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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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被人们称作“小山”的山坳里
有一口小水塘
水塘的水滋润着我家的三块水稻田
稻田往右和往上
有一整座山都种上了橘子树
一到秋季,漫山红遍
我和一些面目模糊的人就出现在那里
我知道哪个位置有一口水质清冽的小井
也知道哪个地方长着可以攀爬和
躺下休息的大石头
我和一群人走在田埂上
因为田埂太窄只能容下一个人行走
于是我们并为一列
像此时橘子树上整齐悬挂着的
黄色的橘子
13
我们爬一座山
那山本来只是胸中的某个词语
经过浸染和色彩的层层演变
它才变成一座山
才开始把它里面的小路放出来
它呼吸着,变幻无常
首先是一座小时候我们去岩口镇
外婆家需要横穿而过的山
而山上草木疯长
我们前前后后,相互呼喊着辨别距离
随后,海拔提升
风景变化,大石头和水流出现
有道教的痕迹穿行其间
人多起来,并被好风光引出好情绪
我们继续走
山也继续想着方式变化图腾
前行之路不断被人描绘和猜测
我们也在脑中补充
那可能即将驾临的景物
一行人终于走到山的结尾(即山尖)时
就会看到天气猝然灰蒙
疯长的青草向山脚方向无限延伸下去
一律像被一把大梳梳过一样顺畅
人顶着迷茫的高度
接近雾气,接近冰冷
身上升起一种丧失领地的
悲凉感
19
我需要的是一只猫
母亲给出的宠物却是一只大白鼠
她用盘子装过来送到我的面前
我并不太满意
不过母亲介绍说这只白鼠和其它的白鼠都不一样
它能钻入一切的孔洞
随容器的大小扩大或缩小自己的体积
随后她把白鼠放入一个口袋
那干瘪的口袋迅速充满并且被撑破
我们发现
那只白鼠开始变得毛躁,开始四处寻找孔洞
冷静的母亲双手捉住白鼠
却敌不过白鼠向外爆发出的气力
白鼠迅速顺着母亲的口腔钻入了她的身体
我们看到她的额角凸起、手臂凸起
甚而周身凸起
我们在一盏昏黄的白炽灯下
焦急地想把白鼠赶出来
母亲却在一边不慌不忙告诉我们说:
再过上一晚
白鼠就能融入血液
然后像排泄物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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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在道路转角的石山那里
一锤一锄打造房屋的地基
劳作的声音从对山获得回声后
一声一声反传回来
日渐一日,地基上逐渐升起了他们一家的房子
那房子处在风口
一会儿变大一会儿变小
变小的时候,他家的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
就都回到家中无言坐着
等待晚餐端上饭桌
变大的时候,他们就爬到屋背后
那巨型的石山上面
对着迎面吹来的风呼喊
每个人拉着一个大大的尼龙口袋
收集他们自己的回音
在房子变小前,他们必须从口袋中清理出
草木腐朽、水土溃败的声音
然后齐齐顺着一块裸露的黄土坡
如得胜一般俯冲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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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房子和隔壁邻居家房子
犹如连体婴儿并排修建在
村里的主马路旁边
这在乡下不多见
邻居家有一位比我稍大几岁的哥哥
我和他从小见面的次数也不多
因他从小就随他作为老师的妈妈
在另一个地方上学
表现得太像城里人
(这在农村也不多见)
昏暗中,我从后门走进他家的房子
一群陌生人霸占着房子
在客堂中点着蜡烛打纸牌
靠里的一间卧室安静地躺着一个
中年人,盖着破旧被子
靠外的房间摆放着一个黑白电视
一对年轻夫妻凑在近前观看
一切都静得出奇
我往右进入厨房
那映在墙壁和楼板上的烟雾
像不散的幽魂
灶前坐着一位佝偻老人不时向灶中添柴
我认出那是邻居奶奶
天色昏暗,不过也许只是一个
平凡的月夜
我无趣地从他家走出来打算回到家中
在我们两家房子的墙壁接缝处写下:
“马彪,你再不回来
我以后就不打算跟你玩了。”
27
在一个世界坚硬的底部
(因为再也不能往下沉了)
我发现我盖着的被子
是一只大章鱼所变
它完整地盘踞在我的躯体之上
扭动着它细密且繁多的软爪
为我挡住来自窗户的冷风
不过厚此薄彼
它只好不断慌乱纠正
身体流动犹如蚂蚁跑动的巢穴
它的躯体矗立
如一个稳定旋转的陀螺
固定附着游移
它的眼睛高高在上
我完全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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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我的住处
在一堆旧书的后面找到了
那只独自面对人群
瑟瑟发抖的猫
它看见我后紧紧地抱着我
像抓住人世最终的依靠
最后,我抱着猫去大路边等车
准备将它带离
它变得乖巧可爱
人群又在我们旁边
开始慌乱地流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