的衣服叫他。
儿子把一条鱼递给他,他没有接。
她看到了这一切。
(十七)
小屋内,她把一大堆山货和皮毛堆在那位俄罗斯老人面前。
俄罗斯老人把手里的收音机珍宝般地递到她的手中,她再三向他鞠躬致谢。
俄罗斯老人看看一堆山货、皮毛,又看看收音机,似觉不妥,拿起一件皮毛,有些迟疑地还给她。
她果断地又把皮毛塞给俄罗斯老人,抱着收音机站起身来。俄罗斯老人叫住她。在她疑惑时,老人告诉她,那是交直流两用收音机。
(十八)
他和她的“新房”中,收音机端端正正地放在最显眼的地方,还盖上了她珍爱的头巾。
他感动地把她紧紧搂在怀里。歌声响起。
一片孤叶飘向天涯,
天涯处处都是它的家。
家里有肥沃的土壤,
阳光雨露下滋滋发芽。
(十九)
苏联某出入境事务管理局(配中文字幕)。他来到这里,仰望着高大的门框和标牌。
在警察戒备的目光注视下,他小心翼翼地走进一间宽大的办公室,向高鼻子官员双手递上了自己的申请。
高鼻子官员接过申请,看都没看一眼,用壁炉的火点燃申请,点燃香烟。
他怒不可遏,正要扑上去,双臂已被两个警察牢牢抓住。
(二十)
他们的家中,她给他递上削好的苹果,安慰着他。儿女给他送上热气腾腾的咖啡。
电灯下,她给他翻厚厚的俄文字典,找到叶尼塞河的词条。
他瞪大了眼睛。
她指着字典。随着她的讲解,出现字幕:叶尼塞河是苏联水量最大的河流。其上游起源于中国蒙古的谦河……
(二十一)
波涛滚滚的叶尼塞河。
他伫立在河边放眼望去。仿佛在远方传来笛子演奏的主题歌旋律,那是思乡的旋律,那是暖心的旋律,是远方游子终身难忘的旋律。
他的眼神充满热忱和希望。
(二十二)
他们的家中,收音机被围得水泄不通。她正紧张地微调着频率。
女儿把他推到收音机面前,儿子给他送来一杯茶,老父亲要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他。他婉拒,老父亲坚决要他坐。他还要让,她也示意要他坐下。
收音机里的声音传出:……这里是北京。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庆典正在进行……毛泽东主席宣布……
毛泽东主席那永垂青史的声音: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
(二十三)
苏联某出入境事务管理局,他昂首挺胸地走了进去。
高鼻子官员接过他递来的申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一个助理小心地给他递上一份《真理报》,上面印有毛泽东与斯大林握手的巨幅照片。
高鼻子官员哼了一声,把申请在手上掂了掂,放在桌子上。
他向高鼻子官员礼貌地微微欠身。
高鼻子略作回敬,挥手示意他离去。
(二十四)
灯光下,他在用力雕刻着——一对中国老人的模样已基本成型。虽粗糙,却生动,在神态上与他有几分相似。他把雕像捧在手上,凝望着。
雕像“活”了起来……他的父亲和母亲正沿着中国四川西北某山区农村的青石板路向一所大院走去。
大院的木门上贴着一张繁体字文告:本地失散红军联络登记处。《志愿军战歌》的旋律回荡着。
一位戴眼镜的工作人员认真地接待他年迈父母的咨询。
“眼镜”用毛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牺牲。老父亲连连摇头,抓过笔,划去这两个字。
老母亲埋怨了丈夫的粗鲁,忙给“眼镜”赔不是。
“眼镜”宽厚地笑了笑,又在纸上写下两个字:失踪。
老父亲仍然摇了摇头。老母亲埋怨着丈夫的“认死理儿”。
老父亲有些生气,取出一个破旧的铁制红五星跟“眼镜”说着。
“眼镜”思考了一下,又写下一排字:参加红军后失踪。
老父亲认可了,他拍着“眼镜”的手,连连点头。
(二十五)
苏联某地出入境事务管理局。大门紧闭。
他望着紧闭的大门,长叹一声,转身离去。枪声传来,他本能地转过身去。
奔跑的人群。
被追击的人跑近了,原来是她的父亲。
后面追击的人一枪打中了她的父亲。倒下的他双手仍紧紧抱着怀里的包裹。
(闪回)苏联,大街上的某电器维修店。她的父亲抱着收音机来到门口。
几个贼眉鼠眼的人不怀好意地看了看她的父亲。
她的父亲抱着收音机进了维修店。
电车开过,大街上人行稀少。两个警察走过来,贼眉鼠眼的人四下散去。
她的父亲从维修店出来,手中的收音机已被包得严严实实。他抱紧收音机,急步离去。
街的拐角处,几个贼眉鼠眼的人跟上了她的父亲。
她的父亲被那几个贼眉鼠眼的人团团围住。一个胖子上来抢收音机,被她的父亲一脚踹倒。
另两个人冲上来拳打脚踢,她父亲不顾一切,仍死死抱住收音机。
