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大人
这一年这样接近尾声,谁想得到呢。孩子们睡着了,丁彦才有几分钟云游的时间。泡了一杯不浓的茶,放了一些芝麻,芝麻是国内转运来的。尽管在此地已经8年,过去的一切还是没有离开太远。喝热茶,放点芝麻,吃鱼火锅放点紫苏,紫苏也是上次一起捎带来的。连同一起到的还有一堆童装、儿童泳衣、绘本,以及桌布之类的零碎。
千里迢迢,萍水相逢,收到的一切却哪哪都合适。桌布40几块人民币,紫色和墨绿色的几何图形在桌上散发着沉静的美感,比之前在亚马逊上买的類似日本千层浪的那块好太多,那块小破布还花了30多刀。想到这些,又有点身是寄客之感,收货虽然愉快,但终究不能尽兴,挑挑拣拣之后才有了这个大包裹。
但暂时也只能这样吧,丈夫在这里找到了喜炊且稳定的工作,孩子们出生在这,早就习惯了。回国的话,蓝天白云大草坪跑来跑去是不可能的,一线房子都已经这么贵了,想想公众号那些鸡娃的文章,无论怎么说,孩子们在这里还是会轻松一点。
但眼下,大女儿的学校,基本还是网课,老二刚刚3岁多一点,太小了,只能留在身边。这一年两个孩子大部分时间都在身边吵吵闹闹,也是难熬。国内的长辈没法过来搭把手,除了丈夫,再没有其他人帮衬了。
每天除了应付一日吃喝就没有余力再想其他。一直想换了地板,想了两年了。这周终于开车去看了中意的颜色,定下了型号。这边铺装的工费挺贵,算下来要大几万。姑且就算今年最后一桩大事吧。11月底之前如果能弄好,圣诞节就可以拍照更美一点了。
她蜷在沙发上,脑子里想的都是家具如何挪动的事以及要不要再添点绿植,这是难得的完全放松的一刻。
微信响起了熟悉的声音。谷婷的信息。很长两段抱怨。她平时其实不常发这些牢骚。
两段话看完,丁彦整晚的宁静全部消失了。她腾地一下站起来,走到丈夫书房,没等他看完,她就开始数落起来,声音有点发抖。她不太会表达愤怒,所以也只是这么气。“还有什么必要跟这种人在一起。离了算了。”丈夫说,伤冼等一下。
她继续说怎么有这种烂人,说了两句,她也冷静了一点,其实这也不是第一次争吵。
谷婷是独生女,家里小康,这些年一直是娘家在补贴。当年买房子时,出了40万,老公家出了20万,并且特别说给她听,这个钱是哥嫂的钱,以后要还的。谷这几年工作不太顺利,加上生孩子,最近六七年都待在家里,但娘家也怕她吃亏,什么收入都没有,说不起话,所以明的暗的,没少给钱。他们就一个女儿,家境不错,年收入能有小几十万,多的不说,30万应该有。
这么多年积累,有退休金和医保,在他们那种四线城市里,旁的开销没有啥,日子算非常舒适的。所以,有余力被啃老,房子、车子这些“大块头”之外,平时也会三万四万地给,孩子生日、过年,打出的红包也不是小数。
两老还一道过来出力,两位都是非常能干的那类南方人,如果不是不忍看着女儿辛苦,以他们的收入,在当地,已经有资格“摆摆谱”。那些条件好的家庭,早就没有几个老人亲力亲为带孙了。保持距离,逢年过节才聚聚,互不干涉,塞点钱,彼此客客气气;住在一块,操心劳累,钱也出力也出,一件小事情没做好,全盘皆输。
可是,哪个活到六十的老头老太会真的不明白这些简单的理呢?能赚到几百万家底的,有几个又真的愚钝呢?
