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草春晖

美丽的江边，春光明媚，风景秀丽。宽阔的江面平坦逶迤，江水缓缓向东流去。江面往来的游船上，游客纷纷涌出客舱，观赏两岸的独特风光。

滨江小城，高楼鳞次栉比，高架桥纵横交错。

城市广场上，热闹非凡，人流如织。

远远看去，城中江沿山上，绿树成荫，一派生机，更是这城市风光的点睛之笔。

曲曲弯弯的石阶，像一条玉带缠绕山间，向山顶攀援延伸，在绿色葱茏间时隐时现。高大威猛、充满朝气的李聪，携手俊美秀丽、穿着新潮的孙甜甜，轻盈地沿着台阶拾级而上。

二人驻足，抬头观望，再过一串台阶就要到达山顶了。

二人击掌，相互鼓励，一边喊着“加油”，一边快步向山顶攀登。

山顶平台并不宽阔，但设计精美雅致，一步一景。

平台入口处，李聪一步三个台阶，轻轻一跃登上平台，回头俯身伸出有力的臂膀，将孙甜甜一把拉到自己身边。

李聪身手敏捷、举止潇洒，透着一股阳刚之气。

周围几个青年游客驻足观望，向二人投去羡慕的眼光。

二人脸上充盈着甜蜜和幸福。

孙甜甜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不断传来，感染着身边每一位游客。

微风送爽，鲜花摇曳，春意盎然。山顶甬道两旁似花的海洋，紫玉兰和白玉兰分列甬道两旁，遥遥相对，迎风怒放。点缀其间的北美红珠宝海棠，花开繁茂，多姿柔润，娇艳似火。

孙甜甜来到丁香树下，手托丁香花，陶醉在花香之中。

李聪和孙甜甜坐在山崖边的石头上。

俯瞰山下，美丽的江城尽收眼底。微微气喘的孙甜甜看着沉浸在风光中的李聪，从手包中掏出纸巾递给李聪。

李聪收回目光，接过纸巾，擦去脸上的汗水。

孙甜甜凝望着李聪感叹：“在我眼中，你就是一个谜。”将目光转向山下风景，似自言自语，“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李聪望着孙甜甜清澈、探寻的目光，为她揭开谜底：“我来自一个小山村……”

一

寒冷的冬天。天色昏暗，寒风阵阵。

幼年的李聪和妈妈田慧娟满身戴孝，走向远山。

远山连绵，笼罩在雾霭之中，显得异常沉重。山前一座新坟上，白幡儿迎风摇曳，花圈默默致哀。

李聪和妈妈田慧娟双双跪在坟前。

田慧娟奉上供品之后，又将纸钱点燃。

纸钱缓缓燃烧，火苗忽明忽暗，跳动摇摆。

田慧娟用一双粗糙的手，不断将纸钱抛向火苗。

跪在地上的李聪，双眼泪流，呆呆地看着坟头。

坟前的火苗熄灭，燃烧的灰烬随风飘散。

田慧娟站起身来，走到李聪身后，伸手按向李聪脑后。李聪会意，含泪磕了三个头，头头触地。

李聪和妈妈田慧娟走在山前崎岖的小路上。田慧娟面目清秀，看上去不像三十多岁的年龄。

山村中一个破败的小院，院中的三间土房子摇摇欲坠。房间内的陈设，看上去有些寒酸。

灶台前，田慧娟刷锅做饭。她转身掀开一个粗瓮，瓮中粮已无多，她将手臂吃力地伸向瓮底。看着不足半碗的籼米，眼中透露着无奈。

放学回来的李聪走进门来，将书包放在炕上，转身看向妈妈。

妈妈将饭碗递到李聪手中：“妈妈吃过了。”

山村小学简陋的操场上，同学们追逐嬉戏打闹。站在远处的李聪，看着这热闹场面面无表情。

同学们叽叽喳喳地涌出教室。随着同学走出教室的李聪，迅速走向教室一边，拿起放在那里的镰刀和背筐。

山间地头，李聪将书包放在一旁，挥舞镰刀打起猪草。夕阳西下，背筐里的猪草已满。站起身来的李聪微微气喘，用袖子擦去头上的汗水。

山前小路上，李聪背着猪草走来。背筐里的猪草几乎高过他的头顶，他走得有些吃力。

李聪大伯家的屋内陈设简陋。

田慧娟站在屋里的一个角落：“他伯，家里没米了。”

李聪大伯愁眉苦脸地看着玩耍的几个孩子，连声叹气。他从田慧娟手中接过一个不大的口袋，向米瓮走去。站在瓮前，他掀开盖在上面的盖子，伸手舀起几碗米倒在口袋里。眼神在米瓮和口袋游移间，他又多舀了两碗，将米袋递给田慧娟。

高低不平的街道上，田慧娟手提着米袋子，向自己家走去。

暮色中，李聪把打来的猪草抛向猪圈内。

猪圈里传出来猪仔欢快的哼哼声。

田慧娟提着米袋走进家门。房间内，田慧娟刷锅做饭。

天色阴沉，天边黑云低垂。

田地间，田慧娟和李聪忙着收割玉米，二人挥汗如雨。

田慧娟抬头看看天边，低头又加快了收割的速度：“铁蛋，天要下雨了，你去树下躲一躲。”

李聪：“妈妈，老师说下雨天，在树下有雷电的危险。”他头也不抬，继续收割。

大雨下起来了。田慧娟手拉李聪走出田间，边走边脱下自己有些破旧的外套。

田慧娟和李聪并排坐在田垄上。

田慧娟用外套罩在二人头顶：“山里的雨下不大的，一会儿就过去了。”

在妈妈庇护下的李聪看看妈妈，擦去脸上的雨水，露出天真、灿烂的微笑：“妈妈，你累吗？”

田慧娟：“妈妈不累！我们的铁蛋知道关心人了。”

李聪：“爸爸不在了，妈妈受苦了。”

田慧娟：“不苦，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等铁蛋长大了，妈妈就不苦了。”

艳阳高照。放学回家的李聪跨进家门，迎面看到站在屋门前的田慧娟和邻居瑛瑛婶儿。

瑛瑛婶儿穿着整齐，走路轻快，边走边和李聪打着招呼：“铁蛋放学了？”

李聪“嗯”一声，算作回答。

一辆长途大巴车吃力地爬行在盘山道上。

小山村口，长途大巴车掉头远去。车上下来的杨志广，拿着几个手提袋站在村口。他四十岁出头，中等身材，国字脸显得朴实憨厚。杨志广环顾左右后，向村中走去。

山崖大树下，田慧娟与杨志广站在树荫下，向山下望去。

山下的盘山路曲折蜿蜒，伸向远方，看不到尽头。

杨志广有些激动和感慨：“你就是沿着这条路，从山后绕到山前来的？”

清秀美丽的田慧娟面带羞涩：“是。”

山村小学内，田慧娟和杨志广躲在教室后边，两人都不言语。

教室内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

田慧娟：“下课了。”

在田慧娟示意下，二人小心谨慎地沿着教室后墙，转到教室山墙。

李聪走出教室，在操场中间的旗杆下站定，远远看着追逐打闹的同学。

教室一侧，田慧娟指向旗杆方向：“那就是铁蛋。”

杨志广微笑着，目光中满含着爱怜：“个头儿不小。”

家中小院内，田慧娟脸上带着喜色，看上去更加年轻。她手脚轻快、动作麻利，把浆洗的衣物，一件件展挂在晾衣绳上。

李聪高兴地跨进家门。他背着书包、抱着一摞作业和辅导材料。

田慧娟笑嘻嘻地：“放学了？”

李聪放下书包和手中的资料，上前把洗衣盆中的湿衣服拧干递给妈妈：“放暑假了。这个假期，我要把小猪喂得胖胖的，让它快快长大。”

田慧娟停下手中的活计，若有所思地看着李聪：“小猪送给你瑛瑛婶儿了，你瑛瑛婶儿给了咱八十块钱。”

李聪惊诧地望着妈妈。

屋内，田慧娟不知从何开口：“铁蛋，妈妈要和你去城里生活了。那个人是你瑛瑛婶儿介绍的，她的远方亲戚。”

站在屋地中间的李聪面无表情，低着头有些木然。

清晨的山野青翠欲滴，满山的绿色生机盎然。

李聪爸爸的坟上长满杂草。

田慧娟沿坟拔除杂草后，跪在坟前，点燃纸钱：“他爸，我要把铁蛋带走了，今天来和你告别。对方是瑛瑛远房的表哥，前几年来过咱村，你见过。他原来在市铁路大厂上班，后来下岗又找了工作，前几年他家里的过世了。他人老实，喜欢咱铁蛋。他给咱铁蛋找好了学校，秋后铁蛋就可以在城里上学了。我会照顾好铁蛋的，你放心吧。和你生活了十来年，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心里挺过意不去的，对不起你了！你放心，每年清明，我都会带铁蛋来看你。”

跪在坟前的田慧娟和李聪已是满脸的泪水。

一股旋风刮来，吹起了纸钱的灰烬。灰烬在空中盘旋不去。

屋内，田慧娟打开几个手提袋，把新鲜的衣服抖搂开来，满意地左看右看。铁蛋走进门来。

田慧娟高兴地：“铁蛋，过来试试。”