一人拔出手枪,叫她的父亲放下收音机。
她的父亲抱紧了怀中的收音机。(闪回结束)
苏联大街上惨烈的现场。他扶起血泊中她的父亲。
几个歹徒追了过来,他猛地起身,一拳打倒了追在前面的胖子。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胸膛。
(二十六)
医院病房。他从昏迷中醒来,朦胧中看见她正守候在自己的身旁。女儿把雕像递到他的手上——那颗子弹正打在母亲雕像的身上。
看着射进母亲雕像身上的子弹头,他若有所思。
她安慰着他,打开了床头的收音机,里面传出《社会主义好》的乐曲。
他意识到什么,关掉收音机,发现她在暗自流泪。
(二十七)
墓地。他不顾她的劝阻,用流血的双手为新坟捧土。
她的父亲——一个平凡而普通的苏联农民,面容慈祥。他在她父亲的遗像前连连磕头,额头已流出鲜血仍不停止。
女儿劝不了他。
儿子劝不了他。
她也劝不了他。
一双手扶起了他——是出入境事务管理局的高鼻子官员。
高鼻子官员把一份文件郑重地递上前。他用带血的双手接过了文件。文件浸染着的鲜血是那样的红。
(二十八)
鲜红的花摆放在墓碑前。墓碑上的黑白照片是他的母亲。
他的父亲把一封信倚在石碑上,信封上写有俄文与中文。
(二十九)
油灯下,一张信笺铺开。残破的书桌前,父亲在写信:终于知道了你在遥远的苏联。你的母亲已经去世,她等了你二十多年啊……回国的时间定在你的生日那天,一九五六年九月三日?如妻儿同行,那最好最好。但应由他们决定。正如中国有你的家,你的亲人;苏联也有他们的家,他们的亲人啊!中苏友好一家亲,不就是亲到一起,爱在一处吗……
(三十)
苏联农庄。雪橇已准备出发。送行的人们已围住了他和欲远行的这一家人。
他带着一家人跟她的母亲和乡亲们告别。
她一再拥别母亲。女儿过来向她说了什么,她才把目光看向旁边的狗舍——铁链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大黑狗不知去向。
他安慰她,并催促她上了雪橇。在乡亲们的道别声中,雪橇出发了。
(三十一)
叶尼塞河水欢快地流淌着,雪橇来到这里。
她似乎察觉到什么,示意雪橇放慢了速度。
(闪回)她在这里遭到黑熊袭击。
大黑狗舍命救她。
大黑狗负伤后掉进叶尼塞河……
农庄与田野,室内与树下,她拉手风琴,他在吹笛子,大黑狗依偎在他们身边……(闪回结束)
她叫雪橇停下,四下张望后,站在雪橇上拉起了手风琴。
儿子连忙拉开皮包寻找什么。
女儿已把笛子递到他手上。
他和着手风琴吹起笛子。
手风琴独奏……
笛子独奏……
女儿猛地发现了什么,示意他们看山坡陡崖上——大黑狗正在那里。
雪橇上,儿子欲下去,被他制止。
女儿想呼唤大黑狗,被她劝住。
陡崖上,大黑狗仰天长啸,似在为他们送行。
雪橇沿河边的山脊奔驰,大黑狗随之奔跑。
雪橇停下,大黑狗也停下。
雪橇慢慢行驶,大黑狗在山脊慢慢跟随。
她的眼中涌出泪水。
他吹起了笛子……
(三十二)
渡口。一家人下了雪橇,陆续登上渡船。
她往回跑了一段,却未见大黑狗。
(三十三)
渡船行到叶尼塞河中央,传来大黑狗的叫声。
她和一家人及船上所有人回头……
大黑狗纵身跃入波涛滚滚的叶尼塞河。
(三十四)
汽笛长鸣,列车迎面驰来。它冲破层层雾气,呼啸在蜿蜒逶迤的山峦中。
窗外闪过森林与雪原。他扶着心情沉重的她。拥挤车厢的靠窗处,儿、女都伏在行李上入睡了。
车厢内的灯熄了,列车行进的声音似乎也小了一些。
(三十五)
灯光亮起,他和家人已身处颠簸的客车上,歌曲《社会主义好》传来。这是中国境内。
她和儿女们都已昏然入睡,他却兴致盎然地看着窗外的一切——河流、森林、山川与白云……
汽车似乎慢了下来,趴在行李上睡觉的儿、女摇晃的节奏缓了很多……
(三十六)
儿、女从行李上抬起头来,他们已经是在慢悠悠摇晃的牛车上了。一家四口人及行李堆占了全车。
两匹老牛不紧不慢地走着,泥路上静悄悄,只有木制车轮转动的声音在单调地重复着。
她和儿女都好奇地瞪大了眼睛。他却昏昏入睡。
儿子扯了根树枝去捅牛屁股。牛尾巴一甩,把儿子打得大哭。
牛车停下。他抱起儿子走下牛车,发现行到了路的尽头。前面是河滩,河水静静地在面前流淌。
两匹老牛急切地吃着路边的青草。
前后不见人影,她有些紧张。他安慰着她。
赶车的收起鞭子,把两手放进嘴里,吹响了口哨。
口哨在山谷中回响,一乘竹排悄然驶出。
划排人点水之间,竹排已漂向岸边。
他给赶牛车的付了钱。赶牛车的帮着把孩子和行李放上竹排。
竹排在水面来回晃荡,他连忙扶住她和儿、女。
划排人在岸上与赶牛车的告别后,一下将竹排撑出好远。
