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医蕊
“咚咚咚”“咚咚咚”……一阵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这天是小长假之前的集体加班,和每一个医生一样,我们祈祷周遭宁静、内心平静。尽管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这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毕竟我们面对的是病情随时有可能变化的患者。
“咚咚咚”,继续不断的敲门声让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请进”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我身旁在读研究生二年级的可可,已经下意识地迅速起立、拿起听诊器、准备开门上阵。可他刚把手触到门把手,门就被推开了,门外站着一位黑而瘦小的20岁左右的小姑娘。
、“小妹妹,你是几床家属?有什么事情吗?”可可问道。
“我不是这个病房的!”小姑娘用与她娇小的身量明显不相符的高分贝音量回答着,边说边要往里冲。连可可那每日健身的身板儿,似乎也挡不住她锲而不舍的执着。
“那你是来询问床位吗?能告诉我病人名字吗?我们在加班,一会儿查了,电话告诉你,好吗?”可可一边拦着跃跃欲试探头进门的她,一边礼貌地回答。
“不住院!找人!我得进去!”猝不及防的,小姑娘利用身材优势,倏的一下,像一阵风一样,从可可和门框之间的小缝隙里钻了进来,一双眼睛在我们的胸牌上打量。
坦白说,这种突兀的造访,多少有点不妥。再加上这样肆无忌惮的打量,我已经有些不高兴了。
小姑娘明亮的眼神定格在我的胸牌上,刚刚还严肃无比的小脸,突然咧出一个笑容,和她之前的动作一样突兀。
她用食指直指着我,兴奋地说:“就找你!”
不等我问她找我干什么,她又风一般地返回门口,再次从可可和门缝的间隙里穿过去,蹲下身,从门口的绿色旅行袋里,像变戏法一样,掏出一个红色的保温桶。她搓了搓手,去拧保温桶,试了几次,都没有拧开。最后,她深吸一口气,用自己的衣角裹着盖子,硬是把它拧开了。
捧起保温桶,她再次麻利地蹦跳到我跟前,跟我说:“大夫,你吃!”
我看到保温桶里,是用老式的油光纸包裹着的点心。
“小妹妹,你请我们吃东西,总得有个说法啊?”我的不高兴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好奇与惊喜。
“大夫,我是某某的孙女,我姥姥。她得的是膀胱癌。”
我对在门诊接诊或是病房治疗过的病人的名字,多少都是有些印象的。但從她嘴里说出来的名字,我比较陌生。而膀胱癌更是我很少关注的领域。我迅速调阅大脑所有的内存,搜索结果仍然是空白。
“大夫,你吃,这热烙饼,我姥姥做的,凉了,就没那么好吃了!”她自顾自地从保温桶里拿出一个,塞到我手里。烙饼的保温工作,显然做得很好,温热甚至还有些烫手。
“好,我吃,那你跟我讲讲你姥姥,她现在怎么样了?”
小姑娘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了下来,她低着头,嗫喏着:“第4次复发了,我舅、我妈、我姨商量,不给她治了。”小姑娘接着说,“姥姥前年到你们医院,我二舅陪着来的,姥姥头回出门,刚到北京,哪儿哪儿都不认识,还挺害怕的,还不敢问,怕人笑话。那天就在你们门诊,在那个大电梯门口,碰到你,姥姥说,你主动问她是不是找不着地方,还给她画了一张图,写了哪里挂号,哪里做啥检查。先做啥,后做啥。有个啥部门,还是你带着她走到门口的呢。姥姥说省了她好些事儿。”
小姑娘笑了:“打那之后,姥姥也敢跟人问了,没人笑话,只有人帮忙。她看过你胸牌,上头有你的名字和哪个科,姥姥说你的名字很有意思,就记住了。”
看我的烙饼还拿在手里,小姑娘催我道:“姥姥烙饼做得可好了,今年,可能是姥姥最后一回做了,她说,烙饼趁热最好吃,让我给你送点热的,你吃,赶紧吃,趁热!”
在她的催促下,我剥开透明的油光纸,咬开一口,核桃仁、杏仁、黑芝麻、瓜子、花生都碾得细碎,裹着香油拌得均匀,夹着手工做的红彤彤的山楂丝,热腾腾的香气扑鼻而来。
这时,她兜里的手机响了。“我知道知道,叔你别催我,我这就回,我跑着过去,我跑得快!”
撂下电话,她匆匆地说:“我得赶紧走了,我搭的是村里送货的车,他们说再等就要收停车费了。我走了,你趁热吃!”说罢,她收拾好保温桶,还没来得及拧盖子,拎着旅行袋,跑了,像一阵红色的风。
我追出了走廊,大声说:“谢谢你和姥姥!”只听见越来越远的声音在喊:“趁热吃,好吃!”
打小挑食的我,吃了一整块烙饼,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烙饼。
在每日医院的车水马龙里,我遇到过很多问路或者迷路的人。我的一个老师告诉我:“咱们多说两句,多指一下,他们就可以少跑几趟路,节省点时间,毕竟来这里的病人,许多都在和时间赛跑。”
世事喧嚣,在宇宙规律、自然选择、天灾和疾病面前,我们都是无比渺小而无力的小人物,都渴望被温暖、被照亮。也许不经意的一个动作,一个表情,一点行动,就是一种简单而有效的正能量传递。
“涓涓细流,汇聚成河,就是大江大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