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补习班》的艺术真实与情绪共振

2020-11-14 05:14
电影文学 2020年3期
关键词:马飞补习班记忆

肖 丁 甘 霖

(1.北京电影学院,北京 100088;2.天津大学 软件学院,天津 300072)

电影艺术是人类的认识活动之一,创作者秉承着历史理性为观众创造艺术真实,与观众发生互动,而当这种互动达到一定程度,社会情绪就发生了共振。只有当电影从生活真实生发出艺术真实时,电影才有引发社会关注,将人们的视点聚焦到一处的可能。由邓超与俞白眉联手执导的《银河补习班》(2019)正是通过一个虚构但又富有真实感的故事,充分带动、感染着观众们的情绪。

一、民生话题与情绪唤醒

“共振”概念来源于物理学,而情绪共振则是一种对其物理学意义的借鉴。人们普遍承认,情绪是有着感染性的,个体的情绪置于具体舆论场中,就可以实现互相感染,当这种情感传播的广度和深度达到一定程度时,人们的情感就会大规模地同步,“当某种情绪成为社会的普遍情绪,能够激发出大多数人共通性情绪,达到一定的数量规模,产生社会认同之时,就可以认定为‘社会情绪共振’”。而舆论波的产生和流动,正是社会情绪共振的可视化结果。

显而易见,最容易引起社会关注、唤醒人们情绪的电影一般都为社会题材类的。近年来不少电影或是选择了与民众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话题,或是在具体情节、角色的设计上,贴近观众熟悉、关心的民生热点,共振效果也由此产生。在教育、医疗和住房问题最容易引发热议的情况下,如文牧野的《我不是药神》(2018)就以慢粒白血病患者承担不起救命药“格列宁”的故事一举揽获三十余亿票房,“谁家还没个病人,你能保证一辈子不生病吗”等台词深入人心。而又如在饶晓志的《无名之辈》(2018)、王小帅的《地久天长》(2019)等电影中,高明是资金链断裂,抛弃楼盘逃跑的房地产商,沈英明则是在下海后从事了房地产行业,渐渐与下岗了的好友刘耀军拉开了差距,人物与主人公之间的命运殊途,与他们的房地产商身份不无关系。这些都可见导演对医疗、住房问题把握的敏锐性。

邓超和俞白眉则选择了教育这一热点话题,将困扰无数家庭的“应试教育”、家庭教育等问题搬上了大银幕。电影中的马飞从小被老师当众指责“缺根弦”,马飞自己也接受了这个说法,以至于长期成绩处于中下游,直到父亲马皓文鼓励他“你的智商仅次于我”之后,才渐渐从“缺根弦”的自我定位中走出;又如并不熟谙少儿心理的马飞母亲馨予,对于儿子的教育简单粗暴,如对马飞灌输要么考上清华北大,要么就只能去街上卖烧饼的理念,在自己和丈夫忙于事业时,只知道将马飞送到全市最好的寄宿制学校博喻中学;而博喻中学的教导主任阎主任则是一个典狱长式的教育者,马飞仅仅因为在枕头底下藏了一本《笑傲江湖》就被在全校大会上批评等。无论是小学教育中教师对学生的侮辱、贬损式定性,抑或是为生计奔波的家长以“托管”于学校的方式回避自己的教育责任,以及以高考为目的的中学教育中“读死书”“题海战术”等,都是“历史上出现过和现实中存在的一切事物与现象”,也即生活真实,电影中反映的一些现象,由于真实而让人印象深刻。如每年高考结束后,学生们在校园中大肆撕书狂欢,释放压力,让校园落下纷纷扬扬的纸片“大雪”等,就曾不止一次地出现在新闻当中,并引发争议。电影中的马皓文也正是据此质问阎主任,学生们真的爱所谓的“学习”吗?如果爱,为何不珍惜凝结了自己心血的课本与习题集?让阎主任无言以对。大量银幕之前的观众,都能分别从学生/孩子、家长或教师的立场和身份,对人物进行情感投射,能回忆起自己与教育相关的点点滴滴。电影的艺术真实,正是以生活真实为底本的。

