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降临》中的意识形态探析

20世纪60年代孕育的意识形态批评成为电影研究领域的关键理论与批评的路径。在电影自身批评脉络中，意识形态批评大致有两种理论趋向：阿尔都塞（Althusser）的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理论；葛兰西（Gramsci）的霸权理论。阿尔都塞将媒介视为意识形态机器，认为其可以协助强制性的国家机器维护社会秩序，巩固统治阶级的管理。电影是由既有观点产生的媒介，在意识形态的传播中备受青睐。葛兰西认为，通过对电影文本的考察，可以揭示某种社会文化霸权何以形成并得以确认。麦克卢汉（McLuhan）把电影归为热媒介一类，认为人们每一次观影都会经历一场完整的故事体验，但这种利用“视像暂留原理”合成的影像需要受众完全置身于“窥视”情境中，才能保证其更为理想的观影效果。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风靡世界的好莱坞电影在克服媒介缺陷的基础上，在影片的拍摄技术、镜头剪辑、题材选取、叙事架构、人物设置等方面已形成一套成熟的运作系统，成为美国向全世界植入其意识形态的有力武器。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凭着自己的实力与毅力不断奋斗，积极打开国门与外界交流，争取在国际舞台上表演的机会。中国逐渐走出国门，走入世界人民的内心，越来越多的中国元素如中国明星、中国文化等出现在美国电影中。然而，美国电影输送的是被重构的中国形象，严重影响各国人民对中国的认知。随着时代的变迁，美国电影中被重构的中国形象的塑造技巧、镜头拼接、文本设计变得愈发隐晦，普通观众无法分辨出美国电影中中国形象的传播是否准确。

2017年，美国好莱坞科幻电影《降临》在中国上映，主要讲述了12个神秘的外星飞船降临在地球上所发生的故事。冰冷的色调和缓慢的长镜头使得这部科幻片与众不同，其叙事架构一改好莱坞电影经典的线性结构，充分利用闪前和闪回的叙事手法塑造人物形象、设置悬念，更是注入人文情怀，从宏观层面展现的人类与外星人的第三类接触缩小到个体心理层面。表层的非线性叙述手法以及人文情怀的大肆渲染蒙蔽了好莱坞电影背后一贯的意识形态，使得部分观众为电影塑造的中国形象拍手叫好。本文旨在通过分析电影《降临》的题材选取、人物设置、中国元素设计，揭示这部好莱坞电影的意识形态。

外星人电影承载的意识形态

选取人类面对未来的电影题材是美国意识形态散播的承载物。好莱坞电影一般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借助高端影视制作技术的支持打造的未来电影，旨在通过极致的感官刺激展现现代社会中人与自身、与他人、与物品、与社会、与自然等矛盾关系，以科幻电影最为典型；另一类则是创作者通过成熟的拍摄手法将对历史与现实的感悟与反思表现出来，并且以电影为媒介设置议题，通过宣传、播放影响受众行为的现实电影，最为典型的是战争电影。

电影《降临》是一部讲述人类面对外星人的科幻电影。面对身处浓雾、模糊不清的外星人七肢桶，只可清晰看到其传播的文字却未见其身，对未知生物的探索让观众卸下现实的心理包袱。齐泽克曾指出，《大白鲨》一类的电影实现了美国民众面对不同时期社会问题的焦虑转移，其中的科学严肃性和哲学分辨性不断遭受工业文化的消解。好莱坞电影表面上以娱悦大众，将其从枯燥乏味的日常劳动以及反复不变的工作状态中解脱出来为目的，但真正的功能却是通过劳动者在电影院中观看关于未来、未知世界的电影，从中发泄出心理压力并获得影片带来的虚拟满足感后，使得他们重新回到压抑性的现实社会中扮演现存统治秩序维护者的角色。

观众的注意力被屏幕框住，享受技术制作出的视觉盛宴，让电影媒介娱乐受众的功能充分发挥。影片《降临》中呈现出规模宏大的军事基地、对抗外星人的军事化管理、有条不紊的处理节奏是对现实中美国强大的军事力量、领先的科技等综合实力的大力宣传，制造出关于美国的一幕幕幻觉，让观众在影片观看过程中加深对美国综合国力的认同和产生对美国制度的向往。

外星人电影既是一种审美指向的创造，也是一种意识形态的结果，它常常被看作是资本主义创伤性裂痕和内在性匮乏的遮蔽物。外星人七肢桶在浩瀚的宇宙中降落地球，带来的七文和非线性思维逻辑，通俗来说就是能预知未来，表现出超越人类的思维方式和个体能力，拥有常人无法触及的“神”性和力量。影片中，七肢桶抵达地球的目的是让人类学会它们的语言，从而在三千年后能够获得人类的帮助。“渴望被拯救”反映出当代人不甘于仅仅作为普通人的心理症候，这部神话型外星人电影能满足当代人的心理需求。

