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湖

2020-11-12 04:05:29张弘
连云港文学 2020年4期

张弘

野湖边的苏庄,是不到二十户人家的小村庄。庄子再小,从来也不缺少故事,住庄子最东头的苏雨生家便是乡亲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说到苏雨生就不得不先说他家门口的野湖。说是野湖,其实是乡村常见的一口大塘,只是平原上的苏庄人向往湖,不知从哪辈子起就野湖野湖地叫着,大塘也就成了野湖。野湖不深,但野湖大,有十几亩地那么大。一年中有大半年都是干得见底,到了雨水充沛的年月倒能显得生机,举目远眺,湖水明亮如镜,微风吹拂湖面,荡起微微涟漪,风携朵朵细浪亲吻柳叶,恰似一幅美丽的风景画。苏雨生打小就对野湖有着特殊的感情,可能与他是他娘在野湖边捡到的有关吧。

苏雨生娘苏仁蕙为人憨厚,虽不是貌美如花但亦是小家碧玉。苏仁蕙以为自己会像她娘那样相夫教子。直到那一夜,罕见暴雨像疯了一样直往野湖里灌,眼看野湖的水漫出来把苏庄给淹了。苏仁蕙冥冥中听到有娃娃的哭声,似乎在野湖边。苏仁蕙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还是不顾倾盆大雨冲出去,循着声音去看个究竟。没想到她走到湖边就模模糊糊看到什么东西放在那儿,暴雨中的哭声好像也是从那传来的,她疾步走到跟前,原来是一个大荆条筐,一看一个孩子蜷缩在荆条筐里,拼了命地哭。荆条筐在大雨中摇摇欲坠,要是再晚来一会,荆条筐可能就要被冲进了湖里,恐怕这个孩子再也不能生还。苏仁蕙急忙端起荆条筐,就在她端起荆条筐的那一刻,孩子竟停了哭声,被雨水浸泡的两只眼睛,在黑夜里好像滴溜溜地盯着她,她瞅着孩子的眼睛,一阵心酸,泪水和着暴雨流淌在野湖边。这时她没有做任何思考便决定养活这个孩子,对一个黄花大闺女来说这是女人一辈子最艰难的决定,这孩子便是苏雨生。

苏雨生之所以被丢在野湖边,原来是因为她亲娘生下他有先天残疾,一条腿粗一条腿细,怕是哪对父母自知无法抚养,便趁着黑夜下暴雨,狠狠心把他丢在湖边。好在苏雨生的雨中哭声感动了天地,让他遇到了心地善良的苏仁蕙,不然小小的生命早就被野湖遵天意收走了。

苏仁蕙夜雨野湖边捡到苏雨生特大乡村新闻不胫而走,庄里便充斥着各种流言蜚语,更有甚者谣传说孩子就是苏仁蕙跟野男人生的,说是在野湖边捡到的是给自己脸上蒙一块遮羞布。自从有了苏雨生,她的婚姻大事就遇到麻烦,媒婆给她牵线搭桥很多次,没有男方家愿意娶带着一个拖油瓶的苏仁蕙,更不用说还有那么的流言蜚语了,就连死了老婆的男人也嫌弃她不干不净,甚至自己的父母也开始嫌弃她,觉得她给苏家带来了霉运。苏仁蕙是个倔强的人,为了苏雨生她与父母断绝的关系,一人撑起了苏雨生的一片天。一个未出嫁的黄花大闺女带着个孩子生活实在是太难了,为养活苏雨生她忙完地里的庄稼活后,还要带着苏雨生去饭店端盘子洗碗,干着比一般男人还要苦要累的活。最终苏仁蕙劳累成疾,未知天命便撒手人寰。

苏雨生打小过着清苦的日子,虽没学得多少文化知识,但在母亲谆谆教诲下,做人的大道理他都懂得,在大是大非上苏雨生从来没有犯糊涂,做事也勤勤恳恳。抛开跛脚的毛病,苏雨生也算是村里的有为青年了,二十来岁和邻村的姑娘李桃相恋。李桃人如其名,面若桃花,身材高挑,确实是方圆百里百里挑一的美人。苏庄的人们做梦也想不到,跛脚的穷孤儿苏雨生是怎么找到这么一个貌美如花的对象,他们背后的风言风语是李桃神经病。