一家四人大惊失色。
划排人一个撑竿跳,轻松地跃上竹排。
他的儿子和女儿不禁为划排人的身姿鼓掌叫好。
划排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抱过男孩,把竹竿交到他手上。
他的儿子兴奋地抚摸着水涔涔的竹竿。
竹排顺流而下。
(三十七)
幽暗的山谷。竹排到岸。
一家四人和行李被放在岸边乱石堆上,竹排离去。
她看着四下寂然的山谷、河流,不禁有些伤感。他大吼几声,山谷传来回音。紧接着,鸟鸣、猿啼、兽吼等声音交织响起。
儿子拿出个苹果正要吃,一只猴子突然窜出,抢了苹果就跑。
儿子和女儿吓得大哭大叫。
他去追猴子,它早已无影无踪。
儿子惊恐地躲在母亲怀里。
他招呼儿子,儿子怎么也不离开母亲的怀抱。
天色越来越暗了,女儿不禁抓起一根木棍壮胆。
母亲把儿子抱到一棵大树下。一条盘旋而下的蛇扬头晃脑,把儿子吓得惊叫不断。他的叫声引来兽吼,儿子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她连忙唤他。他手持木棍跑了过来,挑起蛇。蛇竟然盘在木棍上不动。
儿子壮着胆子跑到父亲身边,示意他赶快丢掉木棍。他想培养儿子的胆量,把木棍递去。儿子吓得大叫。
她责怪着丈夫。儿、女小心地躲到一旁。
他收过木棍,一下掐住蛇头。
儿子瞪大了眼睛。
女儿紧紧抓住了母亲的手。
他取出匕首杀死蛇,麻利地剥了皮,开膛破肚。女儿崇拜地看着,点了点头。儿子小心地移步,想看蛇被剥皮的模样。
他把蛇递到儿子面前,儿子连连后退。
他把剥了皮的蛇交给她。她提心吊胆地拎着。他在点燃的火上支起一个架子,示意着她。她将蛇放在架上。
弟弟小心翼翼地和姐姐猜测:是不是要吃蛇?
女儿犹疑地点了点头。
他取出一个小玻璃瓶,将里面的盐撒在火架上的蛇身上。儿子有些担心地看着。
他用刀把烤熟的蛇砍成几段,并用刀挑起一段递给越退越远的儿子。儿子连连摇头。
他把刀收回来,自己几口吞下蛇肉。
儿子咽了咽口水,仍很害怕。
他用刀再挑起一截蛇肉,递给儿子。儿子仍然不接。
她试图劝阻,但一看他的面色,便忍住了。女儿想替弟弟先尝,也被父亲的气势震住,不敢吭声。
儿子用目光哀求着父亲。
他再次递上蛇肉,眼光坚定。
丛林中传来狼嚎。天越来越暗了,暗得令人心悸。
儿子面对蛇肉,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睛,轻轻咬了下嘴边的蛇肉。
母亲高兴地抱着儿子夸赞。
儿子放开胆子,用木棍去挑蛇皮。
姐姐竖起大拇指,赞扬弟弟。
黑暗中一束光照亮了这里,一家人顿时一惊。
划排人提着马灯,他还带来了宿营需要的物品。
他紧紧地握住了划排人的手。她用自己国家的礼仪给了划排人一个拥吻。划排人不知所措,摸着被吻的脸立在那里很久。
(三十八)
太阳升起,羊肠小道在山间环绕曲折,延伸向远方。
两辆独轮车吱嘎吱嘎响着上路。车上坐着姐弟俩和母亲。他用两个箩筐担着行李与家什。
弟弟坚持要把姐姐手中抱着的木箱放到自己怀中,显示出一个小男子汉的担当。
女儿要争,另一辆独轮车上的母亲劝住了她。
太阳入云,云层渐渐聚集,暴雨即将来临。
两辆独轮车和一家人来到一棵硕大的古树下。古树树冠如盖,浓密蔽日。
她刚从独轮车上下来,暴雨就倾盆而下。树外雨幕似帘,树下滴雨未见。她不禁为这神奇的树而赞叹。
树干前,她拉着儿女,给树施礼。
两个推独轮车的农民有些奇怪地看着这个中外合璧的家庭。
弟弟发现一条小蛇正准备袭击姐姐。
他也发现了小蛇,拿出笛子正要去挑开小蛇,儿子已一把抓起小蛇。
小蛇咬了男孩一口,逃进树丛。
儿子在地上打滚呼痛。
两位农民怔住了。高个子农民反应快,一把抓住儿子被咬伤的手。
手上的伤口显示是毒蛇所为。
矮个子农民被伤口吓退。
她扑过来,哀求着两个农民救救自己的儿子。
高个子农民取出匕首。
她要制止,被他拦住,示意让高个子农民施救。
高个子农民很快用火镰引燃柴草,把匕首放在火上灼烧消毒,然后用匕首划破儿子手上的伤口,让毒血流出。
她心痛万分。
高个子农民用嘴为男孩吸出伤口里的毒血。
一家人都感动万分。大树外,如帘雨注……
(三十九)
雨停了。一行人又走上了羊肠小道——矮个子农民推着姐弟俩,他推着妻子,高个子农民担着行李。
男孩在削苹果,他把一片苹果送到高个子农民嘴边。高个子农民已中毒,嘴唇和脸颊都肿高了,他艰难地咧嘴笑了笑。男孩硬把苹果塞进他的嘴里。
高个子农民对男孩竖起大拇指。
(四十)
山路尽头是索道,一行人及两辆独轮车已来到这里。
儿子望着对面的大山,有些迷茫。
女儿拿出地图,让父亲给她指“家”到底在哪里?