铁蛋站在屋地中间并不动身，表情冷漠。

田慧娟拿起一件上衣，穿在李聪身上。

李聪机械地配合着。穿上新衣服的李聪，精神了不少。

二

长途大巴车一路轻快地向山下开来。

车内的田慧娟和李聪坐在同一排座位上。

田慧娟有些疑虑地看着李聪：“铁蛋，城里人都文明哩，以后要学好哩。做到不偷、不抢、不赌钱，不说脏话、下流话。”

李聪熟视无睹地将目光移向窗外。

滨江市长途公交站内，人流涌动，熙熙攘攘。

正在出站口的田慧娟一手拉着李聪，一手提着包裹，从出站口走出，搜寻的目光看向接站的人群。

杨志广看到母子二人，急忙招手呼喊，走上前接过田慧娟手中的包裹。他一脸喜兴，难以掩饰内心的激动。

随着“到家了”的愉快声音，杨志广推开家门。

这是两室两厅的单元房。房间虽然不大，但干净整洁，倒也温馨。

田慧娟满意地环视房间。

李聪有些拘谨地站在客厅里，显得手足无措。

餐厅不大，在明亮的灯光下，几件精致的家具映射出绚丽的光芒。

杨志广把一盘盘炒菜端上桌来，不大的餐桌摆上了六个菜：“都是好吃的，多吃点儿。”

杨志广将目光转向李聪。

李聪坐下却不抬头，也不说话，毫不客气地拿起了筷子。

杨志广把一块红烧肉夹到李聪的碟子中。

田慧娟担心地看着大吃大喝的李聪，又看看杨志广，歉意地笑笑，不知该说些什么。

杨志广倒显得坦然：“孩子在家还叫铁蛋，上学要有大名，就叫李聪吧——孩子聪明，读书读一个好前程。”

田慧娟看李聪没有反对的意思：“这名字好，就叫李聪。”

李聪来到自己的房间，吸顶灯的光线明亮。他用好奇的目光审视着自己未来的天地，禁不住走到写字台前，用手抚摸，写字台一尘不染。他打开台灯，荧荧的灯光把写字台映照得异常光亮。他走向写字台旁边的小书架，一排排新书摆放有序。他随手拿起一本，拆掉塑封，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他沉浸在书中，脸上露出开心的微笑。

厨房里的杨志广忙着收拾餐具，他将一个个碗碟洗净后放进橱柜里。

站在旁边的田慧娟看着他熟练的动作：“还是我来吧。”

杨志广：“不用，几年来我都习惯了。”

田慧娟禁不住感叹：“老杨，这几年，你一个人也不容易。”

杨志广爱恋地看了一眼田慧娟：“这不，你来了！”

田慧娟发自内心的笑容，看上去那么美丽，话语中带着一丝羞涩：“你做的菜也好吃。”

卧室内，杨志广将一套细花睡衣递给田慧娟。

田慧娟不明所以，疑问的目光看向杨志广。

杨志广笑笑说：“睡衣，睡觉穿的。”

田慧娟瞪大眼睛：“睡觉还穿衣服？”

杨志广显得很随意:“穿不穿都行，反正是在家里。”

杨志广边说边激动地看向田慧娟，田慧娟早已脸红到了脖子上。

杨志广上前紧紧抱住田慧娟。

两人虽然压抑着自己的笑，可都已经喘不上气来。

三

夏天的阳光炙烤着大地，房间外一片炽热。

房间内，穿上新衣新鞋的李聪伸伸胳膊踢踢腿，对焕然一新的自己感到满意。

客厅传来田慧娟“铁蛋”的喊声。李聪穿着一身新衣走出房间，站在妈妈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田慧娟看着小大人一样的李聪十分满意：“伯伯和咱们一起，去看你的新学校。秋后开学，你就要在那里上学了。”

李聪随妈妈走下楼梯。

楼门口，杨志广早已等候在那里。

杨志广扶着一辆新自行车，告诉田慧娟：“邻居家借的。”边说边走向自己的自行车。他的车子虽然显得稍稍旧了些，但擦得很亮。

大街上车水马龙，公交车、小汽车拥挤不堪。

自行车道上，如潮水般的车流，让骑在车上的田慧娟有些紧张。她一脸严肃，不敢左顾右盼。坐在车后的李聪却一脸兴奋，对周围一切都感到新鲜好奇。

一个毛头小伙子直身骑在一辆新型车上，在自行车流中快速穿行，吸引了李聪。

李聪的目光一直追随小伙子消失在车流之中，禁不住问：“那是什么车？”

杨志广和蔼地回答：“那是山地车，四个链轮，可以调整快慢速度。”

滨江小学门前。

杨志广与传达室保安交涉：“师傅，孩子转学，下学期开学后要到这里上学，想看看新鲜。”

保安从传达室打开小窗，探出头来，审视着三人：“现在放假。”

杨志广很和气地恳求：“就是看看。”

保安叮嘱：“时间不要太长。”

话音刚落，三人面前的伸缩门自动打开。

李聪看着，感到十分新奇。

这是一座长方形的学校院落，二层教学楼环绕三面，正楼前面是一个宽大的操场，绿色的球场草皮两侧，各竖起一个足球球门，绿地上白色的场地线清晰夺目。

李聪激动地跑在前面，大步跨上楼梯，来到二楼走廊向下俯看，激动得无法自已。赶上来的杨志广和田慧娟看着满脸兴奋的李聪，相视而笑。

四年级2班教室前，三人驻足。

杨志广：“开学后，铁蛋就在这个班上课。”

李聪快速跑到教室窗前，向里面窥探一番：“还有1班？”

杨志广指指前面：“四年级1班在那里。”

李聪一脸疑惑：“这个学校有多少学生？”

杨志广：“有一千多人。”

李聪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忙碌的一天过去了。

田慧娟在厨房里将碗碟洗净后放在消毒柜里：“老杨，孩子改不了口，你别怨他。”

杨志广憨憨地笑笑：“不急，由他。”

李聪在自己房间内，坐在写字台前，聚精会神地抄写着自己从山村小学带来的作业。

客厅内，田慧娟和杨志广坐在沙发上，边喝茶边聊天，前面的电视机处于关闭状态。

田慧娟有些难为情：“弄得你连电视也看不成。”

杨志广轻声安慰：“以前看多了，都一个样，现在不看也不想。”喝了一口茶，指指李聪关着的房门，“铁蛋行，用功。”

田慧娟有些担心：“也不知道开学后跟不跟得上。”

杨志广信心满满：“不急。”

城市生活的滋润，使田慧娟变得越发的靓丽可人。白嫩的脸庞，透着健康的红润，一头秀发衬托着瓜子形的美丽脸庞，圆润的下巴线条精美，看上去更加秀气。

正在打扫房间的田慧娟，听到楼下杨志广的喊声，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铁蛋，杨伯伯给你买来了山地车。”

有些意外的李聪来到客厅：“真的？”

田慧娟：“就在楼下。”

李聪高兴地跳了起来。

楼道内，李聪飞奔下楼。跟在后边的田慧娟脸上洋溢着笑容。

楼道口的杨志广正在端详着眼前的两辆新车，看到李聪冲出楼道，满意地指向山地车。

李聪站在新车前，激动地摸摸这里，又动动那里，对新车爱不释手。

杨志广：“黑色的，时兴。那一辆新车给你妈妈骑。”将山地车倾斜，蹬了几下，“四轮的。”扳动车把上的转换开关，“快，慢；快，慢。”

杨志广的示范，引起李聪极大的兴趣。李聪上手接过新车，准备试骑。

田慧娟看到李聪有些莽撞，欲上前制止，却被杨志广拦住。

杨志广:“孩子个子高，没事。”转而又对李聪,“会骑？”

李聪泄气地说：“不会。”

杨志广示意李聪推车，并鼓励他：“不难，上车。”

李聪踏上脚蹬，急速向前。杨志广急急跟上，扶住了自行车后架。

在楼前甬道上几个来回后，李聪变得自如起来。又转一个圈回到田慧娟身边时，杨志广放了手。李聪一人独自向前骑去，田慧娟紧张地张大了嘴巴。

跳下车来的李聪，回头看见远处站立的田慧娟和杨志广，兴奋不已。

家中餐厅内，杨志广将炸酱面端上餐桌。李聪把几种菜码放在碗中，又用勺子添加了炸酱，搅拌之后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对城市生活已不再陌生。

一家人其乐融融。

杨志广示意田慧娟再盛一碗。

田慧娟放下碗筷：“不再吃了，这些天都吃胖了。”继而询问似的，“老杨，我想上班。”

杨志广放下碗筷，抹抹嘴，不紧不慢地：“想上？”

田慧娟满怀期待地：“想。”

杨志广和田慧娟在商业大厦前下车。

放好车子后，二人走向商业大厦大门。

在门口，田慧娟疑虑地举步不前。

杨志广拉住田慧娟的手，安慰道：“我车工工友的外甥在这里租了柜台，都是自己人，不紧张，有人教你。”

