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1946年演讲钩沉与补正

2020-11-11 10:52金传胜何佩佩
郭沫若学刊 2020年1期
关键词:郭沫若教育

金传胜 何佩佩

(扬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扬州 225002)

1946年郭沫若寓居上海期间,曾应沪上各文化教育团体的邀请,或参与座谈,或发表演说。演讲是郭沫若领导爱国民主运动、从事进步社会活动的重要形式,因而相关文献是郭沫若研究的基础性资料。《郭沫若年谱长编》对比较重要的座谈或讲演活动已有著录,并注明一些讲话记录的发表情况。由于文献阙失或不易搜寻,《长编》对少数演讲活动的记载存在语焉不详的情况,遗漏了一些讲演稿的发表信息。笔者通过查阅民国报刊,钩沉未见前人关注的郭沫若1946年寓沪期间的三篇讲演记录和两篇访问记,同时结合新史料,对《长编》已载的四次讲演进行补正。

一、在小学教师联合进修会星期讲座上的演说

1946年5月20日,上海《中华时报·华国》副刊登有一篇《推翻封建思想——郭沫若先生在小教联修讲》,署“乔政”。乔政是该刊投稿人之一,具体身份待考。文中透露,上海市小学教师联合进修会(以下简称“小教联”)主办的星期讲座在山海关路育才中学大礼堂举行,郭沫若与田汉应邀演说,郭氏讲《扩大民主思想》,田汉讲《新教育和新戏剧》。先由主席致介绍词,郭沫若随后演说。文章以第三人称的口吻,夹叙夹议地引述了郭氏演讲。兹仅将其讲词部分摘录、整理如下:

主席先生弄错了,鲁迅先生是被称为“中国的高尔基”,而我不是的。中国人就是中国人,何必要加上一套外国的名字;难道加上了外国名就荣耀了吗?

几千年来的封建思想仍然根深蒂固地存在于我国社会人士的头脑中,而比原子核还要坚固!封建思想是阻碍民主思想前进扩大的大敌。从前封建时代,人君是神圣的上层的,老百姓是卑贱的下层的;现在是民主时代的潮流,人君是卑贱的下层的,老百姓是神圣的上层的,但令人痛心的,社会上仍然被封建的思想所笼罩,现在的秦始皇仍处处表现着他所认为得意的手段去对待老百姓,在社会的每个角度都可看得到。

现在一般主持舆论拿笔杆的人们,他们做的是什么工作?今天对政府说一句不恭维的话或不满的言语,就不得了了!就痛哭流涕!如丧考妣!天翻地覆地对付你,责备你。这和封建有何不同?

欧洲的德国,亚洲的日本,两个法西斯主义的发源地,今天一个战败,一个投降,但法西斯的精神仍存在我国社会中,怎不使人痛心疾首!封建时代人民就是帝王的奴隶,任意攫夺,恣情吞嚼,弄到民不聊生的时候,就铤而走险,揭竿而起,像明末的李自成就是代表着被迫而起的老百姓。

各位先生是基本建国者,把这种神圣的责任挑起来。中国二千年来的封建思想的残余,不要再在青年们的脑中存在。希望今后不再造成不民主、反民主、假民主,以妨碍民主的大道。各位在不民主、反民主、假民主所充满的环境、潮流中去训练一般青年成为民主的斗士,这是一桩不容易的事情。但是更希望各位教师在本位工作以外的社会施以再教育!今后要用民主的思想和封建思想作残酷的斗争!

因原文第三段起首云“昨星期日晨九时”,可知本次讲座时间为5月19日早上。5月13日上海《民国日报》所载新闻《小教联进会昨举行第三次晨会》称,12日上午9时小教联进会在山海关路育才中学举行第三次晨会,“莅会嘉宾有政协代表梁漱溟、郭沫若”,以及中国劳动协会会长朱学范、妇女界领袖胡子婴、戏剧界代表欧阳山尊等。不过文中并未出现郭沫若发表讲话的记录。5月20日《世界晨报》第4版“艺文坛”刊有一则短消息:“小教晨会,——小学教师表演唱出马凡陀之《朱警察查户口》,郭沫老①“老”当为“若”的误字。讲《政协后果》,田汉讲《戏剧与教育》。”这里的晨会即应指19日的星期讲座,此处田汉的讲题与“新教育和新戏剧”出入不大,而郭沫若的讲题与乔政所记迥异。或因此类讲演往往并未事先确定题目,故听者或新闻记者可能会按自己的理解来“代拟”讲题。