两山之间的索道仅由一根钢缆构成。她小心翼翼地看着索道,心有余悸地叹了一口气。
对面的“溜桶”过来了。一位步履蹒跚的白发老太婆下了溜桶。
白发老太婆背着一个大背兜离开了。他微笑着看妻子和儿女。
无可奈何,她只好任他给自己捆着上了“溜桶”。
她在紧张的叫喊中过了索道。
女儿紧闭着双眼过了索道。
儿子张开双臂大叫着过了索道。
(四十一)
乱石堆——这是无路可循的一段路。
她的皮鞋已崴掉了后跟。
女儿的裙子被树枝划破了几个口子,她只好用双手捂着。
儿子的鞋已见脚板。
他叫来滑竿,让妻子坐上去。她看到两根竹竿中的一张椅子,不知该怎么办。
他坐了上去,给她示范。
她战战兢兢地坐了上去。滑竿一下被抬起,险些把她从椅子中翻出来,幸好他扶住了妻子。
她下了滑竿。可刚一触地,脚下一滑,她险些跌倒。
在他的劝慰下,她只好坐上了滑竿。
两个孩子一个拎着破鞋,一个捂住裙子,看着父亲。他把鞋扔进山沟,将儿子抱进腾空了的箩筐。女儿钻进了另一个箩筐。
妻子指指坐在箩筐里的儿女,又指指丈夫。
他示意妻子放心,担起箩筐,继续前行。
滑竿上的她,箩筐中的孩子和担着儿女的他,这独特的一家人,让抬滑竿和背行李的山民都掩嘴偷乐。
晃悠悠的滑竿和颤巍巍的箩筐在行进,母亲和孩子们在异国坐汽车、乘火车乃至轮船的画面,与她们艰难行路回家的画面叠印……
(四十二)
往上看是山,往下看是水,往前看是坡,南来北往东去西归,都在这集市交汇。老父亲倚在集市中央的一棵老树下,望眼欲穿。他手上的信封被山风吹着,额前的白发舞动。
老父亲的眼睛里满是期望。
(字幕)从一九五六年九月三日,老父亲在路口等了九十八天,从清晨到夜晚,从黎明到黄昏……
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人群开始拥挤。
人头攒动……
一家四人已行至于此,她从滑竿上下来,孩子们从箩筐里出来。他们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这里穿着几乎一样的人们。
同样,他们异样的服饰和神情,也让这里的人们意外。
儿子和女儿不顾一切地分开人群,向集市中央的老树跑去。他挑着行李,陪伴妻子紧随其后。集市太挤,他们只好步步为营,加之她打扮特殊,引来路人的围观与议论。
一个紧随他们的戴眼镜山民快速离去。这个“眼镜”,正是曾经登记失散红军处的工作人员,如今他已是生产队队长。
大树下,“眼镜”激动地告诉了等候着的老父亲……
老父亲放眼望去,他和她的儿、女已跑来。
老父亲欣喜若狂,正要说什么,他和她已扑向他。
男孩从怀中掏出了父亲雕刻的木制塑像……
老父亲拿着自己的雕像,开怀大笑。
在“眼镜”的组织下,人们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让一家四口与老父亲顺利通过。他用握拳致礼,她和儿女则用微笑和鞠躬向纯朴的山民们致谢……
(四十三)
一家人回家——老父亲贫困的家,也是他们现在的家。
(想象)他拉开电灯,屋内窗明几净。(想象结束)
推开门,屋内一片漆黑。他碰到一条绳子,上面晾的衣物全掉在地上。
(闪回)他在异国家中的开水瓶前盛开水。(闪回结束)
老父亲在缸里给他舀了一木瓢凉水。
一根火柴点燃了油灯。
油灯如豆,让儿子和女儿好奇而不解。
他想起自己在苏联家中换电灯泡的事,失神地用手去触碰灯火,不禁被烫得直咧嘴。
(四十四)
马灯高挂的生产队晒场,正在开社员大会。
生产队长“眼镜”讲完话,老父亲起身致谢。
他把每一句话都翻译给她,她似懂非懂。
“眼镜”带头,村民们纷纷给他们一家人送来生活日用品和生产必需品。他和她的双手已经放不下了……
她拉着他走进晒场中央,两人用手风琴和笛子合奏着中国乐曲向大家致谢。
(四十五)
日记本翻开。
她在用俄文写日记,叠印中文字幕:只有热情让我们留恋,因为热情是无形的财富。当初,不正是他的善良让我们相爱吗?因为善良是未来的通行证……
(四十六)
他家的院坝,鸟啼莺翠。
一只幼鸟不慎从树上落下,扑腾着翅膀。她蹲下身,小心地将幼鸟放在手掌上。
树上的大鸟飞来飞去,叫声焦虑。
他扛来长长的竹梯。
望着竹梯,她有些胆怯。儿子和女儿鼓励着她。
老父亲拿来一个小竹篮,让她把幼鸟放入篮中。
她一手拎竹篮,一手扶竹梯,一步一步上到树顶,把幼鸟小心地放入鸟窝。
鸟儿欢快地叫着。
(四十七)