服装柜台前，杨志广和田慧娟站在一位女孩面前。

杨志广也不客气：“小林，教教你大姐，靠你了。”

小林笑盈盈地从柜台内出来，拉起田慧娟的手，向柜台内走去。身体有些僵硬的田慧娟，边走边回头。杨志广举手示意，给予鼓励。

晚上。卧室内。

田慧娟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中的自己左右观看，有些不好意思地：“老杨，小林说上班要化妆。”

杨志广来到田慧娟身后，抚摸着她的肩膀：“那就画，化妆品都给你买好了，你画画更好看。”

田慧娟：“我不会。”

杨志广随手拿起放在梳妆台上的口红：“张嘴。”

待田慧娟微微张嘴后，杨志广用口红在田慧娟的唇间涂抹起来。经小心涂抹后，田慧娟本来红润的嘴唇，顿时变得更加生动。望着镜中鲜艳的自己，田慧娟满意的神色写在了脸上。她指指自己的眉毛，杨志广又拿起眉笔，给她画起了眉毛。

杨志广：“化妆可不简单，补水、涂润肤露、扑粉，复杂的工序比车一个零件都多。明天你让小林教你。”

本来柳叶细眉的田慧娟，经眉笔描抹后，变得楚楚动人。看着镜中的自己，田慧娟激动不已，转身投入杨志广的怀里，与杨志广紧紧拥抱。

田慧娟：“我好幸福！”

温馨浪漫的气氛，盈满卧室的每一个角落。

四

新的学年开始了。杨志广骑车载着李聪来到滨江小学门口。家长们前呼后拥，将孩子们送到学校门口便转身离去，身后是一片“再见”声。李聪跟在杨志广身后，向传达室走去。经交涉，保安放行。在孩子中间，杨志广似鹤立鸡群，看上去格格不入。

教师办公室门口。

杨志广喊道：“王老师。”

一位青年女教师走出办公室，热情地迎接杨志广和李聪。

杨志广把李聪拉到身前，毕恭毕敬地：“王老师，李聪来上学了。”

王老师拉住李聪的手：“李聪，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四年级2班的同学了。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有什么事，可以找我。”她亲切地抚摸着李聪的肩膀。

李聪显得忐忑不安。

王老师回到办公室，走出来时将一摞新书交给李聪。

走廊里，王老师一手拿着教案，一手拉着李聪，向四年级2班教室走去。

神色紧张的李聪回头看向走廊的另一头，杨志广依然站在那里。

晚饭的餐桌旁，李聪情绪低落地低头抠着自己的指甲。从厨房出来的田慧娟、杨志广看到李聪失魂落魄的样子，相互交流了一下眼神。

田慧娟轻轻走过去，坐在李聪身边：“怎么了？”

李聪抬头看一眼妈妈，又低下了头，依然不说话。

田慧娟望着李聪，虽然担心，但并不催促。

厨房门口的杨志广，看着默默无语的一对母子，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一会儿，李聪抬起头来，泪眼蒙蒙：“同学笑我不说普通话。”

田慧娟无奈地看向杨志广。

杨志广胸有成竹地走向客厅，从茶几上拿起一本小小的字典，转身交给李聪：“这是一本口袋字典，可以装在口袋里，随身携带，对你说普通话有好处。哪个字词说不准，查查字典，也就四个声调，慢慢学，不难。”

李聪接过字典，转忧为喜。

卧室内，面对田慧娟疑问的目光，杨志广高兴地说：“这个王老师不简单，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是她给我提了醒，我就买了这本字典。”

滨江小学操场上，同学们在参加各种体育活动。李聪站在远处只是旁观。

从操场边走过的王老师，看到呆呆站立的李聪，便把附近的班长胡亮亮叫到身边，窃窃私语地交代着。胡亮亮心领神会，转身向李聪走去。

胡亮亮把遥控器给李聪看，又指向空中的航模器。李聪羡慕、好奇。

在胡亮亮的鼓励下，李聪接过了遥控器。航模器在空中做着各种飞行动作。

滨江小学门口，各位家长翘首以盼。孩子们走出教室，涌向学校门口。

学生愈来愈少，但看不到李聪的身影，杨志广面露焦急之色。

李聪孤零零地一个人，有气无力地走向学校大门。

暮色中，彩灯闪烁，把道路两旁装点得分外妖娆。

杨志广骑车观察着李聪的神情：“放假了？”

李聪沉闷地“嗯”了一声。

杨志广：“不高兴？”

李聪不再回答。

杨志广边骑车，边哼起小调，故作轻松间注视着李聪的表情。

突然间，李聪大声喊叫：“考得不好！”

杨志广依然蹬着车子，对李聪的吼叫不作回应。

李聪平静后，杨志广开始安慰：“铁蛋努力了，不急。”

学校因放假变得冷清，进入校园的杨志广急急地向教师办公楼走去。

办公室内，王老师正在整理杂物，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杨志广。

王老师：“你早来了？”

杨志广嗫嚅着：“刚到，看你忙。”

王老师似早有预料：“你是来问李聪成绩的吧？”

杨志广喃喃地答应着。

王老师很满意：“李聪刚转学，山区小学与咱们小学有差距。李聪好学，有灵气，会赶上来的。”

餐桌上，一家人边吃边聊。

杨志广：“铁蛋聪明，李聪嘛，哪能不聪明呢！不急，用功就好。”

李聪看看杨志广，不说话。

田慧娟看看李聪，又看看杨志广，不知如何是好。

杨志广：“学徒时，都是师父手把手教，一直没离开过师父指点。那天师父发烧，厂里有外活儿找师父，师父让车间主任找我。车间主任就把活儿硬压给了我。我拿着图纸，硬着头皮上了车床。那个零件儿我没做过，紧张得两腿直哆嗦。光听说赶鸭子上架的，没听说赶我上车床的。”

田慧娟和李聪听到这句话，情不自禁都笑了。

杨志广：“我深呼吸三口，静下心，一口气按图纸做出了零件儿。后来，车间主任告诉我，合作厂家夸我手艺好。师父上班看了图纸，说我功到自然成呢。”

一家人细嚼慢咽。

杨志广：“干活儿有窍门，学习也有——嗯……方法。零件儿都那么做，还有没有更好的招数呢？学习也一样，一道题可以有不同的——嗯，方法，要……独立思考……举一反三哩。”说到这些自己不熟悉的生硬词，显得不甚顺畅，语气缓缓的，“以后吃饭不说话，贵人吃饭都不说话哩。”

一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发出哈哈的笑声。

卧室中。田慧娟和杨志广躺在床上亲昵地闲聊着。

田慧娟：“又是王老师教你的？”

杨志广：“嗯，磕磕绊绊总算把王老师的意思说全了。”

五

新春佳节到了，这个小家庭沉浸在一片欢乐之中。

杨志广和李聪贴对联、贴窗花，田慧娟在餐桌上包着饺子。

楼下甬道上，杨志广和李聪在燃放鞭炮。

鞭炮炸响，震耳欲聋。

李聪欢蹦乱跳，兴高采烈。

又是一年春来到，暖风习习，垂柳吐绿。江边广场热闹非凡。

杨志广一家将美丽的蝴蝶风筝放向高空。

田慧娟手抻丝线：“铁蛋，看风筝飞得多高。”

李聪被旁边的航模飞机吸引，对妈妈的话没有应答。

杨志广随着李聪的目光望向空中。

航模器上下翻飞，做着各种动作。

趁李聪不注意，杨志广悄悄来到一位青年身边：“你玩的是什么？”

专注的青年漫不经心地回答：“航模！”

华灯初上。在电子一条街上，杨志广走进一家规模较大的电子商店。杨志广询问着，服务员指向一排排航模器。

滨江小学教室内。李聪神秘地打开书包。

旁边的胡亮亮顿时睁大双眼：“这要一千多块钱呢，功能比我的还全。”

李聪神气地告诉胡亮亮：“这是家人给我买的。”

操场上，李聪与胡亮亮专注投入地操控着航模器，兴奋不已。

李聪兴冲冲回到家中，将三好学生奖状举到杨志广和田慧娟面前。

杨志广接过奖状：“这是第三个奖状了。”

李聪异常兴奋：“这是第一张市里“三好学生”奖状。这次期末考试，班长是年级第一名，我是年级第三名。王老师说了，下学期升学，我肯定能上市一中。”

杨志广放下奖状，与李聪击掌加油。

望着杨志广和李聪，田慧娟幸福的泪水溢满眼眶。

商业大厦服装柜台内，田慧娟把一纸检查结果递给小林。

小林看看检查结果：“田姐，你怀孕了？”

田慧娟没有直接回答，但幸福已写在了脸上：“今天我早点儿回家，告诉你杨大哥。”

田慧娟骑行在回家路上，幸福的微笑使她具有了更多成熟女人的魅力。

回到家中的田慧娟稍稍喘口气，便奔进了厨房。

听到开门声，她放下手中活计来到客厅，一把拉住杨志广的手。

杨志广向她投以询问的目光。

田慧娟笑容满面：“老杨，今天给你做几个拿手菜，让你多喝几杯。”

杨志广把田慧娟揽在怀里：“什么高兴事？”

