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海诚动画电影中的文化审美解码与创作启示

刘 婷

新海诚作为日本的新生代动画电影导演，其动画电影中渗透着日本传统与现代文化的结合，形成了独树一帜的文化审美风格，先后创作了《星之声》《秒速五厘米》《追逐繁星的孩子》《言叶之庭》《你的名字》等多部动画电影，其中，《你的名字》是近年来传统文化审美元素影像化的典型案例，自上映以来，其渗入细腻的日本文化元素打动了诸多观众。分析新海诚动画电影中蕴含的日本文化元素，可以了解影片所体现的日本文化特征，通过对其文化审美进行剖析，可以从中看到日本文化的缩影和对动画电影制作的影响。本文主要以《你的名字》等影片为例，对新海诚动画电影中追求“瞬间美”的物哀审美文化以及立足于“空寂美”的幽玄审美文化进行解读。同时，通过对影片中的日本文化审美解码，提出其对我国的动画电影创作所起到的借鉴作用。

一、追求“瞬间美”的物哀审美文化

物哀概念形成于日本江户时期，由日本国学大家本居宣长提出，是日本独特的审美文化及美学思想。“物”，其具体的含义包罗万象，体现在被感知的客观对象，可以是景色，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精神世界；“哀”指的是一种情感的表达，是人自发的主观情感，具体指日本人对世上万物的感叹、赞美和怜悯、惋惜；“物哀”则是对万事万物的感知、体察而流露出自身的情感，是感知者与感知物之间的情感联系，简而言之，即“于绚烂见凋零”的审美意识。物哀审美意识是特殊性的审美感受，在日本民众的传统审美意识中，美稍纵即逝，正如残月与散落的花瓣，顷刻化为乌有。然而，残月和散落的花瓣中掺杂着些许的哀愁更会增加美感，这也正是物哀审美文化的真谛。日本人的物哀审美意识中追求的便是“瞬间美”的理念，倾向于转瞬即逝的美感、瞬间的真情流露，希望在美的瞬间求得永恒的静寂。“瞬间美”的物哀审美是对某一现象、景色、人物等的具体感知，这种审美不仅仅是指人对某一客观事物的哀叹、惋惜，也可以是对人物之间爱情的传达和表现，对自然物、人、世相都会产生瞬间感动。

在动画电影《你的名字》中，许多画面都透露着追求“瞬间美”的物哀审美文化。影片中追求“瞬间美”的物哀审美文化更多的是建立在宫水三叶与立花泷的爱情故事上，尤其体现在宫水三叶与立花泷的梦境与现实、恋爱与距离、生死与离别的画面上。影片开始时宫水三叶便有一场独白“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不知道自己为何在哭，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只是觉得有什么消失了”，这使观众会对宫水三叶这一人物形象产生怜悯之情，并留给观众广阔的思考空间，渲染出一种物哀审美文化。宫水三叶的老师在课堂上讲述“黄昏之时”，“黄昏”在日语中的语源则是“他是谁”，两人在黄昏之时，跨越时空的相见与对白、告知名字、记住名字等都与之相呼应，验证了“黄昏之时”能见到“非人之物”的神话。宫水三叶与立花泷在梦境中邂逅并互生情愫，但是小镇与东京的距离、生与死、时空的错乱都不断阻挠着两人爱意的表达，直到最后，在黄昏之时，经历了三年时空跨越的两人终于相遇，但只有短暂的一瞬间，将两人联系起来的最重要的“名字”在三叶拿起笔的时候瞬间滑落在地，宫水三叶消失了，只有立花泷一个人呆站在原地，夕阳光线从两人之间穿过，将他们分隔在两个时空中，不禁让人感叹“美之短暂”。黄昏之时，夕阳下相隔时空的无力感由此景而生，只能远远地望着所爱之人却不能相见也正是物哀审美文化的体现。在影片最后，两人坚信着一定有着什么事情需要自己去找寻，不断在列车、桥、楼梯等地方擦肩而过，最后直到立花泷大喊一声“请问，我在哪里见过你吗”，宫水三叶听后泪如雨下，说“我也是”……感动在这一瞬间达到高潮，他们终于重逢了彼此，追求“瞬间美”的物哀审美文化体现到极致。影片中经历与记忆消失的画面将时空和情感、分离与相聚美好地进行了诠释，充分体现了物哀审美文化。