角色形象影射当代社会

在角色设置方面，好莱坞电影与美国电视剧大有不同，其大部分镜头都会对准一两个角色。这类角色具有高尚的人格和品质，经过逆境的磨练后，他们不仅实现了自己的目标，甚至赢得了人生的新突破。主角个人的努力和个体行为往往会推动故事进展，个人则从普通人变成英雄。通过个人形象的塑造映射现有的社会形象，展示积极向上、充满活力的美国社会形象。

影片《降临》中，男主角和女主角的文化水平、思绪、行动方面没有明显的区别。女主角露易丝在大学中担任语言教授，同时也为军方提供语言翻译服务。当12个外星飞船降临到地球上，人类无法与外星人沟通时，军方再次请她进行翻译。由于黑人上尉的邀请不合理，露易丝拒绝提供翻译服务。随后，事态愈发严重，军队派出直升机到露易丝家来接她。军队还找来了男物理学家伊恩，希望两人携手从语言学和物理学两个角度破解外星人的语言。尽管影片中展示出露易丝在大学教学中的不顺利，但对服务于政府和军队而言，露易丝这位女性在军营中的待遇、要求和局限都是和男性一样的，甚至其女性地位优于男性。无论是在与外星人交流还是在破译外星人语言的过程中，露易丝皆是全部工作的主导者，物理学家伊恩则是她的协助者。女性不再是从属于男性的弱者，不再是次要的社会角色。即使露易丝多次受到男性上司的阻拦和限制，不得与外星人进行近距离的接触，但在关键时刻她果断做出判断，不顾男性上司的命令，拿走他的电话联系商将军，决然的行动拯救了地球。露易丝凸显了后女权主义时代美国女性独立平等的性别意识，颠覆了传统社会对于两性气质的划分。这与电影中标榜的崇尚科学、非对抗性、热爱和平、充满人文情怀的美国社会形象相符合，以照镜子的方式影射出美国社会“爱、权力和团结”的导向。

影片《降临》中，黑人的刻板印象有所改观。由于长期以来美国历史遗留的种族问题，美国社会形成了强烈的种族歧视偏见，好莱坞电影中的黑人形象也由此受到影响。银幕上呈现的黑人往往智力低下、行为粗暴，与白人形成明显的阶级区别，多致力于破坏美国社会的稳定。从20世纪五六十年代黑人族群权利意识觉醒、民权运动爆发开始，以非裔、拉丁裔、亚裔等为代表的少数族裔开展了反种族主义的斗争与反抗，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多元文化主义族群范式得到多数人认可，美国主流社会不再强求各族裔同质化，接受了各族裔多元化的现实。黑人形象在好莱坞电影中也由此受到影响，甚至有所改善。电影《降临》中，以黑人为代表的上尉统领着白人进行工作，询问外星人降临地球的目的交由黑人上尉来主管，说明黑人的社会地位逐渐上升并得到他人的尊重。然而，好莱坞电影中的黑人刻板印象并没有根除，传统的黑人行动粗暴、智力低下形象仍然保留至今。例如，黑人上尉在第一次邀请露易丝进行翻译工作时表现出的强势，关于袋鼠（kangaroo）名称来历这段对话的无知以及在工作中不断提问题，这些表现与上尉这一职位的要求相矛盾。影片展示的白人语言学家露易丝、物理学家伊恩的高智慧与黑人上尉的无知，强烈彰显出美国白人的优越感和对自身的认同感，处处表现出白人在国际传播中的文化自信。

商将军是影片中中国形象的代表，一方面客观地让中国以一个大国的形式出现，彰显出分享信息最多、尝试沟通、表明立场的大国形象；另一方面借用商将军在影片中的所作所为，不客观地营造出中国是以军权为主导的霸权国家的形象。商将军是12个国家中首个发话要求外星人须在24小时内离开中国领区的领导人，否则将给予其毁灭性打击，进一步强化“中国威胁论”，而美国却将遏制战争的和平大使身份冠以自身。中国对于西方而言属于他者，在电影中呈现出一种“帝国范式”。电影制作者站在西方中心主义的视角下审视中国，将中国作为镜头里凝视的客体，对帝国主义采取认同的心态。进入21世纪，中国的综合实力迅速雄起，在国际舞台上一展实力，吸引了西方国家的眼球，让企图称霸世界的个别西方国家对中国的崛起产生了危机感，甚至认为中国企图替代他们的国际地位，成为统治世界的霸主。《降临》中的华人形象、中国形象不是现实中真实的形象，而是西方“妖魔化”的形象和西方社会文化形态、意识形态变迁的反向投射。