田慧娟将检查结果递给杨志广。

杨志广不相信地揉揉眼睛，迅速地又看了一遍，惊叹着：“你怀孕了？”

田慧娟看着杨志广傻笑着。

杨志广一把将田慧娟抱了起来。

意识到什么的田慧娟喊道：“肚子、肚子。”

惊慌失措的杨志广急忙把田慧娟稳稳地放下。

晚饭的气氛与往日不同，田慧娟给杨志广斟满酒，杨志广被幸福充斥着，一脸的得意和满足。

李聪审视着杨志广，欲言又止。

按捺几次后，李聪难以沉默：“我上了一中，把他高兴的？”

田慧娟：“你上一中他当然高兴，还有一件事，他也很高兴。”

杨志广已经飘飘欲仙，李聪将他扶进卧室躺下，拉开被子盖在他的身上，转身走出卧室，轻轻合上门。

李聪回到客厅，走向沙发，坐在妈妈身边：“妈妈，还有什么高兴事？”

田慧娟望着儿子，一字一顿：“铁蛋，你是喜欢弟弟，还是喜欢妹妹？”

李聪一时呆在了那里，但聪明的李聪很快反应过来，异常高兴：“妈妈，你要给我生一个小弟弟。”

田慧娟：“为什么是弟弟？”

李聪：“我可以带弟弟玩儿啊！”

田慧娟思索一下：“给你添一个小妹妹，你也可以保护她呀！”

李聪坚定地点点头，不自觉地将手伸到妈妈的腹部，轻轻地、轻轻地抚摸。幸福的田慧娟伸出双手，疼爱地将李聪揽在了怀里。

六

新华书店门前，杨志广和李聪放好自行车，李聪锁车后将钥匙交给杨志广。杨志广接过钥匙装在口袋里。二人向书店大门走去。

杨志广：“假期里，这是最后一次给你买课外书了。能进一中的，都是百里挑一的好学生。你聪明，但更要努力，还是那句话……”

李聪接过话头儿：“功到自然成。”

书店内，几万种图书琳琅满目。

李聪徜徉在书海之中，他将挑选的新书一本本递给杨志广。

杨志广手中已是一摞新书。

骑着山地车的李聪，快速来到滨江一中门前，在存车处巧遇胡亮亮。

胡亮亮高声喊着：“李聪、李聪！”

李聪回头看到胡亮亮：“几班？”

胡亮亮：“1·11班，咱俩同班，我还是班长。”

李聪似大人般叹口气：“这辈子我是逃不出你的手心了。”

玩笑过后，二人默契击掌庆贺。

1·11班内，气氛异常热烈。

在一片掌声中，李聪快步走向讲台：“老师好，各位同学好，我演讲的题目是《功到自然成》。”

偌大的校园静谧异常，一排排楼房陈列在院落之中。

教学楼前，一位科学家的铜质塑像，巍然屹立，精致传神，栩栩如生。

1·11班教室内。

李聪的演讲激情澎湃，虽然声音稍显稚嫩，但也具有这个年龄段的小小自信：“‘功到自然成’是古人留下的名言，也是一个六级车工，一生钻研车工技术的经验总结。而这一名言又何尝不是我们努力学习和追求的终极目标呢？谢谢老师、同学！”

教室内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

面带微笑的李聪走下讲台。

商业大厦前一片繁忙。

田慧娟和小林满头是汗，她们拖拽着一个个服装包裹。身材瘦小的小林，每拖拽一个包裹，都要站在原地喘着粗气。而田慧娟拖拽起来并不费力。

小林羡慕地感叹：“田姐，你身体真好。”

田慧娟满不在乎地：“在老家干活儿习惯了，这些包不算啥。”她边说边将一包包服装拖到大厅内的电梯口旁。

站在一边喘气的小林劝道：“田姐，悠着点儿，你有身孕。”

田慧娟自豪地回答：“没事，怀老大时，八个月了我还去井台挑水呢。”话音刚落，被门口的台阶绊了一下，只听“哎哟”一声，她一屁股坐在了水泥地上。

小林急忙上前搀扶，可眼前的情景把她惊呆了。

殷红的鲜血浸透了田慧娟的裤管。

医院大厅。穿着工装的杨志广急匆匆来到医院大厅询问着，火急火燎地向妇产科门诊跑去。

妇产科门诊外，小林急得坐立不安。

看到紧张赶来的杨志广，小林满脸愧色，不停地念叨：“都怨我！”

杨志广：“你田姐怎么样？”

小林指着妇产科门诊关闭的大门：“还在里面。”

妇产科门诊的大门打开，一位女大夫搀扶着田慧娟走了出来。

看到等在门外的丈夫，田慧娟懊悔的心情难以言表，失声痛哭。

温暖热闹的小家，现在变得异常寂静。

卧室里渐渐传出田慧娟抽泣、哽咽的声音，令人揪心。

田慧娟倒伏在杨志广的肩头，难以抑制内心的伤痛，泪水洒满她的脸颊。

田慧娟不停地埋怨自己：“老杨，对不起！都是我自己不小心。对不起！我知道你多么想要这个孩子。”

杨志广一边流泪，一边安抚着妻子：“不怨你，不怨你！谁让咱和这个孩子无缘呢。”

田慧娟控制不住地痛心：“都快四个月了……”继而由哽咽到放声痛哭，“大夫说我，再也不能生育了。”

杨志广抽泣着：“咱不说了，躺下，身体重要。”他搀扶田慧娟慢慢躺在床上，又拉起被子，为田慧娟盖好，俯身床前，一手握着田慧娟的手，一抚摸着她凌乱的头发，满含深情地，“慧娟，说真心话，这一辈子有你和铁蛋，我心里知足了。”

听着深爱着的丈夫说出的这句话，田慧娟闭上了双眼，两行热泪又涌出眼眶。

七

宽阔的滨江，江面平静，没有丝毫波澜。江水依然缓缓向东流淌，似生活之河绵绵不断，生生不息。蓝天、白云和沿江建筑倒映在水面，展示着多彩多姿的风景。江面上，天鹅、鸳鸯、野鸭在水中嬉戏游弋。

江边长椅上，李聪和孙甜甜并肩而坐，两人眼中噙满感动的泪水。孙甜甜轻轻把手伸过来，拉住了李聪的手。

望着悠悠江水，孙甜甜情不自禁地：“可怜的小妹妹，可怜的小生命。”

李聪：“我和妈妈都感到万分惋惜。爸爸的前妻不能生育，想起那个难忘的夜晚，爸爸举杯庆贺，手舞足蹈的幸福样子，我和妈妈都知道，爸爸多么希望这个小生命降临人间。妈妈流产，又不能生育，面对双重打击，他心中的痛，我和妈妈都能体会到。可那晚放学回家，他流着泪告诉我，我的妹妹殁了，便让我去安慰妈妈。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提过这件事。他把无私的爱都给了妈妈和我。”

孙甜甜由衷地感叹：“伟大的父爱啊！”

李聪拭去眼中泪水，深情地望着孙甜甜。

李聪与孙甜甜携手江边，漫步向前走去。

回归平静的孙甜甜开朗、活泼、调皮、可爱，她天真地审视着李聪：“你是怎样知道你妈妈和爸爸相爱细节的？”

李聪面色凝重，满怀深情，语调低沉：“是妈妈在弥留之际，告诉我的……”

八

滨江一中运动场内，一年一度的学生春季运动会正在激烈进行当中。

场内，田赛径赛次序展开。广播喇叭中传送着男女生交替的甜美声音，呼喊着运动员到检录处报到。

看台上彩旗飞扬，锣鼓喧天，加油声此起彼伏。

已是高二年级的李聪即将参加八百米跑。虽然他还有些青涩稚嫩、消瘦单薄，但一米八二的身高，具有青年人特有的青春朝气。他身穿红色运动衣，精神抖擞，颇有小男子汉的魅力，吸引着众多女生的目光。

李聪正在热身。

一旁慢跑的胡亮亮来到李聪面前：“李聪，四百米跑我铁定破校纪录。一会儿就看你的了，一定拿下八百米冠军！”

憋着一股劲儿的李聪没有说话。但坚定的眼神，已告诉胡亮亮一切。

二人默契击掌，相互鼓励。

李聪站在起跑线前。

发令枪响，李聪箭一般地飞身向前。

一圈四百米后，李聪已遥遥领先。

看台上“1·11班加油”的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转过最后一个弯道，李聪速度依然不减，最后以绝对优势冲到终点。

看台上的全体学生起立，口哨声、呼喊声响彻上空。

广播喇叭中传来好消息：“特大喜讯，1·11班李聪同学打破我校五年来保持的八百米纪录！”

全场一片欢呼。

两个青春靓丽的女生跑上前去，将鲜花献给李聪。

掌声和鲜花中，李聪自豪地向赛场四周挥手，鞠躬致意。

运动场入口挤满了人群。

一脸焦急的杨志广穿梭在人群之中。

眼尖的胡亮亮看到杨志广，急忙迎上去打招呼：“杨叔叔、杨叔叔。”

杨志广向胡亮亮耳语几句，胡亮亮急忙向运动场内跑去。

滨江市第一医院住院部楼前，杨志广和李聪默默相对。

杨志广试图平静自己，但难以掩饰自己的焦灼：“铁蛋，伯伯告诉你一件事，你先答应我要冷静。”