那些条件好的家庭,早就没有几个老人亲力亲为带孙了。保持距离,逢年过节才聚聚,互不干涉,塞点钱,彼此客客气气;住在一块,操心劳累,钱也出力也出,一件小事情没做好,全盘皆输。
明明知道落不到太多好,还是这么做了,除了劳碌命能解释这些,只能说这牵挂浸入了骨髓。唯一的孩子,从小捧在手心,学这学那,送到南京读了本科又接着读研,眼见她组建家庭,却不那么如意,自己如果有能力不扶一把,也许会将她越发推向远处。
那些条件好的家庭,早就没有几个老人亲力亲为带孙了。保持距离,逢年过节才聚聚,互不干涉,塞点钱,彼此客客气气;住在一块,操心劳累,钱也出力也出,一件小事情没做好,全盘皆输。
这次吵架的导火索是,他们需要换公婆来照看孩子——二胎出生10个月了,婷婷父母在这带老大,带了4年半,老二出生后,照顾月子也是他们,后来有点吃不消,就暂时回老家去了。
公婆过来后,丈夫提出,应该给两位老人出一份工资。他在创业,大半年没有收入了。这个钱应该婷婷出,理由是之前岳父母在的时候,婷婷也给过钱。
六七年没有工作的婷婷,这钱是哪来的,大概率是自家父母从左口袋掏出三万,女儿接过,往回塞了五千到了母亲右边口袋,不过,她丈夫看样子是懒得深究,或者默认为都是自己的钱进了岳父母兜里吧。
可是他一个事业编的岗位待了多年的人,到手还不知道有没有8000块,在还房贷养车子之外,这点钱能干点什么,他似乎也不想拓展。
两年前的夏天,丁彦回国时跟发小碰了一面,当时也就这个收入。十年前丁彦就是两倍这个数了,她劝婷婷一定要去工作,万一不测,也有个退路。婷婷不置可否,还信心满满,聊她老公要创业了,另外她也想生二胎,丁彦说最好还是别生了,你第一胎都是保的胎,婷婷只笑笑,不接茬,转说起他们房子升值了的事。一套房,涨了跌了,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但丁彦咽下了这话。
她认识的婷婷,说到底是没有尝过生活苦头的人,是脆弱的、有抑郁气质的人,同时又是如此仁慈的人,对所有朋友都那么好,所以,丁彦犯难了。如果没有这层感情,她没有什么可忌惮的,如果不是考虑情绪问题,她早就可以单刀直入。最后她迂回地说了几句,既因为不能说太直接的话感到憋闷,又因为敲打无效,感到深深的挫败。
从此之后,她都尽量不想卷入此类话题。免得今天听她生完气,过几天,又来说,自家丈夫脾气其实还挺好的。
从两年多前喊起的创业,倒是兑现了,如今进行到了枯山穷水的地步。
这种情况下,他们还是生了二胎。想起这件事,丁彦的躁意就像房间里的大象,谁都看得到。但是,又能说什么呢,你能生,她就不能生?经济状况不行,就不能生了?现在不行,一辈子都不行?
话说生了这个二胎,婷婷父母还打了两万块的红包,除了常规的对新生儿的情感,也有那么一点讨好女婿之意——或者说代表娘家的体面。可惜女婿已经一句场面上的话都懒得说了。
老二满5个月后,婷婷外出找到了一份活,顺利通过了考核,好歹是走向正轨的意思。丈夫建议她把工资给他,因为他更会理财。婷婷拒绝了。没过多久,又有了给公婆工资这一出。
这钱,要从婷婷手里抠出来,当然也不太容易,老大的幼儿园的费用她还在负担,平时还有其他开销,工资显然不够,明面上,她也不会妥协。但争执到这一步,如果最终没有打算分崩离析,也就只能是她父母再掏点打个圆场了。
丁彦拿着手机又看了—下,又放了下来。她点开婷婷的头像,看了看她的朋友圈,没有什么内容,一两篇跟母婴有关的转发文章,看起来像檄文,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的来自弱势群体的宣言。
她有些困起来。手机像是感应到了这种倦意,电量从最后的一小节彻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