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老了

2020-11-12 05:02卢永
参花·青春文学 2020年11期
关键词:大家族下田队里

卢永

过去,父亲身体健壮,啥活也不放在眼里,田里的麦子,屋前的玉米,对他来说都那么轻飘飘的,没有一点重量。

我家社场边有块小园地,每季推豆子父亲仅用一个上午就能收拾干净。村头那条宽阔的围河,父亲下田时在上面跃来跃去轻松自如,然而就在去年夏天他想跨过去砍几棵芦苇,竟然一下子就掉到了水里——父亲老了!

幼时逢麦口大忙,父亲总会带我去割麦子。我怕脏怕累,常躲到荫凉处睡懒觉。可每一次都会被父亲找到,那时他总会带着微笑问我怎么了,我不想承认自己偷懒,总是狡辩说我的年龄还小,只想坐下来歇一歇就会接着干活。父亲好糊弄,是个好脾气,他最多嘀咕两句就走了。

记得围河边有户人家,是本地大户,他们家的孩子是我同学。那天因为什么事我也想不起来了,总之就是我们吵架了,那孩子用砖头砸破了我的额头,我满脸鲜血地跑回家,父亲一边安慰我一边带我去他家评理。

到他们家时父亲略带谦卑地向他们问好,并说了一些家长里短的话。然而,当父亲谈到那孩子打我的事时,人家根本不理会,反而指着我父亲的脸破口大骂。父亲忍不过和他们吵了起来,可人家终究是大家族,不仅不跟你讲理,还把父亲也打了一顿。

我清楚地记得父亲搀我回家的那个晚上,野外夜色蒙蒙,还刮着嗖嗖的凉风,我脸上的血已被风吹干。父亲摸着我的脸心疼地说,孩子,以后凡事要忍,咱得罪不起就得忍着!

忍!这个字从那时候就埋进我的心里,我也渐渐懂得了忍的含義,它包含着乡村人的忍辱负重与淳朴敦厚。就像父亲那样,整天佝偻着腰,说话慢声慢语,连走路也不愿走在别人前面。我也就是在这种影响下,学着父亲忍的方式,忍过了小学,忍过了中学,忍过了我整个少年岁月。

直到初中毕业后,我变得强壮了,能推得动几百斤的车子,抱得起一麻袋的麦子,我的心理阴影才渐渐有所改观。可待我重新再想找那个大家族理论时,却发现他们老得连路也走不动了,枯瘦的脸上布满皱纹,牙齿也没几颗,见到我过来时远远就向我打招呼。

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对当年欺负人的事产生了悔意,但仅从他们现在懦弱的表情上来看,他们欺负人的时代早已终结。我曾问过父亲,我都长大了,早已不怕这些欺负人的大家族了,为何您还是老样子,依旧低着头躬着腰呢?父亲说,人要老老实实做事,不要尽想着过去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就会知道,曾经那些欺负人的人有几个能落下好名声?人的一生就那么几十年,不管过好过坏一定不要做亏心的事!

这话倒是不假,家乡的人只要提起我父亲都竖着大拇指,说他本本分分一辈子从没得罪过人,是村里最受尊敬的人。有了这样的口碑,父亲也愿意为村民们做事,逢村里哪家遇事,父亲都会亲临现场帮忙。特别是遇到涉及村民利益的事时,大家都一致推举我父亲来主持,譬如生产队分地,修路建桥,疏浚挖河等更是离不开父亲。

几年前,队里的土地都被大户承包,而每年承包人支付承包金的事大多也由父亲来操办。有一次,乡里某领导的亲戚要承包我们队里的土地,父亲坚决不同意,他拿出村民与原先承包人签订的合同,说双方多年来一直合作得很好,承包人从未欠过村民们的承包费,既然人家没违约我们也必须守信,绝不能毁约再与你们签合同。

当时,父亲据理力争,吵得很厉害,后来愈演愈烈,竟然连乡里也出面调停。父亲终究没有胜利,队里的地改签给了另一个承包人,原因是承包费每亩上涨了十块钱。此后,父亲就灰心了,再也不过问队里的事,整天除了下田干活,就背着手在家前家后闲转。队里遇着什么困难的事找来,他也总是说自己的身体不好,想安静安静。时间一长来找他的人也就越来越少,渐渐地忘了我父亲。

几天前,我回家。刚巧在村口看见父亲在路边锄地,他弓着身子,步履缓慢,像是老了许多。他也没什么力气,就那么慢慢地挪着,我走到他面前他也没反应,只顾锄着自己的地。我喊了他好几声他才转过头来,他看着我微笑着,额头的皱纹展开如一枚深褐的核桃。

我的记忆似乎没有跟得上父亲的苍老,原先我还觉得父亲是个不知疲倦的人,可现在他真的老了,老得已干不动农活,走路也不利索,连乡间稍大点的风刮过来他也站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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