可以说,在美国有《死亡诗社》(1989)、《叫我第一名》(2008),印度有《起跑线》(2017)等佳作之后,与观众距离极近、完全脱胎于中国教育现状的《银河补习班》有着一种为国产电影填补空白的意义。

二、拟态环境与认同营造

在选定了教育题材之后,电影还有必要设定一个拟态环境,即“在假定性情境中,以主观性感知和诗意性创造,达到对社会生活内蕴,特别是那些规律性的东西的把握”。在《银河补习班》中,邓超和俞白眉所想展示的规律性的东西,是家长丰沛的爱、因材施教和开阔思维,创新意识才是将人推向成功的主要力量,而“重复,重复,再重复”的题海战术,填鸭教育,封校、查寝等监禁式管理不是。这要求着邓、俞对现实信息进行选择与加工,让马氏父子等人物形象具有代表性,且鲜活生动。

首先,导演独具匠心地设计了马皓文和马飞的父子关系。马皓文被设定为一名为东沛市设计了东沛大桥的建筑工程师,在北京亚运会即将开幕时,他还得到了举着火炬跑过东沛大桥的殊荣。然而就在他接过火炬不久,东沛大桥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倒塌了,而马皓文也被送进了监狱,被判坐牢七年,妻子也送去了离婚协议书。马飞一开始成绩的不理想,正与成长岁月中父亲的缺席息息相关。两人的再一次相见,却是在马飞遭遇批评和劝退的全校大会上。在这样的窘境下,刚从监狱中出来的马皓文却直面阎主任,提出他有信心让马飞考进年级前十,并成为博喻中学最优秀的毕业生之一。父子从此实现了和解和并肩战斗。马皓文先是在理念上,帮助马飞意识到“清华北大只是过程,不是目的。人生就像射箭,梦想就像箭靶子,如果连箭靶子也找不到的话,你每天拉弓还有什么意义”,即寻找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让马飞发现了自己对飞行、对天空的爱,从而主动学习;在教育实践上,马皓文则带着马飞看草地、看航展,给予他更广阔的世界;在生活中,马皓文则为谋生而做苦工、卖血,并一再为了洗脱冤屈而奔走,身体力行地让马飞学习自己成为一个不认输的人。这是一种对现实信息的结构化处理。马皓文的入狱和出狱,让他并不突兀地成为马飞成长路上的一个中途加入者,马皓文遭遇的苦难和多重压力,原本应该是马飞成才的阻力,但在马皓文苦中作乐的正确引导下,这些反而促进了马飞的奋发进取和早熟。电影中父子的相依为命,和谐相处,马皓文为给马飞买电脑而卖血卖表,马飞为了给父亲接开水泡面而与父亲失散等,都让观众为之动容,而马皓文的工程师身份,他对数理化知识的熟悉程度,也使得马飞在父亲的辅导下成绩突飞猛进合情合理。

其次,电影中还特意加入了另外两对亲子关系,以制造更多有冲突和可看性的故事情节,进一步地获得观众的认同。第一对为阎主任及其儿子。阎主任之子原本也是一个优秀的学生,是阎主任的骄傲,然而因为一次考试的失败,阎主任之子拿着试卷想与父亲沟通,阎主任却残忍地将他拒之门外,只顾在办公室里打印试卷。万念俱灰的孩子从教学楼上一跃而下,虽然没死却成为一个疯子,时时在校园里游荡,让人们避之唯恐不及。这也成为阎主任内心的隐痛,他不断地严苛对待学生,以繁忙的工作来迫使自己遗忘对儿子的愧疚。阎主任对儿子的爱是带有附加条件的,这是这对亲子关系失衡的关键。另一对亲子关系则是指令长顾星河和女儿。在宇航员们即将升空的新闻发布会上,女记者问顾星河在太空最想对地球说的话是什么,顾星河说的是“不要舔牙床”,让人们为之错愕,而随着顾星河说“爸爸会给你带一颗星星回来”时,人们才意识到他说话的对象是自己正在换牙的小女儿。顾星河并没有用宏大话语来置换自己对女儿的关切,而是以饱含爱意的叮嘱来弥补自己不能陪伴女儿的缺憾。而在火箭发射时,女儿也稚嫩地说“爸爸加油”。这是一对温馨完美的亲子关系。阎主任和顾星河两种父爱,共同照映着马氏父子的关系,充实着电影的拟态环境。观众在接受这三对亲子关系时,必然受到极大的触动,人们内心深处对于何为更好的父爱,父爱与孩子未来发展关系,中国的亲子关系是否正向着理想、平等的方向发展等问题的思考必然被激发。