已经预感到不妙的李聪，连续做了几次深呼吸，用平静的语气说：“你说吧。”

默默等待一会儿后，杨志广轻声说道：“铁蛋，你妈……可能是肝癌。”

听此消息，李聪如五雷轰顶，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能？是不是已经确诊？”

杨志广回答李聪的是沉默。

李聪继而似喊叫般：“是不是晚期？”

回答李聪的依然是杨志广的沉默。

杨志广默默走上前去，紧紧搂住李聪，痛苦地闭上眼睛。

李聪浑身颤抖，伤心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

在一阵震颤和抽泣后，李聪咬紧牙、擦干泪，缓缓地问杨志广：“妈妈知道不知道？”

杨志广：“以她的性格，她可能已经知道了。”双手扳住李聪的双肩，定定地望着李聪，“坚强！在病房里不准哭。”

李聪机械地点着头，扑簌簌的泪水又流了下来。

杨志广和李聪相携相扶着向病房走去。

病房门口，二人相对而立。

李聪几次调整后，终于向杨志广点了一下头。

杨志广推开房门，站在一旁，满脸堆笑：“慧娟，铁蛋来了。”

田慧娟半躺在病床上，看起来与平时没什么两样：“铁蛋，你怎么来了，不是要参加运动会吗？”说着便要下床。

李聪急忙上前，轻轻将妈妈安抚在床上，微笑着告诉她：“我的八百米跑完了，拿了第一，破了学校五年来的纪录。”

田慧娟看着心爱的儿子，语气骄傲：“还是我的儿子，有出息。”

李聪坐在床边，母子二人的额头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缺少妈妈的家里有点儿冷清。

杨志广和李聪在这突然的打击来临时，都缄默不语。

杨志广将晚饭端上餐桌后，开始收拾折叠床和去医院陪床的用品。

李聪看着忙活的杨志广，从餐桌旁站起：“今晚我去陪妈妈。”

杨志广：“陪床有我，你好好学习。这些天，我就在医院里了，你回家吃饭，能做就做，不能做就去饭馆吃。”

李聪眼里噙着泪点点头。

九

教室内，李聪魂不守舍。

胡亮亮关心地询问：“阿姨的病情怎么样了？”

李聪不回答，又将目光移向窗外。

胡亮亮拍了拍李聪的肩膀，转身离去。

走廊上传来上课铃声，同学们纷纷入座。

李聪下意识看了一眼，座位上却没有胡亮亮的身影。

校长室内，胡亮亮站在贺校长面前。

贺校长和蔼可亲地：“说说为什么写倡议？”

胡亮亮：“李聪品学兼优，家中困难，现在他妈妈住院，无力承担高额医疗费。作为他的同学，我们应该出手相助，倡议自愿捐款，献上一份爱心，体现同学之爱。”他一口气说完，等待贺校长的支持。

贺校长稍稍思考：“好，不仅仅是同学，也要把向老师的倡议写进去，倡议全校师生自愿捐款。倡议书要给我看。”

激动的胡亮亮向贺校长深深鞠躬：“感谢贺校长支持！”

暮色降临，放学后的校园安静下来。1·11班教室内只剩下胡亮亮一人，他趴在课桌上奋笔疾书，不时擦去脸上的泪水。

清晨的校园，人流熙攘，教学楼前贴出了《为李聪同学自愿捐款倡议书》，老师和同学们纷纷驻足阅读。

一位老师读着：“伸出你的手，献出一份情，让我们的师生之爱、同学之爱，洒满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人群中走出几位女生，面色凝重，一脸忧伤，泪珠儿溢出眼眶。

学校操场的一个角落里，李聪与胡亮亮相对而立。

李聪低吼般质问：“为什么？”

胡亮亮望着李聪，轻轻地回答：“老师和同学们都有一颗爱心，都想帮帮你。”话音未落，李聪掩面而泣。

胡亮亮上前拥抱李聪，陪李聪一同流泪。

病房内的田慧娟已消瘦不堪，杨志广周到地陪护。

田慧娟从沉睡中醒来，缓缓睁开眼睛。

杨志广急忙靠上前去：“醒了，吃点儿东西？”

田慧娟痛苦地皱起眉，艰难地把头动了一下，算是摇了头。缓了一会儿，田慧娟微微动了一下嘴唇，杨志广急忙将耳朵贴在她的嘴边。

田慧娟断断续续地说：“老杨，我要回家，我……喜欢……咱们的家。”

杨志广听清楚后，连声轻轻安慰：“回家，咱回家。你先睡会儿，我这就去找医生。”

田慧娟慢慢合上眼睛。

医院走廊里，杨志广难以控制地抽泣着。他似抽去筋骨、瘫软了一样，靠着墙蜷缩着蹲在地上。

滨江一中校长室内，李聪面对着贺校长、胡亮亮。

和蔼可亲的贺校长一直拉着李聪的手：“李聪同学，你妈妈住院的事，老师和同学们都已经知道了，大家都很牵挂。胡亮亮同学的倡议发出后，同学们纷纷捐款，老师们也解囊相助。”

李聪几度哽咽。

贺校长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抚摸着他的肩膀，以示鼓励和安慰：“这体现了我们的师生情谊、同学情谊。大家都想尽一份力，表达心意，这是人间大爱，也是温暖真情。请代表我，问候你的爸爸妈妈，老师和同学们的捐款也请你收下。”

李聪缓缓弯下腰去，深深鞠躬。他的双肩在剧烈抖动。

贺校长移步上前，将李聪搀扶起来，不停地鼓励他：“李聪同学，要坚强，要坚强！”

满眼泪水的胡亮亮，把封好的捐款送到李聪的面前：“这是老师和同学们的捐款，共三万六千八百五十元，请收下。”

李聪双手接过捐款，再次深深鞠躬：“感谢老师！感谢同学们！”

十

天空阴沉，乌云笼罩，阴雨连绵。

杨志广骑车吃力前行。在一座住宅楼前，他放好车子。

工友自楼道走了出来，意外看到杨志广，兴奋地大呼小叫：“师哥，好久不见，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了？”

杨志广：“一直没见你的面，过来看看。”

工友：“师哥，咱去我家。”

杨志广连忙制止：“不了，就在这儿吧。”

工友：“你过来有事？”

杨志广咕哝了一句，声音像是蚊子哼哼。

工友感叹：“又来了！说什么？大点儿声！”

杨志广支支吾吾：“家里……有些事情，找你帮忙……”

工友急脾气上来：“哎呀，你急死我了。不跟我回家，也不知道你来干什么。我走了。”说着就要离开，一激灵又转过头来，呵呵笑着。

杨志广紧张得手足不知放在何处。

看着杨志广窘迫、尴尬的样子，工友不由得笑了起来：“师哥，你是……借钱？”

杨志广声音不大，但接话很快：“你嫂子病了。”

工友：“早说呀，一提钱，你就吞吞吐吐。要多少？”

杨志广又开始沉默。

工友不再难为他：“师哥，这是别人刚还给我的一万块钱，你先拿去。”说着从衣兜里掏出钱来，塞到杨志广手中。

杨志广急忙从衣兜掏出一个小本本，翻了几页后，快速写着。

工友又笑：“师哥，你真是可爱！你，我还信不过吗？”

杨志广这次回答倒畅快：“记上，忘不了。我还不了，有铁蛋呢！”

工友哈哈笑着：“师哥，有，你就还；没有，再说。走，师哥，好不容易见一次面，我请你喝两盅。”

杨志广连声谢谢都不说，只是点着头：“我还要走几家。”说着，骑车便走。

看着远去的杨志广，工友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师哥这是有大难了。”

医院住院部楼前，李聪与胡亮亮相对无言。

胡亮亮首先打破沉默：“不放心你，过来看看。”

李聪情绪低落，面容凄戚：“谢谢！”

胡亮亮：“阿姨情况怎样？”

李聪：“不太好。这几天老吵着要回家，说就喜欢我们那个家。”

胡亮亮：“你怎么样？”

李聪：“没事，我和老杨轮班陪护，能顶住。”

胡亮亮恳求：“我替你几天吧！”

李聪拒绝：“别，耽误学习。”

胡亮亮看李聪满眼血丝、一脸疲惫，同情而无奈：“你都两个月没进学校了。”

李聪平静地回答：“没办法。”

胡亮亮：“你养父呢？”

李聪：“下午就走了，可能又去借钱了。”看看胡亮亮，“回吧！”

看着心力交瘁的好朋友、好同学，胡亮亮想给以鼓励，他举起手欲做击掌，李聪没有往日的激情和兴奋，只是无力地举起手，与他触碰了一下。

胡亮亮转身走去，脚步略显沉重。当他回过头来，看到昏暗灯光下依然呆呆站在那里的李聪，那么单薄瘦削，心里一阵刺痛，顿时泪眼婆娑。他加快了脚步。

医院住院部大楼走廊内寂静如常。

杨志广和李聪商量：“大夫说了，出院也可以，在这里……呃……意义不大。”他望一眼李聪，“你妈妈吵着要出院，说家里好。家里是好，可我知道，你妈妈是怕花费哩。”他长长叹一口气，看着面无表情的李聪，“大夫也说了，可以租设备。”