说起苏雨生和李桃的相遇也颇为神奇。那日正逢集市,苏雨生去赶集想买点生活用品,逛至傍晚才往苏庄回,苏雨生迈着跛脚快步往家赶,就在苏雨生一门心思往家赶路的时候,忽然听到远处高粱地里传来女人的呼救声,和男人一阵一阵的噱笑声。没容多想,苏雨生立马朝着声音奔去,跛脚此时好像突然好了,一跃便跨过田边的小水沟。待苏雨生跑近一看,一位姑娘被一邋遢壮汉纠缠着,这位姑娘就是李桃。

“嘿!干什么?放开她!”苏雨生怒声大喊。

邋遢汉昂头一看,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丝毫没有理会,继续骚扰李桃。

李桃见有人来搭救,加大了反抗力度,但也是徒劳的,只好求救:“大哥,快救救我。这人的神经病犯了,大哥救我!大哥救我!!”

此时苏雨生一看用言语吓唬他是没用了,想找人协助救她,但环顾四周空无一人。苏雨生当时也顾不得其他了,有声音告诉他一定要救下这位姑娘,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救出这位姑娘。苏雨生大喊一声,像是给自己加油又像是就义前的呐喊,迈开步子绕到壮汉身后一跃而起,双臂卡住壮汉的脖子使劲往回拉。这招立马见效,壮汉的喉咙突然被卡住,也顾不得纠缠李桃,腾出手来对付苏雨生。壮汉一边喊叫一边使劲想拉开苏雨生的双臂,但苏雨生两手死死扣住手腕,任壮汉如何掐他捶他,苏雨生就是死不松手。终于,壮汉许是累了或是缺氧,不再喊叫也不再捶打苏雨生。苏雨生见状赶紧拉起还在一旁发呆的李桃就跑,待壮汉反应过来,两人已经跑出老远。英雄救美的情节很俗套,但也最能俘获女人的心。一来二去,两个小年轻就对上了眼,李桃不在乎苏雨生的身份更不在乎苏雨生跛脚。李桃的父母慢慢地也对这个老实能干的小伙子感到满意,二老膝下没有儿子,听说苏雨生是个孤儿,还打起了让苏雨生入赘的算盘。

又是一个大雨倾盆的夏夜。苏雨生知道,野湖的水估计要漫出来了,苏雨生披上蓑衣来到野湖边。苏雨生喜欢享受下雨天,特别是下雨天在野湖边伫立的感觉,就好像融进了野湖融进了大自然。苏雨生还像往常一般慢悠悠溜达着,哼着小曲,惬意十足。突然苏雨生听到湖边有婴儿的哭声,响亮且尖锐。苏雨生立马提起了十二分精神,向湖边跑去,快到湖边时一不小心便滑倒在地,苏雨生也顾不得其他,手脚并用爬到湖边。果然湖边有一婴孩在哭泣,同样蜷缩在篮子里。苏雨生看着篮子里的婴儿,好像看到了自己,两眼瞬间模糊了。苏雨生赶紧将蓑衣脱下盖住篮子,小心翼翼地将篮子抱起,两手托在篮子底部,将整个篮子揽在怀中,一步一步地往家走,生怕再滑到伤到了孩子。

第二天,苏雨生在野湖边捡了个儿子的消息传遍了苏庄以及邻村。李桃及其父母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来了苏庄,毕竟李桃是打算跟苏雨生成亲的,而二老更是希望苏雨生能入赘李家,现在大家都传苏雨生捡了个儿子,这让李桃跟她父母就有些为难了。

李桃风风火火地进了苏雨生的小屋,正准备发问便看到苏雨生正逗着床上的婴儿,而苏雨生竟没察觉到李桃站在他的身后。李桃知道,她跟苏雨生可能是谈不拢了。最终苏雨生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将孩子送给别人,他甚至已经给孩子起好了名字,叫苏睿。