从演讲可知,郭沫若的核心主张是“封建思想是阻碍民主思想前进扩大的大敌”,要想扩大民主思想,必须推翻封建思想。当前的社会还充满着不民主、反民主、假民主的现象,因此民主建设任重道远。演说最后,郭沫若对听众——广大的教师提出殷勤的嘱咐,希望他们帮助青年学生清除“封建思想的残余”,最终“成为民主的斗士”。演讲中“今天对政府说一句不恭维的话或不满的言语,就不得了了”这一段,很明显是有所指涉的,即著名记者羊枣(杨潮)被害之事。而就在讲话结束后,郭沫若马上前往国泰殡仪馆,参加上海文化界人士和美国新闻处举行的杨潮追悼会。他担任主祭人并致辞,大声疾呼:“这是个什么世界?这是个财狼当道的世界,这是个比财狼当道还要残酷,还要凶狠的世界,不但生没有自由,连死了也没有自由……”②申由:《永生的死!——记羊枣追悼会》,《文萃》第31期(1946年5月23日)。

二、在上海东吴大学的演讲

1946年6月2日上海《前线日报·学生周刊》第28期刊《今后教育应走的途径——郭沫若先生在东吴大学讲》(以下简称《途径》),未署记录者。该刊由叶家怡主编,每逢星期日发刊。文章首段云:“二十一号那天,郭先生应我们的学生会邀请,在慕尔堂演讲,讲题为《今后教育应走的途径》。我现在把郭先生所讲的内容约略的记下来,缺漏和错误,自然难免,这要请郭先生指正和读者原谅的。”据此可见,郭沫若演讲的时间应在5月21日,地点位于东吴大学慕尔堂,是应该校学生会之邀。文章主体即郭沫若的讲演,现酌加整理如次:

……(上略)我对于教育根本是外行,提起“教育”二字,我就不大高兴,什么叫做教育呢?(指我国的“教育”二字而言)“教”字上边是个“乂”,下面是“子”字,另一边是个“攵”字,象征一条鞭子放在头上敲。而“育”字呢?上边为“子”字的颠倒,下面是“肉”字。即是说你要吃肉,就得倒过头来,所以我的意见与其说“教育”,孰不如说“学育”。俗话说:“吃到老学到老。”的确是一句“金玉良言”。在以前我也会发表过那样的言论。据朋友告诉我说:“上海某报曾这样的反驳过我:‘假如郭先生言,岂不是教育部也要改成学育部不成?’”我以为纵使改成学育部也未尝不可,这是我在这儿带便申明的。

我以为一个大学应该有自由学习、自由研究的空气,譬如说一株树吧,种在旷野间深山里,给它充分的阳光和养料,让它自由去发展,将来必能成为一株“泼□①原刊漫漶之字以□表示。擎天”的大树:可作为栋梁之材,大学生亦是如此。教师的责任不过在必要时给他们以保护,辅助,以防暴风雨的袭击与害虫的损□而已。如果一株树种在小小的园地里,自然界所赐与的养料,已感不足,而还要加以人力来限制它,用绳索来束缚它,用剪刀来剪裁它,作成为一个小巧玲珑的东西,这纵使任人工之所欲,但不过供人观赏而已,又有什么用处呢?古云“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话,就是告诉我们树人也像木一样的,要让他自由去发展。现在我再具体的分为三点来讲,作各位的参考,分述如下:

(一)应重人格教育——无论你是学那②“那”今作“哪”。一部门的学生,首先当以人格为重,人格虽然好像是非常抽象空洞的东西,可是它有一个至高的准绳:就是以服务人类为目的。古之人读书为做官,做官的任务一则在给皇帝捧场,一则在抽榨老百姓的血汗,这自然是不对的。我们有一句古话:“民为邦本”,“民为贵”,这就是说一切都要以老百姓为重,尤以在今日民主的时代,同学们要处处为人民着想,万勿以升官发财飞黄腾达为目的。我希望大家将来献身于社会,在人民的旗帜下努力,那就不会走到堕落、丧人格的路上去。