利用中国元素扭曲中国形象

商业利益是好莱坞电影制作的首要考量要素，受众观影感受就成为其最详细的考核标准。观众接触一部电影一般会经历接受与认同两个阶段，事实上呈现的是自居性的心理过程，即一个通过他物进行对比或封闭形成的重新认识自我身份的过程。观众是否融入电影情节的叙事中，电影情节是否反射出自身在现实生活中的身份或经历，决定了观众对电影的认同度。观众观看电影时仿佛将自身与电影角色身份互换从而产生共鸣，这是好莱坞制作人苦心追求和致力已久的。

观众与电影角色身份互换在当前的高科技制作中可以实现，如在影片《降临》中，观众由始至终从露易丝的视角进行观看，他们逐渐沉浸于露易丝的世界，与露易丝“身同体受”，感受到当露易丝陷入黑暗和失重时的茫然失措，对话外星人七肢桶时的惶恐、焦灼、脆弱等。通过类人眼的镜头拼接和转换，坐在大银幕前的观众将个人视角和摄像机视点同化，营造出身临其境的氛围，仿佛与外星人七肢桶对话的正是自己。

此外，好莱坞电影常用的讨好观众的手法就是在电影中设置观众熟知的要素，以此拉近影片与观众的距离。随着国门的不断打开，国内观影市场的持续扩大，被中国观众赞不绝口的中国元素、中国题材、中国特供版等逐渐登上好莱坞电影荧屏。中国演员的角色也从饰演无名小卒转变为重要人物，如饰演《花木兰》女主角的刘亦菲、《X战警：逆转未来》中的李冰冰等。《神奇女侠》中一幕云雾缭绕、群山环抱的场景就是在我国湘西取景拍摄的，吸引了不少中国观众。《降临》中也出现了不少中国元素，比如中国的麻将。麻将不仅是中国人独有的娱乐项目，而且早在几年前网络上就已经出现外国人学习打麻将的视频。电影中七文的形状与中国太极圆相似，电影中展现的圆形的水墨画般的文字，象形化的构思颇似中国汉字。露易丝给女儿取名为“汉娜”（Hannah），顺序、倒序的拼法一模一样，就像一个圆圈，从任意一点出发都会回到起点，周而复始，充满东方哲学中“生命轮回”的韵味。

然而，电影《降临》中中国元素的运用凸显的是美好的美国梦而不是中国文化的真谛，只是利用中国观众渴望被尊重的文化心理，想方设法地在电影中对华夏文明进行融入和认同。《降临》把麻将设置为中国人和外星人七肢桶交流的工具，但露易丝表示中国人教外星人打麻将意味着中国人和外星人每场对话都是一场博弈，而非平等和平的对话，每个想法都通过博弈的输和赢来表达，并用钉子理论向黑人上尉加以解释，暗示中国是一个“好战”“霸权”国家。非零和博弈本是中国人坚守的“天人合一”“中和位育”的共存观，中国在国际关系中也一直坚持各行其是的和谐共处原则。但在影片中，非零和博弈由属于美国精英阶级的露易丝提出，凸显出美国对全球一体化时代国际关系的态度，新时代没有硝烟、炮火，反对侵略殖民，呼吁和谐共赢、沟通与合作。非零和博弈是中国传统文化一以贯之的共处原则，却被美国“盗用”，这不过是“旧瓶装新酒”，接的是中国的壳，演绎的却是美国内核。《降临》中所刻画并呈现出来的中国形象是扭曲的、被误读的，观众通过荧幕认识的中国是被西方电影制作人“捏造”出来的，对中国传播真正的社会主义文化价值观设置了障碍，并通过好莱坞电影制造梦境来巩固西方的文化霸权。

结语

《降临》作为好莱坞电影之一，无疑是美国传播意识形态的媒介。该影片在美国强权政治、资本主义和霸权文化主义意识形态的支配下，暗含着美国中心主义、个人英雄主义等一系列美式价值观，并搭上进口电影的直通车向中国散播，真正的中华文化和民族精神逐渐被扭曲甚至瓦解，取而代之的是美式价值观、资本主义逻辑以及美国潮流文化等。

因此，中国观众在观看好莱坞电影时需要坚持运用理性批判思维，辩证性地思考好莱坞电影中出现的中国元素，反击好莱坞电影的意识形态霸权，同时继承和发扬中国社会主义价值观，坚持文化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