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
对唐代还须认真留意的是草书。没有草书,会是唐代的重大缺漏。唐代的草书大家,一定要提张旭。
张旭好像是苏州人,但也有一种说法是湖州人。刚入仕途,在江苏常熟做官。有一位老人来告状,事情很小,张旭就随手写了几句判语交给他,以为了结了。没想到,才过几天,那位老人又来告状,事情还是很小。这下张旭有点儿生气,说:“这么小的事情,怎么屡屡来骚扰公门?”老人见张旭生气就慌张了,几番支吾终于道出了实情,他告状是假,只想拿到张旭亲笔写的那几句判语,作为书法精品收藏。
原来,那时张旭的书法已经被人看好。老人用这种奇怪的方式来索取,也真是够有诚心的了。张旭连忙下座细问,才知老人也出自书法世家,因此有这般眼光。张旭曾经自述,他的书法根底也出自王羲之、王献之,通过六度传递,到了他手上。
因此,中国古代书法史也就出现了非常特殊的传递层次。一天天晨昏交替,一对对白髯童颜,一次次墨池叠手,一卷卷绢缣遗言……这种情景,放到世界艺术史上也让人叹为观止。秘传之途,也是振新之途。到张旭,他毕生最耀眼的业绩是狂草。
狂草與今草的外在区别之一,是看字与字之间连不连。这不难做到,难的是必须为这种满篇连动找到充分的内在理由。这一点,也是狂草成败的最终关键。
从明、清乃至当今,都能看到有些草书频繁相连,却找不到相连的内在理由,变成了为连而连,如冬日枯藤,反觉碍眼。张旭为字与字之间的连动创造了最佳理由,那就是发掘内在的生命力量,并释放出来。
这种释放出来的力量,孤独而强大,循范又破范,醉意加诗意,近似尼采描写的酒神精神。凭着这种酒神精神,张旭把毛笔当作了踉跄醉步,摇摇晃晃,手舞足蹈,体态潇洒,精力充沛地让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然后掷杯而笑,酣然入梦。
张旭不知道,他的这种醉步,也正是大唐的美学脚步。他把那个时代的酒神精神,用笔墨画了出来,于是立即引起共鸣。尤其是很多唐代诗人从张旭的笔墨中找到了自己,因此心旌摇曳,纷纷亲近。李白为张旭写诗:楚人每道张旭奇,心藏风云世莫知。三吴邦伯皆顾盼,四海雄侠皆相推。杜甫也在诗中说,张旭乃是“草圣”,“挥毫落纸如云烟”。
张旭的那笔狂草,真把唐诗的天地搅动了。
(郭旺启摘自《润·文摘》2020年第7期)
【素材任意门·乘醉草书的张旭】据《国史补》记载,张旭深得草书笔法,后传给了崔邈、颜真卿。张旭说:“开始时,我听说公主与挑夫争着走路而悟得草书笔法的意境。后来观公孙大娘舞剑而悟得草书笔法的神韵。”每次饮酒,张旭在喝醉时就草书,挥笔大叫。将头浸入墨汁中用头书写,世人称他为“张颠”。酒醒后,张旭看见自己用头写的字,认为它神异而不可重新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