(二)学问与社会应打成一片——以前读书人和学问,与社会根本是脱离关系的,近来虽然把“工”“商”“农”都立成③“成”似衍。为一种专门的学问,但仍脱不了以前的流弊,生活是生活,学问是学问,没打成一片。我刚说过,人生要以服务社会为目的,所以大学生除在讲堂听讲外,还要亲身到社会上去考察、学习,不然的话,多几个大学生不过多几件装饰品或多些消费者而已。今日的时代,我们决不可“闭门造车”,非学所用的坐在教室中读死书。

(三)应注重科学——在科学落后的我国,当然要接受前进们④“们”疑为“国”。的文化来发挥我们自己的文化,迎头做到赶上的地步。我们试看英国的一九三九年的科学会经费,是六百万镑。苏联有一科学院(与教育部平行),一九四〇年一年的经费为六千万金磅。又美国在这次战争中发明了原子弹,所费竟达一万二千万美金⑤此处数字或有误记,茅盾《从原子弹演习说起》一文中说:“据说试验费用也有七千万美元之多”。。这些之于中国的科学费用确未免太可怜了。近来苏俄发明在西伯比亚⑥“西伯比亚”今译作“西伯利亚”。不毛之地种麦,同时还能在寒带种热带的果品——柠檬,由此可见,人定尚⑦“尚”似衍。能胜天。前进国科学的发达,我们非伸长腿来追不可。发扬科学,为今日大学生唯一的使命。

我对于教育是门外汉,胡乱八道的讲,自然不能算是什么,这只是表明我的见解罢了。

《途径》这一讲题可能也是记录者所拟。《长编》系1946年5月中旬“应邀参加生活教育社上海分社成立大会,并讲话:‘中国人动不动喜欢教育人,譬如拿政治来说,我们受训便受了十八九年,到今天还没有毕业。’‘时时要听听大人先生们的不知所云的训话’,‘所以我根本不喜欢教育这两个字。教育这两个字何不改为学习?生活教育何不改为生活学习?’(6月16日《教师生活》第5期)”⑧林甘泉、蔡震主编:《郭沫若年谱长编》,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7年,第1144页。据5月13日《申报》载《生活教育社沪分社昨成立》,生活教育社上海分社于5月12日在上海新闸路小学举行成立大会,主席陈鹤琴致开会词,郭沫若、施剑翘、田汉等相继演说(《长编》未著录)。在讲话中郭沫若明确指出“生活教育”应改为“生活学习”。关于这一观点,郭沫若在6月1日写的《教育与学习》一文中有详细的阐发。

同时参加生活教育社上海分社成立大会的田汉对郭沫若的“教育”应改为“学习”的观点印象深刻。1947年1月,他在上海文化函授学院新年聚餐会上的演讲《学习·个性·用自己》中特意谈到了对郭氏这一主张的看法:“当陶行知先生从重庆返上海后不久,生活教育社所召开的大会中,郭沫若先生与陶先生曾有小小的争论。郭先生认为‘教育’两字应改为‘学习’。郭先生专研文字学的,‘教育’的‘教’字在古义中不太开明,‘教’字的造型是一个人拿着鞭子打小孩子的头,而中国传统的教育就是这样,小孩子不听话,就用鞭子去打他。这不是教育,而是虐待。且中国一般的教育者往往摆起‘教育家’的面孔,而不屑与青年相接近。今日的青年与其仰求于这样的教育,倒不如自己学习。陶先生却认为不必把由来已久的‘教育’两字改为‘学习’,因为这样牵动得太大,‘教育部’将改‘学习部’,‘生活教育社’将改为‘生活学习社’了。可是陶先生完全同意郭先生的看法,而主张把这一种学习的精神实际贯注于新教育中。听到郭、陶两位先生的见解,使我深深地感到今日一般职业界的青年朋友们多在工作中自觉知识的不够。”①田汉:《田汉全集第18卷文论》,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第600页。

