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滟
胡县长参观头牛镇养殖基地时,一匹枣红马突然瞪大眼睛,前蹄竖起,昂头嘶鸣。胡县长醉眼蒙咙地惊呼:“好一匹千里马啊千里马!”一群人围观瘦骨嶙峋的老马,附和道:“好一匹千里马啊千里马!”
马主人王老汉嘀咕道:“这瘦马我用十几年了,老得要下汤锅,不可能是千里马。”黄镇长贴过来悄声斥责:“别乱说话,县长说是就是。”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被临时安排拍照的谭谈触景生情吟道。
“黄镇长,这懂相马术的年轻人是人才啊。”胡县长握住谭谈的手。
胡县长走后,镇长紧握谭谈的手表示祝贺,很多人也来握他的手祝贺。
养好千里马成为全镇最紧要的战略性任务。谭谈搬到养千里马的别墅,和枣红马吃住在一起。马住配有空调的大房间,享受千里马特配食谱,餐前餐后是轻音乐,动物世界的电视频道滚动播放,让马保持心情愉悦又开阔眼界。谭谈每隔两小时给马做一次全身按摩。王老汉来看枣红马,摸着马落泪,说:“老伙计,你好享福啊,我一身病,房子也快塌了,都没人管呢。”
一年后,好吃好喝的枣红马依旧瘦骨嶙峋。镇长请来县医院多名专家给马会诊,最终方案给马增肥。各种人工合成饲料代替绿色食品——马胖了,胖得有些无节制。
又一年秋天,胡县长来视察。镇长牵来体态肥胖的枣红马,兴奋地说:“县长,这是您指定培养的千里马,经过两年精心培养已日渐成才。”
“哦?我说过它是千里马吗?”县长的话让所有人目瞪口呆。县长大度地挥挥手说,“既然你们说是千里马,谁骑马跑一圈,看看快如閃电的风采。”
谭谈不敢骑马,只好让马自己跑。枣红马慢悠悠走着,不管你如何拍马屁、扬鞭子,都不改悠闲步伐。
“县长请恕罪,千里马今天闹情绪,改天一定会箭步如飞。”镇长忙赔笑解释。
镇长连夜召开紧急会议,敲定方案是:“谭谈每天陪马跑步,一定要练成千里马的速度。”
谭谈哭丧脸说:“镇长,我没法子让一只普通的老马跑得和千里马一样快啊。我一名警察成了养马倌,女朋友鄙视我,要分手。您还是让我当警察抓坏人吧!”
“什么屁话,胡县长的眼力能错吗?继续加强千里马训练。有这宝马项目让县长多次亲临咱们小镇,是全镇人的荣誉。你调动的事肯定会办的,先把马养好,让县长满意。”镇长用力拍着谭谈的肩膀。
谭谈紧锣密鼓训练的枣红马学会了小跑、中跑和快跑,速度还是和千里马搭不上边儿,镇上的驴都比它跑得快。
稻田荡起金浪,胡县长又要来视察了。谭谈用洗涤剂的水一寸一寸刷洗马身子。刷到被马鞍压弯的脊背时,那些被磨成伤疤的地方,像盲人灰白的眼珠,无力地睁着。他手指颤抖,呆望了好半天,眼里有了泪光。又找来女朋友的梳子梳洗马鬃和马尾,用白毛巾把马擦干净。灯光下,老马枣红色的皮毛闪着青春光泽。马伸过头来,温柔地磨蹭他。他落了泪,搂着马脖子哀求:“我的亲马,明天你一定要做一回千里马啊!你不快跑,我女朋友就一去不回头了。”
谭谈早早醒来,面对情绪倦怠的老马直跺脚。他咬咬牙,从包里拿出了一支针管藏在袖筒里。
良马基地的剪彩仪式在乡路上举行。枣红马一步三踱,像步履蹒跚的老人,陪跑的的驴子斗志昂扬。镇长汗如雨下,用眼睛使劲剜谭谈。
谭谈抱住枣红马脖子说悄悄话,偷偷把针头扎了进去。片刻后,马对着天空嘶鸣,四蹄腾跃,“咣当”踢碎了胡县长的车门玻璃。县长大声喝彩,说这是宝马桀骜不驯的性格。
没等比赛的小旗挥动,枣红马离弦箭一般蹿出去,胡县长的轿车也追不上它。有人说,枣红老马的速度打破了全国赛马记录。马没有停下来,窜下公路,奔向金色的稻田,奔向滔滔奔流的大河。
枣红老马猝死河边。县长落泪,镇长带着村民大哭。
很快,河边立起一块汉白玉的千里马纪念碑。谭谈伏在碑上大哭了一场,他拨通了纪委的举报电话。放下电话,他长出一口气,把镇长亲笔批示的“千里驴培训工程聘任书”撕得粉碎,大踏步走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