三、时代标志与共情激发

法国社会学家莫里斯·哈布瓦赫曾在《记忆的社会性结构》中提出集体记忆的概念,即特定的社会群体之中的个体,会有共同的记忆。而刘易斯·科瑟等人则发展了哈布瓦赫的观点,认为集体记忆有着集体性、框架性、建构性和连续性的特征。在电影艺术中,电影人往往善于利用记忆载体,在叙事中插入时代标志,以激发观众的共情。如在《夏洛特烦恼》(2015)中,夏洛在梦中发生了“穿越”,他从医院跑到大街上,看到的是“神州人民欢庆香港回归”的条幅,意识到自己回到了1997年,此时的红色条幅,以及“我的一九九七年”的歌声,就成为承载记忆主体情怀的时代标志。尤其是在我国迅速发展,民众生活日新月异,各类物质与非物质记忆载体迭代快速,记忆传递有可能出现断层的当下,电影将大量时代标志巧妙安插到叙事中,让观众感到旧生活的场景得到重现从而涌动情感,这是极具可行性的。

在《银河补习班》中,最先出现的一个重要时间节点便是1990年的北京亚运会。作为中国自改革开放之后第一次举办的国际性大型体育赛事,这一届亚运会成为许多中国人抹不去的记忆。而电影中的马飞,就和其他小朋友一起装扮成亚运会的吉祥物熊猫盼盼,在路边欢送火炬的传递。又如1998年夏天发生的特大洪灾,灾害范围广,持续时间长,而中国人民解放军、武警官兵和群众则在救灾中做出了巨大贡献,这些都在人们的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在电影中,这次洪灾几乎造成了父子二人的生离死别,在洪峰来临之际,救灾战士们劝马皓文离开,而为了找到儿子马皓文用战士的扩音器不停呼唤儿子,最终马飞用一个自制的皮筏游到了父亲身边。此外,1997年香港回归、2003年张国荣去世等,在电影中也有所展示,而最终电影的时间结束于2019年,观众在一个个时代标志的出现中,成为一个和马飞共同成长、出生入死的人。

音乐在《银河补习班》的共情激发中也扮演了重要角色,如父子出游时的音乐为陈明的《快乐老家》,高老师出现时的音乐为毛宁的《晚秋》,马皓文在人才市场找工作时的音乐为韩磊的《走四方》等。老歌一方面对情节发展、人物情感有着暗示与烘托的作用,另一方面也作为时代标志,满足着观众的记忆需求,激荡着观众的情绪。

从近年来文牧野、忻钰坤等新一代导演的创作实践中不难看出,相对于第五代导演对宏大叙事与民族寓言的偏爱,他们更热衷于将镜头对准普通人的生活,刻画一种观众能够“心有戚戚焉”的生命体验,而其作品也往往因此而更能得到观众的积极回应。《银河补习班》意味着邓超和俞白眉也选择了这条创作道路。电影立足于中国现实的教育状况,以戏剧性的方式对一对父子完成编码,并在还原生活场景时插入时代标志,让电影从生活真实走向艺术真实。而对教育经历、对父子关系乃至对人生有着叹息和遗憾的观众也对电影感同身受,其思路和情绪在电影的带动下实现了同频共振。尽管电影还存在一些缺憾,但在宣教表达和意念共享这方面,《银河补习班》是值得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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