他和“眼镜”一起把儿、女送进乡村小学。学校里传出读书声。
(四十八)
院坝里的石磨旁,她正在跟老父亲推磨。
老父亲推磨,她用勺添黄豆。
看着一颗颗黄豆变成豆浆沿石磨流下,她很兴奋。
她请老父亲让开,自己尝试去推磨。可石磨纹丝不动。
老父亲搭上一只手,磨动了。他再搭上一只手,磨更快地转动起来。
她笑了。让她更开怀的是他把一只小黑狗放在了面前。
她问,这是不是送给她的。他笑着点了点头。
她把小黑狗拥入怀中,脸贴着它的头。她回忆着救了她生命的大黑狗……
(四十九)
(梦境)川西北深山。枪声不断。
一个戴着高帽的地主被押出朱漆大门。
刚加入红军的他持红缨枪跟在背盒子枪的山队长身后。
一名战士来报告。
山队长一惊,连忙跟这个战士来到院内的一扇木门前。紧闭的木门上有两个大字:粮仓。
山队长指了指“粮仓”,有些埋怨向他报告的队员。
队员打开木门,年幼的他紧随着山队长进屋。
硕大的木制粮柜成排整齐。但都空空如也,见壁见底。
批斗地主、恶霸会场,标语醒目——打土豪,斗地主,分粮吃饱饭!
很多农民都拿着准备分粮的口袋或背兜。
山队长一把抓过地主,用手枪抵住他的胸口。他也用红缨枪指向地主……
红军宿营地,炊事班的敲锅声吸引了大家。山队长和他都看着老炊事员把野菜、土豆及杂粮一块下锅、熬煮。
红军医院,锅里煮的同样是土豆和野菜。一名医生从锅中捞出野菜和土豆,发现仅有几粒米。
医生把饭勺放下,叫来一个战士,给他写了一张字条。
红军宿营地。这个字条被山队长拿在手中:请山队长借三十斤大米,用以救重伤员。借粮由苏维埃政府归还。红军二医院。民国××年×月×日。
山队长叫过他,询问着什么……
一袋米被放在石板地上。
他怎么劝说也没用,米主人死抱着米袋不松手。
山队长把字条交给米主人。
米主人把字条打落在地。
还年轻的老父亲向山队长示意,米主人是哑巴,不识字。
双方僵持不下。
老父亲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他和山队长把门外的石板抬了过来,上面刻有“言必信,行必果”。
山队长向米主人比画,让他明白——在石板上刻下借条。
米主人指指石板,又指了指米袋,有些不信。
传来凿石板的声音。他已在石板的另一面刻字了。
石板上的字渐显:红军借林茂森三十斤大米,凭此石由苏维埃政府归还。民国××年×月×日……(梦境结束)
(五十)
他终于从梦中醒来。
她正给他擦去眼角的泪水。
他似乎想拉电灯。她明白了他的意思,用火柴点燃了油灯。
(五十一)
红军事迹纪念馆。她陪着他观看展览。
他急切地浏览着“本地红军一览图”,在“林”姓处仔细地寻找。
(五十二)
他带着她和老父亲来到林茂森家。这里已是家徒四壁,野草丛生,蛛网密布,一片荒凉。
他见一处木板欲掉,伸手去扶。木板朽落。
(回忆)林茂森家,他刻的石板立在正中。
西北深山,马蹄飞驰,战火四起。
小镇,国民党军卷土重来。
林茂森家,石板被抬走。
林茂森仓皇离去……
林茂森家,木门上锁,蛛网密布。
木门上的锁在风雨中锈迹斑斑。
木门上的锁已烂掉……(回忆结束)
他从内衣口袋取出那个小本,想打开又忍住,将小本放回内衣口袋,陷入沉思。
她扶住老父亲正要说什么,小黑狗跑了过来,含住她的裙角。
(五十三)
家中,老父亲在一旁喂黑狗,儿子和女儿撒着欢儿急切地扑向回来的父母。
老父亲心满意足地瞧着儿子幸福的一家。
儿子依偎在母亲怀里,给她展示自己画的天安门。
女儿坐在父亲膝盖上,让他看自己写的汉字。歌声响起。
一片树叶飘向天涯,
天涯处处都是它的家。
家园有肥沃的土壤,
阳光雨露下滋滋发芽。
(五十四)
集镇。一一扫视所有店铺,他的目光落在“收音机修理店”上。
门是开着的,他抱着收音机走了进去。
店主是一个精瘦的戴眼镜中年男子。他接过收音机,检查了一下。先换电池,又插上电源。调频中,俄语之后是中文广播,内容是九评苏共中央公开信之类的报道。
精瘦男子仔细查看收音机,发现了上面的俄文说明。
他急切地伸手去调着收音机的频率,寻找刚才偶尔寻得的那个俄文波段。
精瘦男子看着他,又盯住了贴在修理台前的公安机关要求协助查惩收听敌台犯罪分子的通报。
精瘦男子拿出《修理收音机名册登记表》,让他登记。
(五十五)
小河边。小黑狗口里含着装着她才洗完衣服的竹篮往家里走。
(五十六)
家中院坝。她熟练地放下撑起晒绳的长竹竿,准备晾衣服。
她的俄罗斯民族服饰在往绳子上搭晾。