苏雨生与李桃和李桃的父母因为孩子的事情争论起来,李桃好说歹说也没改变苏雨生的想法。

“苏雨生,我可是要嫁给你当你媳妇的,现在突然蹦出来个儿子,难道这孩子送给别人抚养对他就有坏处吗?我们以后可以生啊,你想要几个儿子我就给你生几个。”李桃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我是我娘在野湖边捡来的,这孩子是我在野湖边捡来的,我跟这孩子有缘分,或许这就是我娘投胎转世,老天爷让我报答我娘的养育之恩呢。”苏雨生越说越激动,身子因为跛脚的原因不停地左右摇摆。

李桃的父母见局面已是这样,上前拉住还想有进一步动作的李桃,劝她放弃。

“桃儿啊,咱就不要再同他讲了,我看他倔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你没看,人家把孩子的名字都起好了,叫苏睿啊,苏睿!”李桃的父亲劝道。

李桃最终拗不过父母,跟着父母出了屋子,而苏雨生也没有追出去。就这样苏雨生的唯一一次感情经历就这么草草结束了,但苏雨生并不后悔,他的眼里当时只有苏睿。

苏雨生为了苏睿,不仅仅是失去了李桃。苏雨生原本就是个跛子,家中又没有靠山,一贫如洗,还带着个孩子,自那以后再没有哪家父母愿意将女儿嫁给苏雨生。虽一直打着光棍,但苏雨生却乐在其中,没有了儿女私情扰情,没有家长里短烦心,苏雨生将自己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苏睿身上,盼着苏睿能健康成长,倒没有怎么盼着苏睿能够出人头地。

苏雨生为了苏睿放弃了自己的幸福,而苏睿也没让苏雨生失望。苏睿从小就勤敏好学,成绩也一直在学校名列前茅,苏雨生将苏睿的奖状贴在家中最干净的那面墙上。穷人家的孩子懂事早,苏睿早早便懂得父亲的苦,一心想着为父亲分担压力,从来不要求新衣服新鞋子,什么东西都可以将就。乡里乡亲的个个都夸苏睿是个好孩子,都说苏雨生真是捡了块宝啊,等将来苏睿出息了,苏雨生就等着享福喽。

大家都夸苏睿懂事孝顺,但有一事一直在苏雨生心中挥之不去。苏睿读小学三年级那年,由于苏雨生的左腿有些毛病,虽影响不是很大,但多多少少会影响到生活起居。比如,苏雨生家中的床比较高,苏雨生坐在床上,双脚搭不着地,每次下床都需要稍微蹦一下,这或许对正常人来说问题不大,但对苏雨生来说却有些苦难了,一不小心可能就会跌倒。苏睿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一日傍晚,苏睿放学回到家中,怀抱着一个凳子,表情紧张。苏雨生见苏睿怀中咋还抱着一个凳子,便问他:“睿睿,这板凳哪来的?”

“是老师奖励给我的,正好能垫在床边,爸下床就不会摔跤了。”苏睿不敢看着父亲的眼睛,低头小声回道。

苏雨生能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吗?一眼就看出来儿子没有说实话,板着脸训斥道:“跟我说实话,这凳子一定是学校的东西,老师怎么可能有权利送给你,你看着我说话!”

苏睿被父亲这么一通呵斥,不敢再欺骗父亲,一边哭一边道出了原委。原来是苏睿常常看到父亲下床时摔倒,心疼父亲,但自己又没有能力做一个凳子给父亲,心中一急便将学校里的凳子偷偷拿回家中送给父亲。看着抱着板凳的儿子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出原委,苏雨生心中一紧,突然觉得自己很失败。苏雨生虽然黯然,但是立马反应过来,苏睿偷拿学校财物,这可是牵扯到个人的品行问题,必须要立马纠正过来。