李聪思忖后：“租！”

太阳已偏斜，住院部大楼前，银杏树的影子在一点点拉长。

一楼走廊里，一辆推车缓缓推了出来。

李聪一手举着输液瓶子，一手扶着推车。

杨志广已是疲惫至极，脚底下磕磕绊绊，也要紧跟几步，扶上推车、搭把手。

走廊外，早已等待着的救护车，顶灯不停闪烁。

救护车的后门已经打开，医务人员用担架将田慧娟从推车上抬进救护车里，李聪紧紧跟随着登上救护车。

救护车内。

大夫问着护士：“设备？”

护士：“已经装车了。”

大夫：“药品？”

护士:“都带上了。”

救护车里坐满了人。

李聪看了一眼大夫。

大夫示意杨志广：“杨先生，你坐副驾驶。”

看杨志广一直愣愣出神，李聪告诉杨志广：“你坐在前边。”

杨志广向副驾驶座位走去。

救护车缓缓启动，车上的人都不说话。

年轻的护士柔声问道：“还好吗？”

田慧娟眨眨眼睛，算作回答。

十一

田慧娟喜欢的小家充满了温情，她终于又躺到了自己的床上。

李聪把氧气瓶、监控仪器看了一遍，又拿起妈妈插着针管的手看了看，守护在妈妈的床前。

杨志广俯身床前，默默无语，眼中饱含深情和关切。

田慧娟一脸平静，睡得很香。

田慧娟醒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趴在床前的李聪，一个激灵也清醒了。他看一眼窗外，又是一个黎明降临了。

躺在床上的田慧娟精神很好，她自己拔掉了氧气管，挣扎着要起来。

李聪急忙劝说：“妈妈，大夫要你躺着。”

田慧娟久违地笑了：“昨晚睡得好，身体轻省多了。”

李聪无奈地看着杨志广，杨志广点头同意。

李聪将虚弱的田慧娟搀扶下床。

田慧娟试着走了几步，很有自信：“不用扶，能撑住，大不了扶一下墙。”她小步前移，无限留恋地审视着卧室、客厅、餐厅的每一个角落。

李聪紧紧跟在妈妈身后，担心有什么闪失。

餐厅里，杨志广收拾着碗筷。

田慧娟看看忙活的杨志广，转头对李聪说：“铁蛋，这些天，你学也不能上，整天陪着妈妈，妈妈从心里谢谢咱儿子哩！妈妈没事，你也下楼转转、遛遛弯儿，轻松一下。”

李聪望着停下手的杨志广，不知道怎么办。

杨志广用眼神向门口示意。

李聪没有言语，默默走向房门，拉开门走了出去。

田慧娟吃力地坐在客厅沙发上，甜甜地笑着向杨志广招手。

杨志广赶忙走过去，拉住田慧娟的手坐下。

田慧娟把一只手放在杨志广的手上，深情抚摸着：“老杨——老哥哥，谢谢你！”

杨志广急忙安慰道：“咱不说这个，咱不说这个。”

田慧娟平静一下：“老哥哥，对不起！”

杨志广嗔怪道：“这是说啥呢？”

两个人眼含泪花，却都强忍着。

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入秋的知了在树上叫声一片，听上去使人烦躁。

李聪呆呆地站在楼下甬道上，空洞的目光无处安放。

楼上传来杨志广“铁蛋”的呼叫声，李聪抬头向上看去，楼上趴在窗口的杨志广正在向他招手，他疾步向楼门口走去。

客厅内，正在向外走去的杨志广示意李聪坐在沙发上，自己走出了家门。

迎着田慧娟慈祥的目光，李聪与妈妈紧紧拥抱在一起。

田慧娟说话有些吃力：“儿子，妈妈对不起你！”

李聪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和压抑，对妈妈的爱和不舍顿时宣泄出来，难过地失声痛哭。

田慧娟爱怜地为儿子擦去泪水：“还记得妈妈常说的那句话吗？”

李聪哽咽着回答：“路都是自己走的。”

田慧娟点点头，环视自己心爱的家：“妈妈舍不得这个家，舍不得你们。以后要叫爸爸……”

十二

坐在江边的李聪和孙甜甜久久不语。

孙甜甜拉住李聪的手：“李聪，对不起！我不该问东问西，勾起你的伤心事。”

李聪平复着自己：“那天，我不知道妈妈和爸爸说了什么，可妈妈对我说了她和爸爸相爱的事情。妈妈最后嘱咐我，要像对待亲爸一样照顾他、孝敬他，为他养老送终。”望着悠悠江水，沉浸在回忆中，“他们虽然不善于表达，可两人深深的相爱相恋。妈妈第二天陷入昏迷，再也没有醒来，几天后就去世了。妈妈昏迷后，我从来没见过爸爸那么慌张，那么无助。妈妈去世后，爸爸哭得爬都爬不起来，我看在眼里，心里就像刀割一样。”

孙甜甜用纸巾为李聪擦去泪水。

李聪：“我亲爸去世早，在我的记忆里几乎没有印象。而我的养父，对我比亲爸还亲。我多少年没有叫过他爸，他也没有一丝抱怨和不满。在我心中，他就是我的亲爸。他平时话不多，有时给我一个眼神，我就觉得心中暖暖的。整理妈妈遗物时，在箱子底，我发现了他的劳模证书，我才知道，他是1996年的全省劳模，可他从来没有提起过。”

宽阔的江面平坦逶迤，江水缓缓向东流去。

李聪：“还有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和爸爸生活了十几年，他从来没有提过钱。”

孙甜甜笑出了口：“几次去你家，他总是那么拘谨，搞得我好紧张。”

李聪：“找到你这样好的女朋友，他为我高兴，却不知道怎么做才好。每次你离开，他都问我，哪些地方做得不周到，怕惹你不高兴。”

孙甜甜感慨：“老爷子有意思。”继而又好奇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叫老爷子爸爸的？”

李聪：“那是妈妈去世两个月以后……”

十三

李聪放学回家，看到杨志广痴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便走进厨房。

厨房里冷锅冷灶。

李聪纳闷，走出厨房。杨志广面色严肃、冷酷、决绝，李聪一时摸不着头脑。

还没等李聪询问，杨志广劈头盖脸，兜头一盆冷水，像是铁石心肠、异常冷漠：“这么多年，你没有叫过我爸爸，你无情，我也无义。你妈妈去世了，从今天起，咱们就没有关系了。”

突如其来的打击，使李聪十分惊讶，继而愤怒异常，眼中喷射出怒火，他打断杨志广：“我妈尸骨未寒……”气愤的李聪再也说不下去了。

面对李聪的呵斥和质问，杨志广不为所动：“最近我另找了老伴儿，要给人家做上门女婿。你妈给你留下的十二万和这套房子的房本，都放在餐桌上了。你明年高考，也十八岁了，是成年人了，自己多照顾自己吧。”

李聪站在客厅彻底崩溃，他丧失理智，怒气冲冲，摔门而出。

李聪趴在江边，失声痛哭。

陪伴他的只有缓缓流动的江水，和江水流动的声音。

李聪发疯似地在江边狂奔，几近绝望，一路怒吼：“我被抛弃了……我是一个孤儿啊——我是一个彻底的孤儿啊——”

凄凉孤苦的吼声，在滨江上空久久回荡……

李聪失魂落魄，像醉汉一样东倒西歪、趔趔趄趄向家中走去。

李聪打开家门，机械地开灯，看着空无一人的客厅、卧室。

李聪走进卫生间，只有自己的洗漱用品。

李聪走进妈妈的房间，打开衣橱，杨志广简单的几件衣物也不见了。看着床头妈妈的遗像，他的泪水似决堤的洪水一样，喷涌而出。

脸上带着泪痕的李聪，从梦中醒来。恍惚间，他看到枕头底下有东西。他跨步过去，掀起枕头，一纸检查报告展现在眼前。那是杨志广患尿毒症的检查报告。他明白了一切，懊悔中，李聪举起手，左右开弓不停地打着自己的嘴巴。

李聪手拿检查报告，木然走进客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陷入茫然。

李聪骑着山地车，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在不同的房产中介门前驻足打听。每过一家，他都在打印的名单上勾去一个。

李聪疲惫至极，他头发凌乱、衣服污浊不堪，整个人看上去不像样子。

夜色笼罩下，李聪锁好车，向一家房产中介走去。

工作人员正在锁门。

李聪急忙上前：“师傅，麻烦你……”

工作人员：“要下班了，明天吧。”

李聪：“师傅，对不起，我有急事，请您帮帮忙，我想查一下五天来的租房登记。”

房产中介内，李聪拿着租房登记，一行行查阅着。

瞬间，李聪面露喜色：“师傅，查到了，谢谢您！”

李聪按捺不住激动，骑车向一个住宅小区奔去。

李聪站在一座住宅楼下，面对着一间储藏室，举手敲响了小门。

打开门的杨志广，看到差一点儿就辨认不出来的李聪，惊呆了。

手拿检查报告的李聪，看到昏暗灯光下的杨志广，不知是哭还是笑，屈膝跪在杨志广面前，撕心裂肺般喊道：“爸爸！”放声痛哭。

杨志广已明白了一切，上前一把抱住李聪：“铁蛋，我的儿啊——”

