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萤火虫奉为神灯（组诗）

□野 川

为了让春风把它吹成花朵

在春天

草亮出绿，蝶亮出梦

鸟，亮出天空

隐隐升起的远山

亮出峻峭，和向上的路

从冬眠中醒来，我亮出刚愈合的伤口

为了让春风把它吹成花朵

我又在伤口上

划了一刀

所有事物都像长了翅膀

春风一吹

所有事物都像长了翅膀

花，急着绽放

鸟，急着鸣叫

就连蜗牛都突然兴奋

在青藤上一再跌跤

只有路边的石头

向下沉了沉身子

在泥土里，把自己摆放平稳

不在春风的吹拂下

左右摇晃

像一次集体放风

窗外的草坪上

一群鸟聚集，像一次集体放风

站立，轻跳，扑腾

不同的鸟，在草坪

有着不同的幻象。我沉迷于异响之后

鸟的惊飞，带起泥土和落叶

带起虫子和露水，带起楼房

和城市，也带起很多未知的东西

我感觉自己的前世

就是其中最黑的那只鸟

也有着我

今生一样的胆怯

和对神秘的潜在向往

痛在荷田里沉积

正午，朵朵荷花

顶着烈日，把自己的美

一点不剩地亮出来

让游人看，让相机拍

让少数人摘下来

变成笑声。痛在荷田里

沉积，长出来的藕

很适合做三节棍

仿佛有人在喊自己的绰号

很多事，一眨眼就忘记了

很多人，一转身就不见了

人过天命，记得最清楚的

总是小时候的事情：漫山遍野地跑

与青草、石头、薄雾、山鸡

打得火热，小溪像我们的身子

蜿蜒于崇山峻岭，瀑布高挂

让梦想升腾……而这一切

已燃成灰烬，在记忆的角落

依稀的余温，总让人出现幻听

好像有人在喊自己的乳名

心蝴蝶一样飞走，衰老的身体

像一堆刨松的泥土，等待日晒雨淋

我想让树叶完完整整地回家

春末，树叶落了一地

生与死泾渭分明

人们争先恐后向夏天跑去

有人跌倒，有人落水

有人在光阴的死胡同

四处撞壁，还有的人

去向不明。只有我

在月光的照耀下，修补虫孔

续筋接骨，我想让树叶

完完整整地回家

并把我还安好的消息

捎给那些早逝的亲人

把萤火虫奉为神灯

需要慢，需要轻

稍微用力，落叶就会破碎

溢出的悲伤，比夜色

更加浓稠，粘住你

就是漫长的一生

所以，捡拾秋后的落叶

你必须十分小心

既要有抚摸婴儿脸蛋

那样的柔软，也要有

擦去老人眼泪那样的耐心

更要有悲悯，它让万事万物

齐聚你的内心

把秋后干净的流水

引入后院，把萤火虫

供奉为神灯

仿佛正在享受消失的美丽

没有风。小区的长椅上

几片落叶躺着，面色平和

暗含笑意，仿佛正在享受

消失的美丽。前几天

我在长椅上坐过，那时它们

还绿在树梢上，虫子咬出的小孔里

阳光进进出出

像一群手忙脚乱的医生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不离开

空出位置，它们的凋落

是否会延迟一些

我想把自己安放在那首古诗里

特别想说的话

早已说出。特别想见的人

早已失踪。特别想做的事

是回到乡间

在南山种菊。可南山

已被一位古人搬走

我想把自己安放在那首古诗里

又怕心中的杂尘

毁了诗的平仄和韵脚

只好在南山之外

搭一间茅屋，更夫一样

穿行于古今之间

弯曲的小巷——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