在东吴的演说中,郭沫若再次重申自己的教育观:与其称“教育”,不如称“学育”(应即“学习”)。相较而言,《途径》与《教育与学习》的侧重点不同。后文末句疾呼:“放下管教的鞭子,学习,学习,再学习!”②郭沫若:《教育与学习》,《教师生活》第5期(1946年6月16日)。并在写作时间后提示“上海警管区制开始施行的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可见此文预期读者是“今天的训导专家”、“当局的大人先生们”、“连‘黑表’也弄成白表的警政大员们”,旨在反对警管区制,呼吁政治民主化。演讲《途径》因是面向大学生而发,所以明确主张“大学应该有自由学习、自由研究的空气”,希望青年能够自由发展,注重人格教育,关心人民百姓,发扬科学精神,树立民主思想。所以这篇演讲比较集中地反映了郭沫若追求民主化、科学化的教育思想。

三、在上海中华工商专科学校的演讲

1946年11月14日上海《学生日报》第二版刊载了一篇《苏联的集体农场》,全文如下:

苏联自从一九一七年经过了“二月”,“十月”二次革命以后,人民对于土地的要求很深切,当时列宁便采纳了人民的意见订立了土地法规,把从大地主手里没收过来的土地分配给农民,并且在土地法未公布前他这样地说:“一个民主的国家,一定要尊重下层民众意见,在各种实际经验中,人民一定知道那一种是好的!”

列宁把土地分配给农民让他们自己去经营,去学习,去领悟!七年来的经验告诉他们应该放弃自己保守着的成见,而大规模地经营“集体农场”,当时列宁便对办理集体农场郑重地指出四点注意:那就是○一要尊重人民的意志。○二要完全放在人民的物质利益上。○三国家用力量帮助经营。○四渐进的。

这样先由国营(即苏维埃集体农场)开始试办,成功后,便仍归人民自己去经营。据统计苏联在一九二八年时民营的集体农场仅占百分之三.九,至一九四〇年便增至百分之九十六.九差不多都是民营的了。如此一来,生产量很快增加起来,从前个体经营时一个工作只能产出食粮三十一.一kg现在便增加到九十八kg了。

这便是苏联举办集体农场的大概情形,详细的报导可阅卡尔宾斯基著,佳敏之译的《苏联的集体农场》一书。

现在我要讲到书上所没有的情形,去年我到中央亚细亚乌士别克③一般译作“乌兹别克”。的郊外集体农场。乌士别克和我国新疆省接壤,这地方从前叫乌孙,曾被我国元朝所征服,所以那里的老百姓和我们新疆老百姓差不多。这里革命前是白俄的统治地,现在是苏联十六个联邦中的一个。当我踏入乌士别克底集体农场的时候,我以为走进了“土地海”。棉花田里全是无边际的棉花,不像我国的土地划成乌龟背一样,不知损失了多少土地。他们用机器播种,灭虫,施肥,把土地,劳力都集中起来有效地应用,这样经过了二三十年的经营,把荒芜的乌士别克完全改观,不但人民富裕起来了,连文化水准也提得很高了。

他们有一定的组织,有五人到九人的理事会,又有监事会,年龄到五十五岁便不论性别可以当场员,工作分为七等,报酬是用“工作日”计算的,勤奋的人便可多得报酬,所以在苏联小规模的私有财产,仍是存在的。不劳动的人便没有饭吃,这是在宪法上规定的,有人问我,在苏联有没有乞丐,我的回答是“有”,不过非常少见,我在苏联四十天,只看见一个乞丐,是因为他懒惰不肯做工的缘故。他们的缴税是有一定的百分比的,以一定的百分比作为机器贷金,这里顺便提到机器的来源问题,苏联全国遍设机器站(这是国营的)每站所有的机器可供三十个集体农场应用。还有一定的百分比是作为“集体公费”用来建筑集合场所如电影院俱乐部医院等。妇女在生孩子时,住医院不要化钱的。

生产集体化了以后,生产量便增加,生活水准也跟着提高,他们很富,也很爱国,在这次反纳粹的战争中,爱国情绪高涨,农民单独献□的不少,假如这架飞机被打毁了,他们还有再献一架的力量,要我们中国的农民献一双公鸡或母鸡倒还可以。