生产队长和他的父亲走了过来。
老父亲帮她收起晾晒的俄罗斯民族服装,她有些诧异。
生产队长把一份有些旧的《人民日报》交给她。
《人民日报》上有关于中苏论战的文章。
生产队长安慰着她。
(五十七)
渡口,生产队长在等溜桶。
抱着收音机的他从溜桶下来,热情地上前与生产队长打招呼。
生产队长猛地发现他怀中的收音机,一下子后退了好几步。
他有些不知所措。
生产队长指着他怀中的收音机要问什么。
他护着收音机不让生产队长看,很快地离开渡口。
生产队长望着他的背影,没有上溜桶。
(五十八)
他的家,他正搭长竹梯上土坯茅草房的屋顶。
生产队长急匆匆地从远处走来。繁茂的植物遮住了生产队长的身影,屋顶上的他没看见。
生产队长来到茅草房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
一根长长的天线从屋脊处的长杆上接了下来。他正在架设天线。
树后的生产队长有些目瞪口呆。
他把天线从屋顶捋下来,走下梯子,通过格子窗把天线穿过去,接到屋内放在桌子上的收音机后面。
她走进屋里,他正在调收音机的频率。听到收音机里的俄语广播,她高兴地抱着他亲吻。
(五十九)
集镇派出所门口,精瘦男子在这里犹豫了好久。
派出所里,一只穿制服的手拿起了手摇磁石电话……
生产队办公室,一只手抓起了在破旧办公桌上响铃的电话。
县公安局门口,一辆嗄斯吉普汽车鸣着警笛开出……
天空阴云密布,嗄斯吉普在山路疾驰而来,又绝尘而去。
(六十)
电闪雷鸣。渡口,溜索孤悬江中。公安人员一行来到这里。
闪电伴着炸雷,大雨倾盆而至。豆大的雨点打在溜索上,溅得水珠四溢。
(六十一)
雨终于停下来。最后几滴屋檐水珠垂落时,他已经在米主人林茂森家外站了很久。
两只鸟飞来,在这里觅食。
望着眼前的一切,他陷入对往事的回忆。
(回忆)他在刻着石碑上的借据。
米倒进锅里。
米饭喂进病重伤病员的嘴里。
痊愈的伤员们拿起枪追上部队。
持枪的日本兵在战士们的枪口前倒下……(回忆结束)
她过来挽住他的胳膊,安慰着他。
几个山民静静地从这里路过,她连忙松开了挽着他的胳膊。
他主动揽过她的胳膊。
几个山民开玩笑似地捂捂脸,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她有些嗔怪地从他怀里抽出了自己的胳膊,并对山民报以甜甜的笑容。
(六十二)
他们的家,油灯如豆。
弟弟悄悄把木箱吃力地放到桌子上。姐姐吓了一跳,忙示意他动不得,指了指挂锁。
男孩拿来锤子,正要砸,一只手抓住了锤子。
他怒视着儿子。儿子被威严的父亲吓得哭了起来。
女儿提心吊胆地站在一旁。
她连忙过来劝阻,收起儿子手中的锤子。
他捧着木箱,小心地递给妻子。她马上捧过木箱。
儿子和女儿看到父母如此郑重其事,都若有所思。
(六十三)
破旧的梳妆镜前,她默默地拿出一个“俄罗斯套娃”。第一层是王冠,第二层是母鸡,第三层是鸡蛋,第四层是蛋黄……她一层层地取出,又套回……
一只手从她背后伸出,把套娃取出。她抓住这只手,亲吻着。
他的眼睛含着泪水。和思乡的妻子一样,他也心潮澎湃。
(六十四)
邮局。木牌上的告示:本局不接受国际长途。
他和她失望地走了出来。他欲再返身回去,她劝住了他。
(六十五)
一轮明月。草垛旁,他和她用笛子及手风琴演奏着本剧主题歌的旋律。
悠扬的旋律引来山民们的倾听,他们渐渐围拢过来……
(六十六)
音乐回荡,这里已经是图书馆。
他们在成排的书架中穿梭——全是《毛泽东选集》《毛主席语录》等书籍。
在“苏联文化”一栏的木架上,她翻到了《高尔基文选》,找到《母亲》一书。她把书贴在自己胸口,眼睛里涌出了泪水。
他深情地抚摸着她颤抖的双肩。
(回忆)他与她在异国的幸福时光。
她年老、善良的母亲……(回忆结束)
(六十七)
新华书店。他来到“地图”专柜,挑选了一份“苏联地图”。
“苏联地图”被糊在土墙上。
他用红笔在靠近中国的东北某处画了一个点,镜头从这个“点”化开——她在山间,在地头,在田里,在磨坊,在场镇,在家里辛勤劳作的场面。她的服饰也由俄罗斯民族风格到半俄罗斯民族风格半中国风格,直到完全中国化……
一份“中国地图”覆盖在土墙的苏联地图上,她在地图的四川西北处扎下一颗闪亮的“图钉”。
图钉已经生锈了。
(六十八)
字幕:四十年后。
十字路口,建筑多了些,但环境并没有根本的改变。