苏雨生抄起扫帚挥向苏睿的屁股,这是苏雨生第一次打苏睿。

“别人家的东西咱们不能拿,你这叫偷知道吗?即使再穷也不能穷了志气,你爹我小时候跟着你奶奶也是穷过来的,但是我却从来没有干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也不许做!知道吗?”苏雨生仅仅打了苏睿一下,便不舍得打第二下,跟苏睿讲起了道理。苏雨生将自己如何与苏睿奶奶相依为命的往事都讲给苏睿听。讲了一大堆大道理后,苏雨生领着苏睿赶去学校将凳子还了回去。虽然凳子还回去了,或许这仅仅是苏睿童年中的一个小小插曲,但苏雨生一直将它搁在心中久久不能忘记。

苏睿的聪明超出了苏雨生的想象,他的成绩一直在学校名列前茅。最终苏睿没有辜负父亲、乡亲和老师的期望,考上了首都的重点大学。虽然考到了大城市,但是苏睿没有忘记家中的父亲,毕业后选择了回乡发展。品学兼优又是首都的重点大学毕业的大学生,苏睿回了家中立马成了各单位争抢的对象。通过考试,苏睿成了市住建局的一名公务员。

苏睿刚进住建局的时候还是宣传科的一个小科员,为人处世处处谨小慎微,对待同事谦虚谨慎,对待领导毕恭毕敬。如果光做到这种程度完全不足以让苏睿在这么多人中间脱颖而出,进入体制的人谁不是人精,都想往上爬。然而苏睿有一个特长却是让大家伙望尘莫及,苏睿的酒量特别好,说他千杯不醉都毫不夸张。据说苏睿有次为了让某报社撤下对住建局不利的报道,与报社的一干编辑在酒店里从中午一直喝到傍晚,编辑们倒了一桌,苏睿竟还跟没事人一样。没多久,苏睿的千杯不醉便传遍了局里。

大家怎么也不会想到,还是新人的苏睿成了局长的秘书。局长秘书虽说是个秘书,但是在局里的地位却十分特殊,就算是各科室的科长有时也得看局长秘书的脸色行事。苏睿之所以能成为这一特殊的职位,说起来还有些传奇。

大约在苏睿进入住建局半年后,苏睿的高中同学请苏睿下馆子,又是一番推杯换盏。恰逢当天局长朱文天与一干好友相聚在与苏睿相同的饭店,朱局长的酒量一向不太好,一般酒局都让秘书代酒,但今天是个私下的饭局他也不好带着秘书前来。这下可让朱局长犯难了,看着大家伸来的酒杯,喝也不是,不喝更不好,一时间一筹莫展。巧的是这局面正好被苏睿看见了,苏睿当时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端着酒杯径直朝着朱局长走去。

“朱局长,那么巧,您也在呢。”苏睿端着酒杯来到朱局长酒桌前,大声道。不容朱局长反应过来就将杯中的白酒一饮而尽。

“这杯酒是我当下属的敬领导您,您这段时间身体不舒服,您就别回我了,您也少喝点吧。”苏睿当然知道朱局长的酒量,哪敢继续给朱局长增加压力。

“小苏啊,那么巧,还是小苏了解我啊,我最近身体的确是不太好啊,不好喝酒。但是我这些老哥们敬我的酒,我也总得有个说法不是。”朱局长毕竟是个聪明人,三两次呼吸间就想到了解决办法。

苏睿也是个聪明人,当然知道朱局长的意思,无外乎就是让他挡酒。苏睿这下可高兴坏了,立马接道:“替您排忧解难,那是我们做下属最应该做的。”说完便将手中杯倒满,一口气连干五杯。苏睿这生猛劲震撼了一桌的人,各个惊叹不已。朱局长站在旁边哈哈大笑,皱了一晚上的眉毛总算舒展开来。苏睿陪着朱局长喝了一晚上,将桌上的每个人都陪的尽兴而归。走时朱局长的好几个朋友都在问能不能割爱,让苏睿去他们那当秘书。朱局长那是一万个不愿意,因为他已经想好了苏睿的新职务。这一喝,苏睿就喝成了局长秘书。

