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走廊(组诗)

2020-11-12 02:34杨献平
扬子江诗刊 2020年1期

杨献平

匈 奴

这是我在河西走廊最先知道的

一个古民族。他们的王称为单于

单于最爱的女人

叫阏氏。据说还有径路刀

用它划割自己的脸颊,表示他们失去了亲人

司马迁说,“匈奴,夏后氏之苗裔也,其先祖,曰淳维”

“逐水草而居”,“贱妇老”

“举事常随月,利则进,不羞遁走”

我在巴丹吉林沙漠明月下

想起这些话,然后看身边一言不发的胡杨树

想要为匈奴写一本书

有一年我去了焉支山,不为别的

就想沿着那一首谶歌,在尚还奔腾的马蹄印上

找到一滴血。大地无疆

天空看着

人类的历史生活。转悠到下午

我在一座形如乳房的山脊背面

坐下来,终于亲眼目击了鹰如何捕获幼狼

金 塔

这个县城几乎无人问津,因为与额济纳

接壤。路过者百万计

那座建于唐或明代的塔

也和周边民居一样,黄土版筑

覆满黄土。有一次我出于无聊

一个人在金塔县城街道上

转了三圈,卖东西的比顾客多

商品比楼房高。转着转着我就饿了

路边一个人说鸳鸯池

烤鱼不错。所谓鸳鸯池的由来

是一个男人看上一个女人

女人也心仪他。男的甘愿被河水淹死

女的没办法了,把自己也给了河神

……我吃烤鱼,听故事

肚子饱了。心情谈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抬头看一下夕阳

鸳鸯池边站着芦苇,金塔县城渐渐发黑

在海边

持续推上来、又退下去的那些

太阳从乌云的后背窥破大地之心

沙滩上有一些贝壳

咸涩的海水漫浸一个星球及其底细

有人脱衣下水,他们是在用肉体体验浩瀚的渗透

当然,还有带走

一声尖叫,和十根脚趾

头顶的棕榈可以暂作天空

手持淡水的孩子,大海落在他的眼睛里

像一个哑了的词语

临近傍晚时候我一个人黯然回到城市

大海在灯火之外,蓝幕平阔。当人类睡熟

众神必定于一滴咸水上采集静默与汹涌的秘诀

路过一座城市

阳光漂着街道

那些人,与无所事事的商品

被时断时续的流行歌曲清扫

有一尊雕塑坐在草地上

袒胸露乳,手捧水滴或者葡萄

这座城市我似乎熟悉

尘土的车站,兜售苞谷的老年妇女

偏西的日光抓住几家小卖店

有一些西来东往的旅客

和我一样,牵着孩子,下车抽烟

还有一些花圃,在青草中深埋

有一些楼宇。槐花开了

户外大枣正在成熟

临近的村庄,向日葵和玉米

土房子与新楼房

我只是匆匆过客

驰过一道旱桥,临泽渐渐远了。远了的临泽

在大片的荒滩、麦茬和藏红花当中

像一个恍惚之梦,抑或一粒发白的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