一幅标语十分醒目——“欢迎抗战老兵林茂森先生从台湾回鸭溪乡探亲”。
(六十九)
以上标语成了医院病房内电视里播报的新闻内容:……林茂森先生是我县鸭溪乡翠柳沟人,为了抗击日本法西斯,他于……
病床上的他一下子坐起来。身穿俄罗斯民族服装的她正在给他喂药,他的突然坐起,把勺里的药水碰洒了。
他嘴里念叨着林茂森的名字,有些激动。
他欲起床,被她按住。他摇了摇头,把手伸向自己的内衣口袋,她帮他从口袋取出那个小本。
小本被翻开,里面还夹着那张字条。字条已泛黄,字迹有些模糊,上面似还有一些血迹……
(回忆)远处,传来枪声。抗日战场上,他和山队长及战友们在阵地上阻击敌人。我军死伤甚众,阵前的敌人也尸横遍野。
突然,山队长被一颗流弹击中,倒在血泊里。
山队长制止了卫生员与他的救助,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颤抖着拿出了带血的字条。
纸条上的字有些模糊不清:……请山队长借三十斤大米,用以救重伤员。由苏维埃政府归还。红军二医院……
山队长抓过他的手,盯着他,将字条郑重地放在他的手中。
他急着将字条揣进衣袋,欲对山队长施救。山队长不满意地拿出字条,小心地夹在小本里,然后把小本揣进他贴胸的口袋中。
一发炮弹呼啸而来,爆炸,飞溅的泥土遮住了整个画面……
一组镜头——
部队行军前,他用手拍拍装有小本的左胸口袋。
战场负伤后,他不顾流血,坚持从胸口取出字条,小心地放到布鞋的夹缝处。
日本劳工营,他小心地把字条缝在衣服里。
苏联农庄里,他把字条缝进皮袄。
收音机里正播放中国歌曲《解放区的天》,他展开手里的字条看着。
桌子上放着一份印有俄、中文字的文件,内容是同意他和家人回到中国。她在一旁沉思。
她取来笔,用笨拙的俄中混合体写出一行字:亲爱的,这里有我们的家,我们的儿女,我们的农场和牛羊,我们的幸福生活……
她用期盼的眼光看着他。
他也写下一排字:中国是我的家乡。就如你爱你的家乡,我也爱我的家乡。家乡有我的亲人,家乡有我的使命。请陪我,请理解我,请原谅我……(回忆结束)
她紧紧地拥抱着他。
他把字条展现给她。她点着头,帮他把字条夹进小本。
(七十)
一份内部报告——《书记:台湾巨贾林茂森决定暂缓为本地公路建设投资》。
看这份报告的是两鬓斑白的“眼镜”书记(即那位生产队长)。他从报告上移开目光,离开宽大的办公桌,背手沉思踱步。
旁边肃立的秘书欲言又止,望了望室内正面墙上的本市未来交通示意图,轻轻地摇摇头。
(七十一)
繁华市区内。急驶的出租车。他一再催促司机……
坐在行进在盘山公路的农用手扶拖拉机上,他被颠簸得东摇西荡,她也紧张得不知所措。
十字路口,那幅标语已残缺不齐。两辆单人摩托把他和她载到这里。
渡口,溜索已变成了索桥。他和她急步走上晃荡不已的索桥。
一个提着双卡收录机,带着照相机的年轻人也走上索桥。他的收录机里在播报本地新闻:从台湾归来的抗战老兵,商界巨贾林茂森老先生结束了在本地的访亲和考察,将返回台湾……
他怔住了,一把抓住年轻人。拎着收录机的青年被他的异常举动吓了一大跳。
(七十二)
宾馆贵宾室,老去的米主人林茂森正在喝着咖啡听收音机:本台刚刚收到的消息——全市人民关注的交通大动脉,已经上升为国家战略,正在积极寻求投资……
林茂森听到这里,陷入沉思。
一旁助手捧着《国道×××项目论证报告》。
有人敲门,是秘书,他示意书记来了。
林茂森连忙放下咖啡杯,站起。
(七十三)
宾馆大门口,林茂森在书记的陪同下走向已打开车门的汽车。
林茂森与书记握别,正要跨进车门,他气喘呼呼地出现,拦住林茂森。
林茂森有些纳闷。
秘书忙走了过去。
拎收录机的年轻人马上过来给他们解释。
(七十四)
宾馆大堂休息区。字条在林茂森手上,他久久地凝视着。
书记向林茂森的秘书小声解释什么。
她给他递上一杯水,让他静静神。
他盯着林茂森。
林茂森两眼迷离,似乎回到那个年代……他终于点了点头,并伸出三个手指头。
林茂森助理看着端着水杯大口喝着的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林茂森扑上前去紧紧抱住他,他也流着泪紧紧抱住林茂森。
林茂森郑重其事地给他行军礼,他泪流满面地还以军礼。
字条上血迹斑斑。林茂森向助手比画着说着什么。
书记和助手来到她的面前,给她深深鞠了一躬。
在场的所有人都给她——一位俄罗斯大娘,和他——一位历经坎坷的老红军,深深地鞠躬致意。