集团里,他们过着快乐无愁的生活,工余,他们最喜欢跳舞,吃酒,有一次我被邀请到乌士别克都城里一个建筑最雄伟精缴①“精缴”疑为“精致”。的剧场里去观剧,剧名叫Othello,这里面的布置,灯光,服装,效果……,上海没有一个戏院可以和它相比的,但意外看见很多的农民坐着看戏,这在中国是极少见极少见的,又有一次我去听音乐,又碰见了许多农民,由此足见他们生活自由和文化水准的高了。

现在苏联的集体农场已经到了全国普遍化的程度,农业生产社会化是成功了,这完成了苏联工业化的要素,苏联革命至今不过二十九年,现在已成为世界上有数的工业化国家,他们的工业还在长足地进步中,囘顾我们自己革命已是三十五年了,国家还是这样不景气,这是什么道理?还有一点很值得我们研究的,就是工业的成功是决定在劳动力与推销市场上的,像过去日本有中国替他作消耗,以促进他的发展,美国又是另外一种方式,这一点马寅初先生可以说出来的,还有劳动力的来源,美国是靠黑奴,其实美国的发达中国人出的力也不小,如巴拿马的繁荣,可以说全靠这所谓中国“猪仔”一手造成的,巴拿马铁路的筑成,中国“猪仔”染“黄热病”死的比铁路二旁所有的树木还多。

但是苏联的繁荣,是集体农场帮了它很大的忙,因为办了集体农场以后,便需要大量的机器,于是机器工业发达了,因着生产量的激增,人民都富裕起来了,购买力也强起来了,因此而刺激其他各种工业的发达,这是给我中国的一个好榜样,但我们中国必竟②“必竟”现作“毕竟”。是可怜的,从前常说“工业日本,农业中国”今天却“工业美国,无业中国”了。

再说,苏联的集体农场,各方面都能相互配合起来,例如苏联用的棉花种,先是仰求于美国的,后来又采用埃及种,后来又因为埃及种易患传染病于是在乌士别克设中央站陈列各种各样的棉花,供料学家去悉心研究,把埃及种改良为新埃及种,不但棉花纤维很长,而且结实又很健康,而为世界上最优良的棉花种,又如,中亚细亚的雨量太小,便利用了高山上的积雪,用水管来灌溉农田,又因土壤是半沙漠性,科学家们便研究制造人工肥料来改良,其他还有惊人的发现,近来“乞清”(音)发明“多年生麦子”,这是他在一个规模很大的农场里研究出来的,这农场是国家供给他研究的实验室,里面陈列着几百种麦种,由他细心的实验比较从许多复杂的种子中,找出其中最有效的一种来。

苏联是一个种族宗教都很复杂的国家,他虽有一八九种民族,九一种不同的宗教,但国家是尊重其民族形式的,发挥其优良传统与特长的,不像我国勉强的“清一色”,整个国家是建立在人民的福利上面的,他们生产与生活不脱节,生产与学术配合,凡学术有所启发,便立刻应用到生产上去,他们的国家都在打算,怎样提高人民福利,而全国人民也不分彼此地都为着国家公益做起,国家和人民已打成一片了,这是苏联能打退而至消灭他的劲敌的有力证明,所以苏联今后的恢复与强盛是无疑的。

文章最后有如下说明文字:“本文为郭先生于国父诞辰在中华工商职业专科学院演讲稿,发表前,未及经郭先生过目,文责由记者负——竹景焕”。可见这篇演说宣讲于国父诞辰日,即11月12日,记录人为竹景焕,发表前未经郭本人阅目审定。

这里的“中华工商职业专科学院”应指上海中华工商专科学校。该校1943年成立于重庆张家花园,由中华职业教育社创办,以培养工商界实用技术人才为宗旨。抗战胜利一年后自渝迁沪,于1946年九月底十月初举办两次入学考试,报名应考者十分踊跃。12月12日《上海中华工商专科学校校讯》第1期《本校成立及迁沪经过》中介绍学校的师资情况:“聘请马寅初、黄炎培、郭沫若、潘公展、江问渔、杨卫玉、叶圣陶、苏渊雷、王冠青、杜守素、张修山等为教授,皆一时硕彦。”同年10月10日中华职业教育社编辑出版的《社讯》第32期《中华工商专科学校概况》中也提到该校教授中有郭沫若、叶圣陶等。1947年,郭沫若还曾在该校演讲《不会说·不敢说·不必说》,由沈鹤如记录,刊于7月13日《国讯》周刊第421期。