十四

江边的李聪和孙甜甜相互为对方擦去眼泪。

一位慈祥和善的大妈走过，望着二人自言自语：“又是一对被拆散的鸳鸯。”

孙甜甜带着感慨和疑问：“这老爷子，是怎么想出来的？”

李聪：“无奈，是无奈！他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照顾不了我，也不想拖累我。后来我看了报告，检查时间是妈妈去世两周后。我不知道他忍受了怎样的内心折磨，走时忘记了放在枕头底下的检查报告。他关了手机，我用三天四夜，跑了八十多家房产中介，按登记的身份证号，找到了他。那一声爸爸，是我的心声。”

孙甜甜试探着问：“放弃清华，也是因为老爷子？”

李聪：“我不可能为了上清华，扔下爸爸……”

滨江一中校园内，鲜艳的红榜张贴在教学楼前。

查看成绩的学生和家长人头攒动。

李聪从人群中挤出。

兴高采烈的胡亮亮从后边追了上来：“李聪！”

李聪停住脚步，与迎上来的胡亮亮击掌庆贺。

李聪：“祝贺你，清华骄子！”

胡亮亮骄傲着：“让咱们一起走进清华园。”

李聪平静地摇摇头：“我要选择本市高校。”

胡亮亮纳闷儿：“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放弃清华？”

李聪抬头看向学校大门：“我爱我爸，我离不开我爸。我已经十八岁，是成年人了，我有义务照顾好他。”转回头，深情祝贺道，“祝贺你，衷心为你高兴！”说罢，坚定地向学校大门走去，边走边自嘲，“我最亲爱的班长，我永远逃不出你的手心。”

胡亮亮冲着李聪远去的身影大喊：“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啊？我最最亲爱的同学……”长啸般的喊声，响彻在校园上空。

此时的李聪和胡亮亮，都已是泪流满面。

江边的李聪沉浸在回忆中：“我是幸运的。”

孙甜甜早已被泪水模糊了视线：“鉴于你成绩优秀，本市211高校遥感科学与技术专业，破格录取你为本硕连读。本科毕业后，你被航天研究所录用。”故意卖弄地，“航天研究所可是只录用博士生的。为了照顾你的家庭，学校争取，保留了你的在校硕士生资格，并顺利毕业。”

李聪十分诧异：“你是怎么知道的？”

孙甜甜：“别忘了，我是记者。既然对你发生了兴趣，我就要作足功课啊！”

李聪玩笑似的提醒：“小特务，你可当心，别自投罗网。”

孙甜甜撒起娇来：“我愿意！”

李聪意味深长地：“有人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我是在那么多好心人关心帮助下成长的。”

孙甜甜试探着问：“这也是你连续五天五夜，奋战在实验室的动力？”

李聪：“无以为报，只有努力工作。科研自有科研的乐趣，每当我坐在试验台前，就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和激动，胸中充满探索科技奥妙的敬畏和神圣。克服一个难关，取得一个突破，就有说不出的荣誉感和成就感。”

孙甜甜：“成为攻关团队的主力，荣获全市科技楷模称号？”

李聪满怀信心地：“这才刚刚起步，我要当一名物理学家，成为工程院院士。”

孙甜甜：“眼下的项目已经很有成就了。”

李聪：“这只是所里的民用项目，如果是保密项目，你就没有采访机会了。”

孙甜甜：“胡亮亮现在怎样？”

李聪：“他是我最好的同学、兄弟、朋友。清华毕业后，公派美国留学，现在读博，我们经常在网上联系。”

孙甜甜：“什么专业？”

李聪：“遥感科学与技术专业。”

孙甜甜：“你们选择的是同一个专业，商量好了？”

李聪：“是心有灵犀。”

孙甜甜：“兼任滨江一中校外辅导员也是为了回报？”

李聪戏谑道：“你调查我？”

孙甜甜：“我是记者！你的事儿，好多都是贺校长告诉我的。”

李聪：“贺校长就像我的父亲一般。一中培养了我，我爱一中的一草一木。那里的老师都是我的师长，那里的学生都是我的兄弟姐妹。”

孙甜甜看着李聪，眼里满是爱意。

李聪哈哈笑着：“真是记者，提了这么多的问题。现在我也当一次记者。是什么促使你迈出这一步，开始追求我的呢？”

两朵桃花般的红晕，印在孙甜甜美丽嫩白的双颊，她闪着眼睛娓娓道来：“采访你们团队后，我对你们的事迹印象深刻，那真是一个充满朝气、善于钻研、富有牺牲精神的团队。我对你们团队接受采访的几个帅哥，过后就没有了印象。唯独你的身影，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抹也抹不去。”

李聪插话：“后来呢？”

孙甜甜：“后来，我决定会会你。结果的确不同凡响。”

李聪调侃：“于是，就把我当成了恋人？”

孙甜甜不好意思地予以默认。

李聪骄傲地向孙甜甜竖起大拇指：“有眼光，你找对人了。”

孙甜甜似乎没有听进李聪的夸奖，若有所思地：“按说，你的经历不可谓不坎坷。十岁从山区来到城市，家庭条件也不好，对那个年龄段的孩子，在融入城市生活时，难免产生自卑。你不同，你超乎常人的乐观、阳光。我思考过，可你就像谜一样，找不到答案。”神情严肃地，“甚至百思不得其解。”

李聪发自内心赞叹道：“不愧为省报记者，有职业敏感。”

孙甜甜很得意，笑容更加灿烂。

李聪：“拥有家庭的亲情、社会的大爱，我很充实、很幸福。”

孙甜甜被感染：“所以你阳光、快乐。真羡慕你有这样好的心态。”

李聪：“因为我看到的是美好和希望。”

孙甜甜沉思：“不敏感多疑，不自卑抑郁，不自怨自艾，不玩世不恭，这就是你。”

李聪思考着：“生活有两面性，我们往往只看到一面而忽视了另一面。其实，痛苦与欢乐共存，坎坷与幸运相伴。经历了不幸和生死离别，我学会了成长。愁苦悲切是一天，快乐幸福也是一天。人生短暂，为什么不选择快乐幸福呢？怨天尤人、感叹命运不公没有意义，失去亲人已是十分痛苦，为什么还要失去生活呢？珍惜生活、热爱生活、拥抱生活，才能从生活中获得温暖和幸福。”

孙甜甜被爱情包围，心潮澎湃：“我想分享你的亲情大爱，美好和希望。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迎接着李聪无限爱怜、真挚热诚的目光，孙甜甜痴情地轻声呼唤着：“铁蛋，我的铁蛋，我最最亲爱的铁蛋！”

李聪与孙甜甜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十五

李聪和孙甜甜漫步在江边。

李聪看看时间，幽默调侃：“今天的采访到此结束，我要接爸爸去了。”

孙甜甜：“我和你一起去，采访还要继续。”

李聪和孙甜甜骑车汇入城市自行车流。

闹市区的服装门市，杨志广笑呵呵地迎接李聪和孙甜甜。

李聪：“今天买卖怎么样？”

杨志广：“还好，还好。”

李聪帮忙整理柜台，孙甜甜搭不上手。

李聪放下卷闸门，锁好。

城市自行车流中，李聪载着杨志广，与孙甜甜并行。

住宅楼前。

李聪对杨志广说：“爸爸，我去送甜甜。”

杨志广：“留甜甜去家里吃饭。”

孙甜甜：“伯伯，我还有一篇稿子要交。改天我再来家里，让您尝尝我的手艺。”

楼前甬道上，李聪和孙甜甜推车走来。

李聪：“开始妈妈替人看摊儿，两年后租下了这个服装门市。爸爸被辞退后，就在门市盯摊儿。周六周日进货，由我负责。”突然会意过来，“你怎么什么都问？”

孙甜甜答非所问：“我可以理财，当一个好管家。”

李聪：“当管家屈才了，你还是当好记者吧——名记。”

出小区的岔道口处，一辆奔驰车主与拾荒老人发生争执。

奔驰车主出言不逊：“臭捡垃圾的，你挡了我的道，快让开！”

老人衣服破烂，一脸无辜。

李聪上前怒道：“有理说理，不许侮辱人！”

看着气愤的李聪，孙甜甜忙上前将他拉到一边：“你站着别动，看我处理。”

孙甜甜边走边举起手机拍照，她走到奔驰车主身前，掏出记者证：“我是省报记者，希望你能向老人道歉。否则，我将以《拾荒老人被撞，还遭无端谩骂指责》为题，对你这种不道德的行为进行报道。”她得意地摇摇手机，“我拍了照片，一旦发到网上，你会身败名裂。”

车主看看记者证后，勉强向老人一鞠躬，开车扬长而去。

孙甜甜上前安慰老人，趁老人不注意，将二百元钱塞到老人衣兜里。

孙甜甜回到李聪身边，抿着嘴笑，笑中带着自信。

李聪称赞：“不错！记者，无冕之王，正义和良心的化身。”