苏睿当上局长秘书的事情很快在苏庄传开了,那可不得了啊,苏雨生在苏庄中的名声噌噌往上涨,苏雨生长了脸,每日闲下来总要绕着庄子转一圈,跛着腿、驼着背,每每见到人,苏雨生便吃力地挺起驼背,虽辛苦,但绝不“弯”下。

要说那苏睿,当上局长秘书的第一个春节就开了辆小轿车回家,这可着实把苏雨生吓了一跳,担心儿子是不是犯了什么贪污受贿的罪,当晚便把苏睿问了个底朝天。

“你才参加工作不到一年,怎么就有小车了?”苏雨生盯着他的宝贝儿子,眉头紧锁,凑到苏睿的身边,低声地问,手还拽着苏睿的胳膊。生怕隔墙有耳,更担心儿子犯了大事。

“一个朋友回老家了,让我帮他照看一下,我就给开回来了,爸你就别多想了。”苏睿一脸不耐烦。

“你可千万要记住,不要干什么犯法的事情来,不然我这老脸可没法在庄里待了。”苏雨生的眉头总算舒展开来,手却一直没有松开苏睿的胳膊。

“在庄子里待不下去就跟我去市里住,总比在乡下强吧,我给你找个保姆,绝对把你伺候得好好的。”苏睿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混账东西,我还要守着这野湖呢,我哪也不去,除非我死了。你把找保姆的钱省下来多买两件新衣服吧。”苏雨生终于松开了苏睿的胳膊,拍了下苏睿的脑袋,笑骂道。

将苏雨生接进城里住的事情可不是苏睿随口一说,苏睿一直也惦记着这事,一有空便缠着父亲搬进城里住。最终苏雨生拗不过苏睿,答应去市里住些日子。

苏雨生刚从市里的汽车站的大门走出来,一个西装革履的小伙从一辆黑色的奔驰里走出来,上前便要帮苏雨生拿行李,嘴上热情问候道:“您就是苏大爷吧,我是苏秘书的好朋友王总的司机,苏秘书吩咐我来接您回家。”

“呦呦呦,我可不是你大爷。你是谁啊,我可不认识你。”苏雨生连忙抓紧自己的行李,警惕道。无论这小伙怎么解释,苏雨生油盐不进,只好拨通了他顶头上司王总的电话。

“王总,我接到苏大爷了,可是苏大爷不相信我啊,您看要不要让苏秘书跟他通个话?”司机小心翼翼地问王总。

“真是个废物,交代你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我正跟苏秘书谈事呢,真是给我添乱。”王总大为光火,司机办事不牢靠,事情没办好事其次,最主要还丢了自己的脸。“真是对不起啊苏秘书,老人家不相信我的司机,你跟大叔交代交代?这个司机我回头就开除掉。”王总转过头来对苏睿赔笑。

“哎,王总别生气!我爸就是这么个人,也从来没进过大城市,警惕性高点也正常,也怪我提前没有跟他打招呼,是老弟我做得不对,您可别为难司机啊。”苏睿哪能不知道王总只是跟他客套,他可不敢真的在王总面前横。“王总您把电话给我,我跟我爸说,您司机亲自去接我爸,我已经是十分感激,怎么还能埋怨王总您呢。”

“哈哈哈,还是苏秘书明事理啊,不然朱局长怎么就偏偏让你做他的秘书呢。”王总见苏睿给足了他的面子,顿时喜笑颜开,将电话给了苏睿。苏睿也简单与父亲讲了几句便以工作为由挂了电话,但其实他与王总哪里是在谈论工作啊,他俩正在会所里喝着小酒,别提多快活了。

苏雨生听了儿子的话总算放松了警惕,跟着司机上了车。奔驰车停在离苏睿宿舍二百米外的马路边。司机自己下了车赶紧帮苏雨生打开车门,扶着苏雨生下车,生怕苏雨生出了一丁点闪失。