影片《言叶之庭》中，最能体现物哀审美文化元素的是淅淅沥沥的雨滴。在此影片中，下雨天的场景占据了影片的大部分，通过情景相融，男女主人公秋月孝雄和雪野的孤独、悲哀的情绪，无法长相厮守而只能瞬间拥有彼此的那种苦闷忧愁的情感充分得以体现。秋月孝雄和雪野邂逅在某一下雨天的小凉亭，之后每到落雨之日都会在此相聚，彼此诉说烦恼，影片的最后也以雷雨天收尾。此外，两人的对白引用了日本《万叶集》里动人的和歌诗中含有雨的句子，女主人公雪野说：“但盼风雨来，能留你在此”，在之后的剧情发展中，男主人公秋月孝雄说：“即使天无雨，我亦留此地”。可以看出，影片情节由雨开始，雨贯穿在整部影片中，起到关键的串联作用，故事中想要表达的人物情感以及情节氛围都是通过下雨天的场景来映射。下雨天往往烘托哀伤的基调，也能够体现出孤独和思念的物哀情感。

《秒速五厘米》这部动画电影也体现了物哀的审美文化，其中，樱花是这部影片最具代表性的物哀元素。樱花虽美，但却稍纵即逝，其花期通常为3-5日，花期过后便会飘落凋零，当樱花零落满地的时候，就是它们最美的时候。新海诚将能够体现“瞬间美”的樱花注入到了《秒速五厘米》中。影片男女主人公贵树与明里最初在樱花树下嬉戏玩耍，樱花满树，像梦境一样美，但到最后，樱花被风吹散，零落满地，这也是对后续故事情节发展的一种暗示。贵树与明里的感情发展便如同樱花，樱花象征着两人之间纯真的恋情，可是花期短暂很快就会凋零，两人最终也被命运吹散，不再相遇，当初短暂的美好会给人留下一种“瞬间美”的物哀情感。影片中也有这样一句话，“樱花飘落下来的速度是每秒五厘米，那么我要以什么样的速度去生活，才能和你再次遇见？”，这也正是用樱花落地的速度来暗示两人会遗憾错过，最后樱花零落、曲终人散，以樱花的物哀来体现凄美的爱情。

二、立足“空寂美”的幽玄审美文化

幽玄概念形成于日本中世时期，是由歌论家藤原俊成提出的日本传统美学内涵，也是日本美学观里具有代表性的审美文化。幽玄追求“神似”的精致之美，注重对人物心理矛盾的刻画，特别是精神上深奥的思想，通常采用朦胧含蓄的表现手法，营造出一种朦胧、难以言表的情感。此外，还常常运用在对景物的描绘中，经常是用于描绘出不可预测的神秘和万物有灵的空灵气息，具有神秘性和超自然性，且往往在简洁安静中融入质朴的美，朴素又安静，即“空寂美”，体现清净细腻的自然风格。如“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表达隐藏不露，笼之于内的情感；“秋空夕暮，杳无音信”，表达一种与隐微荫翳相伴的寂静。新海诚动画电影中传承幽玄审美传统美学意识，描绘出难以用语言来表达的具有神秘感的超越现实的动画场景，使观众能够感受到立足于“空寂美”的幽玄审美文化。浓郁的自然气息，传统的自然神灵的融入，让世人了解日本的传统文化，并将其向世界进行了传播与宣传。