(七十五)
鸭溪乡翠柳沟,林茂森木屋前。“欢迎林茂森先生回乡省亲”的标语十分醒目。
林茂森等人与他和她来到这里。
林茂森熟练地取下屋内一块砖,扫清尘土。
(回忆)借米碑立在林茂森屋内。
他给林茂森比画着问石碑的去向。
传来狗吠和枪声。林茂森从门缝往外一看,吓得大惊失色。
月黑风高夜,林茂森悄悄打开木门,石碑被抬了出来。
悬崖高耸。那块石碑从山上被人推下、坠落。石碑落地声转换成钢钻刻打石头的声音。
他在刻另一块石碑:红军借林茂森大米三十斤……(回忆结束)
(七十六)
红军纪念馆,刻好的借米石碑被安放在显赫之处。
秘书满面喜悦地捧着文件冲进书记办公室,书记从文件堆里抬起了头。
开工庆典的鞭炮炸响,红旗飘扬,彩球飞舞。欢呼声中,林茂森和书记双双剪彩。
与会的人群中,她和他都喜悦微笑。她在他脸颊上轻吻……
那位在索桥上提双卡收录机的青年记者不失时机地拍下了这些令人激动的画面。
(七十七)
刊有这张彩照的报纸被书记拿在手上。书记看着报纸上幸福的中俄两位老人,不禁陷入回忆之中。
(回忆)电闪雷鸣,暴雨如注。溜索在风雨中飘摇。
茅草泥土屋内,她正断断续续地收听着俄文广播与音乐。
几个公安人员顶着倾盆大雨,来到溜索旁。
浑身湿透了的生产队长悄悄地潜到他的茅草屋外。俄文电台的声音传了出来。
案几上的《县志》翻开:鸭溪乡翠柳沟在百年不遇的暴风骤雨之夜,溜索不明原因地在雷鸣中突然断裂,阻断交通。翠柳沟也在这个百年不遇的夜晚,发生了一起从未有过的盗窃案——中苏合璧家庭的收音机被盗……(回忆结束)
(七十八)
《县志》合上。书记离开办公桌,去开门,秘书抱着那台来自苏联的收音机进来。
秘书给收音机插上电源,几经调试,传出电台声音。
秘书又取掉交流电源,给收音机装上电池,电台声音再次响起。
(七十九)
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他和她把收音机送到了这里,那位青年记者迎接了他们,并送上一部厚厚的手稿,封面是纪实长篇小说《世纪之恋》——来自中苏两国夫妻跨越半个世纪的爱情故事。
(八十)
木箱子静静地放在他的坟墓前。
记者陪着她来到这里,黑狗默默地陪在她的身旁。
年迈的她望着墓碑上他的照片,慢慢地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
(回忆)苏联农庄,她的家乡。
她抚摸着昏迷中他的脸,大黑狗在一旁卧着。
白桦树下,她用树叶给他拼了一个“心”,他用白桦木刻着她的雕像。俩人互换礼物。
中苏边境。她依依不舍,用玻璃瓶装满了自己祖国的泥土。
中苏边境,河水滔滔。他用玻璃瓶装满河沙。
他郑重其事地把树叶做的“心”、雕像、泥土、河沙,珍宝似地放入了木箱。
木箱上了锁。
他取下钥匙,扔掉。
日记本被翻开。她在记日记,有俄文,也有中文:他留下了东西,我留下了文字——那都是感情!是啊,他人在,我守他的人;他人去,我守他的魂……歌声响起。(回忆结束)
一片树叶飘向天涯,
天涯处处都是它的家。
家园有肥沃的土壤,
阳光雨露下滋滋发芽……
(八十一)
如今的川西北山区农村。
字幕:他们的爱恋,堪称世纪之恋。因为他们在苏联一起生活了十五年,在中国一起生活了四十五年。她在他的墓前守候了二十年……
(剧终)
[作者简介]
何茂林,四川绵阳人,一级编剧,影视剧三栖作家。编剧的电影剧本《我想长大》,获首届夏衍杯优秀电影剧本奖,并由长影等制片公司拍摄,全国播映。微电影《暖冬》获首届亚洲微电影大赛奖。在《电视文学》发表剧本《第一滴眼泪》《蝶殇》《灵魂》(上下集)、《传人》(上下集)、《我想长大》(长下集)、《我是警察》(上下集)、《空门》《阴山》《承诺》《天职》《守望》等。
编剧的电视连续剧《紫色的诱惑》在中央电视台播出。编剧的四十二集电视连续剧《雄魂金沙》由华文出版社出版。在《戏剧与电影》《戏剧家》等刊物发表话剧、电视剧本三部。编剧并导演拍摄了微电影《追心》《国宝》等,编辑、导演专题片、纪录片十余部,其中《春风扑面来》在中央电视台播出。编剧的大型话剧《守岛人》在全国巡回演出。创作了《记住长征路》《你是好人》《你是最亲爱的人》等歌曲,全国传唱,中央电视台播出,广获好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