“小伙子啊,我们为啥离那么远就下车了?”苏雨生有些纳闷,问司机。

“大叔,您是不知道,苏秘书现在是局长身边的红人,做事都要谨慎啊,可不能让人抓了把柄,毕竟咱们刚才坐的车可不便宜,停远点能避开点耳目。”司机解释道,还颇有些显摆自己的周全。

“怎么,难道我儿子还跟你老板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吗?接个人怎么也神神秘秘的?”苏雨生听出些不对劲。

“大叔,您可千万别多想,我们老板跟苏秘书那纯粹就是简简单单的朋友关系,他们可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啊。”被苏雨生这么一问,司机一阵心慌,心中直怪自己愚笨不会说话。

司机见苏雨生处处多疑,担心自己言多必失,将苏雨生接到苏睿家中就匆匆离去。

苏雨生到了苏睿的宿舍后一刻也没有闲着,扫扫地擦擦桌子,浇浇花松松土。直到实在没有什么事情可做,苏雨生还是闲不下来。苏雨生想出屋走走,可是看着窗外林立的高楼,又打消了念头,最后只好靠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苏睿陪着王总谈到很晚才回家,一进屋看见父亲蜷着身子躺在沙发上,身上还穿着那件发白的衬衫,苏睿一阵心疼又自责,心疼父亲累了一辈子也没有享得清福,责怪自己没有更好地报答父亲,连父亲来城里自己都没有去接。但今天苏睿是做了权衡才决定去见王总的,他今天与王总喝酒谈天并不是纯粹的玩乐,也是带着任务去的。

王总之所以对苏睿如此客气,最终的目的还是希望通过苏睿能够搭上住建局局长的线。王总在市里经营着一家规模还算不错的房地产公司,如果能够搭上住建局局长这根线,对公司的发展有相当大的好处。王总通过各种手段了解到住建局局长新换了一个秘书苏睿,更了解到苏睿非常受局长的器重,不管外出办点什么大事小事都要带着苏睿一同前往,王总便决定从苏睿这里作为突破口。王总从请苏睿一顿酒一餐饭开始慢慢地磨,到最后竟然将一辆汽车赠予苏睿随便用。王总了解到苏睿的父亲患了腿疾,更是帮苏睿积极联系国内外的名医。久而久之,王总终于与苏睿混成了“哥们”,也顺利搭上了局长,终于开始正经提出自己的期望。

苏雨生来到市里的当天,苏睿便是奉了局长的命令与王总谈一个以高尔夫球场为主题的度假村。现在的城里人不喜欢城市的喧嚣,都想逃离都市,去乡下呼吸新鲜的空气,感受泥土的芬芳,但是却又无法习惯乡下简陋的生活起居。王总正是看到了这么一个现象,准备在乡下建一个以高尔夫球场为主题的度假村。

至于度假村的选址,王总也想好了,就是苏睿的老家苏庄。苏庄风景秀美、环境优美,没有过多的开发痕迹,而且苏庄还有个野湖,常年干涸,正好可以填上土建个小型高尔夫球场。苏庄简直是王总心中完美的选址,并且也获得了公司高层的一致通过,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住建局点头这股东风了。王总相信他给局长开出的条件绝对合局长的心意,同样也没有忘记苏睿那份厚礼。接下来的时间便是王总攻坚苏睿和局长的关键期了,而这段时间正好是苏雨生住在市里的时间。

自打苏雨生来到市里的第一分钟开始,他就浑身不自在,浑浊的空气、密集的车流和陌生的人都让苏雨生产生了排斥的心理。苏睿虽想多带着父亲出门逛逛,可是奈何自己实在是没时间,每日都要游走于王总和局长之间,经常深夜才到家。苏雨生看着苏睿每日车接车送,还常常满身酒气,心中感觉不妙,决定亲自问问儿子的状态。

一日,难得苏睿在家休息一天,苏雨生赶紧抓住这个机会盘问儿子。

“你才是个秘书怎么就有人车接车送了,那天来接我的小伙是谁啊,他老板跟你又是什么关系?”苏雨生看着越来越陌生的苏睿,连环发炮。

苏睿被父亲问得有些慌,要是跟父亲坦白必然会被责骂一番,父亲若是再从中阻挠,王总的项目可能也要受牵连,项目若是黄了,自己的那份好处拿不到,自己在住建局的前途也基本上完了。苏睿决定暂时瞒着父亲:“爸,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别跟我耍花样,我想的是哪样啊?”苏雨生可不好对付。

“你肯定觉得我违反纪律了,我真没有,我从参加工作开始,就从来没有违反过组织纪律。”苏睿决定忽悠到底。

“车接车送,你都快赶上市长了你,还说没有问题?”