《你的名字》这部动画电影有很多画面和人物性格的塑造都融入了日本“幽玄”文化元素。幽玄崇尚“万物有其神灵，深山古木有其神性”，敬畏自然中不可预测的神秘力量。这部影片片名中的句号即是对语言中“灵”的信仰，寓意着二人的相识始于你的名字，也止于你的名字，如果忘记了名字，就会忘记对方的一切，二人之间命运的牵绊也会从此终结，是一种领略意味的情感，无限飘渺的脉脉余情。影片中，宫水三叶和立花泷的灵魂互换、跨越时空的邂逅，也是万物有灵的体现。宫水三叶奶奶口中的冥界与隐世，为立花泷穿越时空拯救小镇埋下伏笔，并为之后的“产灵”“口嚼酒”“祭祀”等作出铺垫，其中，立花泷借助宫水三叶的身体与其奶奶和宫水四叶踏上祭祀之路上的“空寂美”的景色也正体现了幽玄审美文化。此外，宫水三叶头上戴的“结绳”的花纹，最中间是一粒浅黄色，外面由蓝色包裹，接着是橙色，绳子的两头是红色。“结绳”花纹上的这几种颜色分别象征着陨石、湖泊、黄昏、夕阳，而这个“结绳”正是陨石在黄昏的夕阳时坠入湖中的真实写照，含蓄地影射了在错乱的时空中交错着的淡淡悲伤与苦涩的情感，这也正是对幽玄审美意识中“空寂美”的最为直接的体现。

在佛教生死论中，幽玄也称之为入口，幽界的入口，暗含生命有限，因此，生或者死才会令人感到惋惜。《追逐繁星的孩子》这部动画电影在制作过程中还原了许多真实的日本社会对生与死的看法。影片主人公明日菜喜欢追逐繁星，往往看着星夜感慨，让她体验到生与死的真正意义。繁星看似近在咫尺，其实远在天边，当伸手去触摸的时候，却什么也没能抓住，繁星虽美却遥不可及，只有活着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影片中许多与实物一样逼真的场景也体现着幽玄之美，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那缀满星星的深夜星空，将人们带入了一个真实的情境，描绘出了自然蕴藏的生命灵气和超凡脱俗的意境，带有散漫耽美的气息，意味深远、神秘微妙，呈现了幽玄美学，让人们体会到生与死都是大过程中的一小节而已，这个过程是不能被人类所改变的。

幽玄之美也可描绘能够体会但却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人的内心情感，在新海诚动画电影《星之声》中，对男女主人公阿昇与美加子细腻情感的刻画体现了立足于“空寂美”的幽玄审美文化。阿昇与美加子彼此喜欢，却隔了一个银河系，只能跨越宇宙孤悲守望，两人靠电邮互相联系，邮件传递着各自的心情。然而，两人间的通信联系出现了延迟现象，从延迟不到一小时到三个月，越来越长。美加子的最后一封邮件过了八年才传达到阿昇那里，只剩下了简单的两句话，“24岁的阿昇你好，我是15岁的美佳子”，这样的情景设计更加突出了两人一直处于失联状态的内心独白及所表现出来的迷茫，是两人细腻情感的刻画，正如“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中所传达的那种深邃渺远，浩瀚真彻，让观众对幽玄审美文化有了深彻体会，使人产生悲情美、自然美、含蓄美的审美意识。

三、对国产动画电影的创作启示

物哀叙事与幽玄意象的美学突出了日本的独特文化，在日本动画电影中呈现出来不但会使日本观众产生亲切感，也会随着其向世界范围的推广来实现文化交流与传递，使更多的人了解日本传统美学文化。新海诚的动画电影以其独特的美学特色，充分展现了典型的日本文化的物哀审美及幽玄审美主题，将传统文化与现代时尚元素相结合酝酿出独具特色的故事情景，人物的刻画上也在精益求精中彰显其独特风格，形成优雅、静寂、感人至深的画面，以其特有的作品风格受到广泛的关注和喜爱。影片中对日本审美文化的运用，不仅符合日本观众的审美趣味和思想认知，而且在无形中将其宣传给世界观众，让世界的观众感受到日本本土的审美观与价值观。新海诚的动画电影作品在主题的选择和意象的使用上都体现出日本传统文化审美与先进的视觉美学技术的融合。影片在制作过程中还原了真实的日本社会，大到深夜星空，小到淅沥雨滴等都是对日本现实生活场景的神还原，将人们带入了一个真实的情境。此外，有很多画面和人物性格的塑造都融入了日本传统文化元素，对传统文化和现代理念的结合有充足的把握。这些动画电影为国产动画电影的创作提供了方向，国产动画电影可多汲取融入传统文化审美的方法，对中国传统文化元素进行取材，结合现代视觉技术与文化来进行创造，使我国优秀文化深度融入到国产动画电影的创作当中，体现传统文化审美特色。