本次演讲之前的9月8日,郭沫若还曾为中国建设社学术讲座作了同题演讲。两篇演讲在内容上有重合之处,都是以乌兹别克的郊外集体农场为例,介绍了苏联农业的机械化、工业化成就,以及农民文化水准的提高。不过在细节方面,两篇演讲则可互相补充。

三、两篇访问记

1946年5月,郭沫若从重庆到达上海后,沪上的一些报刊记者纷纷前来采访,并请其题词。11日,上海《中华时报》第4版登载了一篇该报记者蒋友玫撰写的《政协中社会贤达的代表郭沫若先生一夕话》,同时刊发了方孟超所摄的“郭沫若近影”和郭氏的题词:“人类近代理性逐渐发展,和平协商可以解决一切矛盾冲突,可免除流血痛苦。郭沫若五、十。”既然题词写于10日,访谈应是在同一日。记者首先问郭沫若是否将有日本之行,他微笑着回答:“他们都在那边,我最近不会去的。”记者又问及未来的计划,郭答曰:“还不是摇笔杆。”随后郭沫若谈到国共纠纷问题。他“认为唯有和平谈判解决是中国唯一的出路,不论理想如何分歧,意见如何不同,只要大家为人类幸福着想,为人民生命着想,基于人类好生的天性,那么冲突一定会停止的”。“双方开诚布公,依照将来制成的宪章而合作,就可以步英国光荣革命的后尘,使数百年来灰沉沉的中国,进入光明的前途。”最后,郭氏还认为国民大会的延期是适当的,即使延至双十节也不嫌迟。

同年6月6日,上海《文艺学习》第2期登有一篇署名《郭沫若先生访问记》,署“本刊记者:高粱”。该刊创办于5月4日,由上海文艺青年联谊会(简称“文谊”)编印,丁景唐主编。“文谊”是丁景唐、袁鹰、杨志诚(陆以真)等文学青年在中共地下党文委的领导下发起组织,得到了茅盾、叶圣陶、赵景深、许杰、胡风、魏金枝、戈宝权、田汉、李健吾等老作家的支持与指导。据上文所述,5月24日上午,高粱来到群益出版社拜访郭沫若。围着一个小小的圆桌,他们开始谈话。高粱首先向郭氏介绍了“文谊”的宗旨,并出示《文艺学习》创刊号,希望得到郭的指教。他随后向眼前这位素来敬仰的文坛前辈提出了三个问题:一是在日本的时候,怎样从学医转变到文艺工作;二是怎样开始写作生涯;三是写作应该特别注意哪些方面。以下将郭沫若针对三个问题的回答摘抄于此:

1.学医的时候科目中最重要的是德文和英文,其他都是次要的,当时日本外国语的教法和我们中国是两样的。它着重于阅读,教材也是不同的,它将外国著名的作品当做教本,譬如歌德的作品我□是当教本读的。三年预科之后在这种情形之下当然很受影响,增强了对文艺更深切地爱好。进了医科之后因为听觉不便,觉得不适当,所以两年之后便搞文艺了。

那个时候日本的文艺刊物很多,而且总有一半以上的篇幅刊载创作。报纸的副刊长篇小说连载是不可少的,同时整个的文艺气息也很浓厚,新闻方面对文化报道也很重视,这对于我来从事文艺工作是有很大的影响的。

2.起初我是用白话写些诗,并没有拿出来发表,后来在五四的时候,北方蓬勃着五四新文化运动,提倡白话文,上海也有《时事新报》的《学灯》,经常刊载着白话文的诗歌等文章,于是我便将自己以往所作的诗投去,登出来,这样便开始了所谓写作生活。