“我就是个小秘书,帮领导应付应付工作、挡挡酒,我还不是那种重要的人物。”

“别拿你们局长出来糊弄我,你要是让我知道你做了什么违法的事情,我可饶不了你,我先相信你一次。”

“一定一定不会做的,爸你就放心吧。”苏睿磨破了嘴皮,总算打消了苏雨生的疑心,可算是松了口气。

苏雨生经过一番盘问,全程更是盯着儿子的眼睛,似乎看不出什么破绽,总算是打消了心中的担忧。然而苏雨生不知道,王总打的可是野湖的主意,而具体负责这个项目的就是苏睿。苏雨生虽然打消了儿子走歪路的忧虑,但是他依然无法适应城里的生活,在他的再三要求下还是回了苏庄。

转眼一年过去了,苏雨生的日子越来越好,不再起早贪黑讨生活,每日绕着庄子溜达别提多惬意。但事与愿违,苏雨生最不想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一天夜里,空气异常潮湿闷热,让人喘不过气来。苏睿带着一帮人来到了苏庄,直奔野湖,连家都没回。若不是苏雨生察觉到野湖的动静,都不知道儿子竟回了趟苏庄。苏雨生站在不远处,听见一帮人在野湖边商量来商量去,定睛一看,领头的竟是苏睿。他们的大体意思竟是要将野湖填平另做他用。苏雨生拖着跛腿,三步并作两步踉踉跄跄地跑到苏睿跟前,一把抓住苏睿的胳膊,将他拽回家中。不等苏睿站稳,苏雨生就如同连珠炮弹一般接连发问。

“什么人?是不是开车接送你的人?为啥要填野湖?”苏雨生急得满脸通红、呼吸不畅,加上跛脚的缘故,整个人上下左右晃动,就好像暴风雨中的小舟,随时可能倾覆。

“爸,你就不要管那么多了,这个湖反正也经常干着,不如填平了,况且我外面那些朋友跟局长的关系可不一般,你也管不了这事。”苏睿拧着胳膊,眼睛一直望着那群人,唯恐他们不高兴。

“放屁,这两年野湖水挺好的,怎么就没用了。”苏雨生一点没有松开苏睿的意思。

“爸,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已经跟局长打了包票要把这野湖摆平。你看到那个老板了吗?他说事情办成了就帮你把腿治好,他已经联系好国外的专家了,一定能给你治好,还说会给我们爷俩一大笔好处费。过几天我们就搬去城里,你就等着安安稳稳享你的福吧。”苏睿说完便挣脱了父亲双手,跑向野湖,留下怔怔发呆的老人。

苏雨生想通事情缘由后,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嘴中一直念念有词,就连儿子走了他都没发觉。

次日,苏庄下了一天的大雨,野湖的水眼看着眼要漫出来了。苏雨生带着养母的遗照来到湖边,纵身一跳……

父亲投湖之后,苏睿幡然醒悟,经再三考虑,他毅然决然地跨进纪委的大门,揭发了局长与王总的勾当以及局长此前的种种罪行。自己虽然也有连带的责任,但由于揭发有功,倒没有遭受太久的牢狱之灾。

苏睿出狱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赶回苏庄,看看那野湖。然而,苏庄还是那个苏庄,野湖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度假村。度假村的生意很好,车来车往,都是些有头有脸的有钱人,他们来体验乡下的生活,来呼吸新鲜的空气。

看着那曾经的野湖,苏睿跪倒在地,号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