（一）传统文化元素与创意呈现相结合

传统文化是动画电影创作的资源宝库，国产动画电影应根据当代观众的文化心理与审美需求融入传统文化。新海诚动画电影中的人物性格、场景设计、故事设定等都在植入日本传统文化元素的基础上进行了创意演绎。从日本具有民族特性的传统文化意识的角度来看，崇拜“万物有灵”是当今日本具有民族特性的传统文化意识，日本民众均相信灵性都附在事物的名字上，人可以用特定的语言来掌控他人的名字，由此控制他人的思想和行为。在新海诚最具代表性的动画电影《你的名字》中，名字贯穿影片始终，将传统文化融入到了剧情中，同时也结合现代时空的穿越情节来展现一段唯美的爱情故事。名字并非是单纯的人物代号，而是男女主角之间的相互牵绊，可以理解为对对方的思念，也可以认为是彼此命运的交错，只有一直记住名字，彼此才有牵绊，如果忘记名字，牵绊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国产动画电影也应该注重在体现传统文化特色的同时，改造和拓展传统文化元素，通过对传统文化的挖掘，获得创造的源泉和动力，以适应当代观众的审美要求，呈现时代的价值内涵。要根植于中国深厚的文化底蕴，寻找和观众精神能够衔接的独特的传统文化元素，融入中国传统文化的审美观和价值观，使观众们感受到文化层面的亲切感及精神的参与感。此外，在向影片中植入传统文化的同时，也要考虑到当代观众的审美意识、精神文化要求，呈现出时代发展的主流趋势。

（二）运用现代视觉美学重构故事内涵

国产动画电影产业欲取得良好发展和新突破，既要融入优秀传统文化的经典内容，又要做好传统文化价值观的现代审美转换，这需要运用现代视觉技术营造丰富的意象世界，重构故事内涵和艺术表现形式。新海诚的创作理念和表现手法是以现代的视觉美学展现了唯美的日本传统社会意蕴和日本独特风情，打造与现代日本文明呼应的影像表意空间，使观众对日本传统文化有更进一步的认知，同时，采用现代的表达方式演绎传统故事，营造丰富的意象世界，实现传统与现代思维的对话，让观众耳目一新，领略到影片的各个精彩画面。国产动画电影可以通过从形式上或者故事内容上来改编和拓展包含传统文化元素的优秀作品，将民族文化与时尚元素相融合，运用现代视觉技术来营造丰富的想象情景，体现具有中国文化特色的画面，打造动画电影的良好素材。如近年来广受好评的国产动画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便是借鉴中国神话传说中的元素，将“哪吒”的固有形象进行了重新设定，在人物特征、故事情节等方面融入当代时尚元素，既保留故事原有基调，也满足当代观众的审美需求，从而将“哪吒”这一形象赋以全新的面貌并加入当今社会的审美观及价值观，使影片中呈现出具有中国特色的古典美，同时构建出原滋原味、跨越人神两界的和谐世界。此外，国产动画电影还可以对具有文化特色的民间故事和古代典籍进行再演绎，在角色造型、场景设计等方面营造丰富的意象世界，向世人展示我国特有的传统文化的价值观和审美意识，唤起观众与影片的精神共鸣和文化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