3.应该充实自己的生活。许多青年写作的动机,大都是对自己的生活感到特别的意义,更将它写下来,所以,充实生活,使自己对生活感到有特别的意义,是写作的必要的条件。然而怎样来充实生活,使它成为有意义的呢?应该指出有意义的生活,并不是到什么地方去找寻,只要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生活中去发现,必然会收获到预期的成绩——发现生活的意义,也便是指导写作必要的条件。但是该抱着怎样的态度去发现生活中的意义呢?千万不能好高骛远,必须脚踏实地细心地不要放过生活中有意义的事物。文艺是生活的反映,要反映生活必须就教于生活专家。例如要写农民便要拜农民为老师,要写工人便要拜工人为老师。其余类推。

记者“高粱”是否即主编丁景唐,尚待考证。文末注明“本文因时间关系,未经郭先生过目”,但所记大体是符合实情的。例如关于因听力问题而弃医从文的经过,郭沫若在《我的学生时代》中亦曾回忆:“两耳重听,没有可能把医学、特别是临床医学学好,因此在大学中途的时候,又来了一次极端的苦闷,而终于逼着我走上了文学的路途。自己在国内所涉猎的,主要的就是文学。到了日本虽然把文学抛弃了,但日本人教外国语,无论是英语、德语,都喜欢用文学作品来做读本。因此,在高等学校的期间,便不期然而然与欧美文学发生了关系。”①郭沫若:《我的学生时代》,《郭沫若全集·文学编》(第12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年,第17页。因此,这些答复对于了解郭沫若的早期文学生涯及其写作思想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最后,郭氏还谈了对上海文艺界的意见,并答应为“文谊”第三届文艺晚会演讲《文艺与科学》。郭沫若热心接受文学青年的来访并应邀演说,显示了他对进步青年的坦诚与关怀。

四、对四次讲演的补正

1946年5月15日,郭沫若应邀出席上海保险业业余联谊会并做演讲,《长编》本日谱文如下:“应邀往上海保险业业余联谊会做演讲。呼吁人民大众利用会说的嘴,会写的笔,共同制止内战危机,并期待国际人士赶快认清中国人民的意志和力量。(16日《世界晨报》)”②林甘泉、蔡震主编:《郭沫若年谱长编》,第1143页。表明本条依据16日《世界晨报》。实际,同日《中华时报》载有一则消息《再有内战 中国必亡》,比《世界晨报》报道稍详,其中提到:“郭沫若氏起首即声明自己也是一个老百姓,并阐述老百姓在当前应有之任务。”两天后,上海《人民世纪》周刊第12期刊发了一篇郭沫若的演讲记录稿《反对战争》,内文署“郭沫若讲 隆真定记”。该文以“刚才主席恭维我是:‘老百姓的好朋友!’其实这话太把我‘见外’了!难道我就不是‘老百姓’吗?”作为开场白。文中还有“我们有笔者‘写’,有口者‘讲’!使人人知道;中国眼前有条光明大道——就是用‘民主的方式’来争取和平,唯有政治民主化,人民才有保障,经济才能复兴,文化才能有进步!中国才可能重新走向建设大道!”③郭沫若:《反对战争》,《人民世纪》第12期(1946年5月18日)。等内容,与《世界晨报》《中华时报》所刊演讲摘要相近。因此,《反对战争》当系郭沫若在上海保险业业余联谊会上的讲演记录。此外,记录人的身份也可作为佐证。1946年1月,隆真定曾在复旦大学银行学会主办的《银行系刊》第2期上发表《论华商保险业之过去与未来》,《编后》中特意介绍道:“隆君真定服务于保险界,是位奋斗青年,报章杂志常有大作发表。”可知隆氏供职于保险界。他不仅就保险业写有专门文章,而且曾在《新闻报》《立报》上发表《〈第二代〉观后记》《〈蜕变〉观后感》《这一代的责任》等文,说明其素爱文艺,关心社会。因此他参加上海保险业业余联谊会并认真记下郭沫若的演讲,就不难理解了。虽然此稿未注明曾经演讲者本人过目,但从内容来看,是基本符合郭沫若当时的见解的。