暮色笼罩的江边甬道，曲折漫长。

李聪和孙甜甜推车走来，二人在岔道口站定。

孙甜甜：“我到家了，谢谢你来送。”指着旁边的一座别墅，“这就是我家。”

李聪吃惊地看去，甬道旁边树木参天，绿植茂密。

别墅坐落在满眼绿色的别墅群中，高端大气。

看着疑惑的李聪，孙甜甜解释：“我爸是大款，我是记者。他是他，我是我。我不是啃老族，更不是寄生虫。”

李聪仍是顾虑重重。

孙甜甜笑眉笑眼，妩媚动人，俏皮幽默：“现在填表，姓名，孙甜甜；性别，女；职业，记者；政治表现，为人真诚善良、聪明贤惠、阳光快乐、追求浪漫、善于持家……”

李聪被孙甜甜的风趣逗笑了，一语双关：“找我做丈夫，可要小心喽。”

孙甜甜亲昵地举起小拳头，打在李聪的身上，撒娇道：“讨厌！”

孙甜甜依依不舍地向别墅走去。李聪迟疑地骑上了车。

别墅一楼大厅灯火通明，欧洲风格的装饰、家具华丽无比。

孙甜甜的妈妈坐在沙发上，怒气十足且武断：“这样一个残缺不全的家庭，出不来好孩子。这种人，想和我们孙家结亲？绝对不行，我不同意！”

孙甜甜毫不示弱：“这种人怎么啦？他是坎坷，是不幸，可他阳光快乐、高大帅气，他拥有大爱亲情。他穷，可他有理想、有抱负、有追求，我喜欢他、爱他。嫁给他，我才幸福！”

甜甜妈很生气：“幸福？一过门就背一身债，还幸福？我看你是昏了头了，世上好男人多了去了，可你偏偏选择了这么一位。”

孙甜甜毫不相让：“世上好男人多了去了，都不入我的法眼，我还非他不嫁了。”

听到吵闹声，孙甜甜爸爸从书房走了出来。他站在书房门口，向孙甜甜招手：“过来，闺女，给爸爸说说，爸爸给你做主。”

书房里，靠着一面墙的整体书架装满了书。

甜甜爸爸亲热地拉着女儿来到茶台前，将还在生气的女儿安抚坐下：“说说情况，看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能让我的女儿这样动心。”

杨志广家。

坐在餐桌前的杨志广，看着李聪心不在焉的样子，有些担心：“儿子，是不是有什么事？”

李聪：“没事，只是这几天没胃口。”

杨志广：“是不是和甜甜闹别扭了？”

李聪：“没有。”

杨志广：“那是怎么了？”

李聪轻描淡写地说：“甜甜爸是大款。”

杨志广吃惊不小：“甜甜这孩子挺好的，没看出来。甜甜家什么态度？”

李聪：“不知道。”

杨志广忧虑地长叹一口气：“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怕爸爸操心，李聪故作轻松地：“爸爸，吃饭吧，这事我能处理好。”

夜已深沉，别墅区内一片寂静，偶尔有几个宠物狗的吠叫声传来。

周围别墅隐没在夜色里，而孙甜甜家的别墅内仍是灯光明亮。

别墅书房内。

甜甜爸爸边踱步边自言自语：“你说的铁蛋挺有志气，爸爸喜欢。”

得到爸爸的肯定，孙甜甜两眼放出光彩：“爸爸，他的目标是当一名航天物理学家，成为工程院院士。”

甜甜爸爸：“刚刚二十五六岁，竟有这样的追求，可谓胸有大志。”

家中卧室里，躺在床上的李聪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别墅书房内。

甜甜爸爸亲切地拉着女儿的手：“甜甜，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爸爸妈妈都很关心你的婚事，都希望你将来幸福，要理解妈妈。”

看孙甜甜点头后，甜甜爸爸：“你说的铁蛋，人品应该没问题。他家的困难，也是两位老人生病造成的。只要勤劳，谁都不会穷一辈子。爸爸相信女儿的眼光。第一次听女儿恋爱的故事，竟然听了两个多小时，看来我女儿很是痴情了。明天爸爸出门，过几天回来后，请你那个铁蛋来家里，爸爸妈妈见见他。”

听到爸爸的肯定，孙甜甜高兴地跳了起来。

李聪和孙甜甜走出别墅区，从岔路口转向江边甬道。

李聪：“你爸很开明。”

孙甜甜美美地回应：“刚才出来送你时，我爸悄悄对我说，你爸了不起。还说找时间会会你爸。”

李聪：“你妈有些不高兴？”

孙甜甜为打消李聪的顾虑，自信地回答：“没事，我妈听我的。”

十六

孙甜甜和爸爸走上楼梯，在杨志广家门前站定，举手敲门。

开门的杨志广满脸欣喜地微笑着：“快请进。”说着，向甜甜爸爸伸出双手。

两位长辈的手握在了一起。

杨志广拉着亲家的手，亲切地把孙甜甜爸爸引领到客厅沙发入座。

杨志广看看亲家，看看甜甜，又看看李聪，激动、兴奋：“这里的风俗是男家先到女家拜访，谢谢你能来。”

甜甜爸爸：“老哥哥，那都是俗理，咱没有那么多讲究。”他环顾了一下简单的客厅，没有嫌弃之意。

李聪将两杯茶水恭敬地端到两位长辈面前。

甜甜爸爸拉着杨志广的手，很是感慨：“老哥哥，你了不起，培养了这么好一个儿子。老哥哥，我不如你。”

杨志广憨憨笑着，轻声念叨：“甜甜是个好闺女。”

一旁的李聪和孙甜甜深情地相视而笑。

甜甜爸爸很关心杨志广：“老哥哥，最近身体咋样？”

杨志广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还好，还好，托儿子的福。”

甜甜爸爸：“有这么好的儿女，我们都要健健康康的，我们享福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杨志广：“是哩，是哩！”

甜甜爸爸夸赞：“铁蛋有出息！”

杨志广并不接话，自顾自地说着：“大名，李聪。”

甜甜爸爸高兴地笑出了声：“李聪是好孩子，有出息。”他又握起杨志广的手，“老哥哥，别担心，有病治病，病治好了，又是一个好人。”

孙甜甜和爸爸要走了，杨志广坚持要送，被甜甜爸爸拦住。

杨志广嘱咐李聪：“替我送到楼下。”

一辆奔驰轿车停在楼前甬道上，走出楼道门的一行人向轿车走去。

李聪为甜甜爸爸拉开车门，孙甜甜爸爸上车。

站在身后的孙甜甜小声告诉李聪：“我在餐桌上放了一张卡，里面有三十万块钱，是我爸爸的一点儿心意。”为转移李聪注意，她又道，“我动员我的记者朋友，正在通过网络和省里的几家医院寻找肾源，相信会有好的结果。”

李聪推门进到房间。

杨志广手拿银行卡站在客厅：“这是什么？”

李聪：“银行卡，里面有三十万。”

杨志广埋怨：“怎能要人家的钱呢？别说没过门儿，就是过了门也不能要啊！”

李聪诚恳地劝着爸爸：“这是甜甜爸爸的一片心意。”他低下头，看着爸爸的眼睛，“你是不是有个小本本？”

杨志广警惕地：“你怎么知道的？”忽然意识到说走了嘴，连忙改口，“没有！”

李聪哈哈笑着，逗趣爸爸：“说漏了吧。一口吐沫一颗钉，拿出来吧，用这三十万还债。”

杨志广有些着急：“三十万还债？这可不是小数目，你爸爸我这一辈子也还不完。”

李聪不接话，只是哧哧地笑。

杨志广批评着儿子：“还笑，还笑。”

李聪停住笑：“可爱的老头儿，不用你还甜甜家。我还，我还她家一辈子。”

杨志广沉默下来，不再说话。他泪眼蒙蒙地看向窗外。

滨江江边，微风吹拂，秋色渐浓。

李聪和孙甜甜推着轮椅上的杨志广缓缓走来。

穿着病号服的杨志广气色稍差，但精神矍铄。

走到跨江大桥附近，杨志广心血来潮：“咱们到江对岸去看看，好久没有去过了。”

李聪和孙甜甜答应着，将轮椅推上跨江拱形大桥。

杨志广一时兴起:“甜甜，你们结婚吧，我要参加你们的婚礼。到时候，铁蛋给我准备一套好看的西服，我要穿着西服参加你们的婚礼哩。”

杨志广把李聪和孙甜甜逗笑了。

李聪：“好！给你准备两套西服，再配上领带，让你抖抖威风。”

孙甜甜：“伯伯，我爸不让我们现在结婚。”

杨志广：“为什么？”

孙甜甜：“我爸说了，伯伯您现在有排异反应，还要住院治疗，不过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等您好了，健健康康地参加我们的婚礼。”

杨志广：“你爸的恩情，我和铁蛋两辈子也还不清哩。”

看杨志广有些忧郁，孙甜甜打趣道：“我爸还说了，不着急还，慢慢来。”

话音未落，到达拱桥顶端的三人，同时发出爽朗欢快的笑声。

宽阔的滨江，江面平静，没有丝毫波澜。

江水依然缓缓向东流淌，似生活之河绵绵不断，生生不息……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