1946年春,大中小学教师因生活困难,纷纷要求提高待遇,并进行了怠教、罢教乃至游行请愿等活动。上海市教育局为了缓和教师情绪,与三青团控制的“学生总会”组织“上海市尊师运动委员会”,计划募集20亿元④唐振常主编:《上海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877-878页。。6月16日,尊师运动委员会联合学生总会、学生团体联合会、助学联合会,在天蟾舞台举行尊师联欢大会,全市各大中小学一百余单位学生近万人参加。会议由陈鹤琴主持,上海市教育局李熙谋副局长出席,郭沫若、王造时、林汉达等到场并致辞。6月17日,《新闻报》《世界晨报》《侨声报》等皆有简讯刊出,《立报》刊《尊师须谋根本解决募捐是不得已而为之尊师运动昨开联欢会》,《中华时报》载《尊师联欢庆祝成功》(署“记者沅”),均记录郭沫若的讲话。《长编》已著录此次讲演,但是略显简略①林甘泉、蔡震主编:《郭沫若年谱长编》,第1150-1151、1150-1155、1209页。。现以《中华时报》报道为底本,将其演说大要整理如下:

在古时,教师是被尊为太师太傅,他们的社会地位可想而知,如今却是大变了,这是可悲的事实!尊师运动的意义,就是要使今日的太师太傅们受到真正的尊敬。第一应该做到教育经费提高,目前的教育经费仅占国家全预算的百分之四.七,而军费却在百分之七十以上,这是一个太悬殊的比例。提高教育经费,才是积极的尊师,教师们的生活也永远有保障了。第二要争取教学自由,老师不能用“钦定”的尺寸去剪裁,天真无邪的青年学生的思想行为,老师的思想也不受“太上皇”的剪裁,教学绝对自由,希望以后不再用政治思想来干涉教育行政,党派活动最好退出学校。

1946年6月26日、28日《文汇报》第4版载有郭沫若在上海市立戏剧学校的讲演《谈历史剧》,由周惜吾笔录,《长编》已有著录②林甘泉、蔡震主编:《郭沫若年谱长编》,第1150-1151、1150-1155、1209页。。不过此次讲演还有一个版本,由陈默记录,以《谈历史剧——在市立戏剧学校讲》为题刊于同年6月29日《前线日报·晨风》副刊。比较两个记录版本可知,它们的内容相近,但在细节的呈现上,陈默的版本值得一读。例如同是回顾现代历史剧的发展史,前文写道:“过去的戏剧如此,到了现在,当前的事实告诉我们,自民国三十年以后,在戏剧中间历史剧占据很重要的地位。”③王训昭、卢正言、邵华等:《郭沫若研究资料》,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10年,第302页。后文则更为详备而生动:“我国自从话剧兴起以来,因为要讲究题材的现实,慢慢地就与历史疏远了,直至抗战以后因为社会的急需,环境的遽变,历史剧便渐渐抬起头,起了胸,站稳了脚,在一九四一年后,大后方的历史剧,占有整个话剧的百分之卅六,可谓盛极一时。”是故,笔者认为陈默的记录稿亦有较大的参考价值。

《长编》中1947年夏的谱文曰:“应上海中等教育研究会的邀请,去青年会堂参加演讲会。”④林甘泉、蔡震主编:《郭沫若年谱长编》,第1150-1151、1150-1155、1209页。因本条未注材料来源,已难考其详。倒是1946年8月30日《中华时报》第2版上曾刊有一则消息《中教研究会聘郭沫若演讲》,内云:“上海市中等教育研究会定今日下午四时正,假座武定路(赫德路西)九四〇号麦伦中学,举行第十次‘暑期学术讲座’,敦请郭沫若先生讲《中国古代社会》,欢迎中教同人准时出席听讲。”这表明1946年8月30日下午,郭沫若曾应上海中等教育研究会(简称“中教会”)的邀请,为中教界讲演《中国古代社会》。“中教会”与“小教联”同为中共江苏省委教师工作委员会秘密领导下的教育团体⑤教育大辞典编纂委员会编:《教育大辞典10》,上海:教育出版社,1991年,第119页。,得到了郭氏诸多支持。他于陶行知去世后撰写的《读〈陶先生的最后一封信〉》一文即发表在“中教会”创办的《文汇报·教育阵地》副刊第11期(1946年8月2日)纪念陶行知特辑中⑥《郭沫若年谱长编》中仅云“发表于8月2日上海《文汇报》”。。郭沫若早在1930年出版《中国古代社会研究》,是研究中国古代史的一流学者,故“中教会”请他讲《中国古代社会》可谓再合适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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