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姗
自从调到选煤厂,我多少次想去看看选矸楼,都没能如愿,今天终于有时间重游故地了。跟随着记忆的脚步,我来了,这里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三两只流浪猫狗在此流浪,已经是人去楼空巢也傾了!
矿井已封闭了,选矸楼还在,我小心翼翼的沿着旧铁梯拾阶而上,这里景色依旧,时间仿佛在这里静止了,能清楚听到我砰砰的心跳,接近选矸楼我有找到答案的狂喜,也有沧海变桑田的万般感慨!毕竟我在这工作将近五年(差一个月),这五年却像烙印烙在了我的心上,这痛感像一根刺,拔出来痛,不拔出来也痛……
我一九八四年就工作了,但真正认识选矸楼却是在二○○○年九月一日那天,选矸楼离矿西门大约有几百米的距离,进矿路南有个巷道走进去就到了。走进巷道我第一眼看到的是破烂不堪的更衣室,白天开着灯,里面也是黑乎乎的,四面墙壁是水泥砌的更衣柜,更多人说这柜子像骨灰盒,更衣室中间有横七竖八的柜子,还有四处乱窜的老鼠,有散放地上的塘柴和黑乎乎的手套,还有穿着灰不溜秋浑身脏兮兮的女人。也有几位未婚姑娘,因为满脸煤灰根本看不出女儿容颜,熟悉的人知道这是女职工,不熟悉的人还以为这里是非洲难民营和贫民窟呢!
在这里工作必须把像剥粽子一样把自己扒光再换工作服。冬天我们从家穿的衣服刚用身体捂热,到单位又要换上冰冷的衣服,浑身像被泼冰水一般!只好去茶炉房去搂茶炉取暖,在这里工作必须要戴安全帽,再美的长发都要盘入帽内,以至于满脸满身都是煤灰的女工,常被不知情的外人误认为都是男工。工作时我们都戴帆布手套,有时井下运上来的矸石和煤都潮湿,手套立刻就湿透了,只有再换手套。不戴手套就不能从事选矸工作。新手套半班不到就破损了,我们都把两副手套套在一起用,正反面换着使用。因为每天都和坚硬的大矸石打交道,所以手套磨损最厉害,手心也磨有厚厚的老茧,都能当砂纸用!
我们每天都是分两个组进行作业的,每小时轮流上楼选矸石,下楼放矸石推车。选矸楼有两条手选皮带机,皮带机旁边有铁漏斗(矸石从这下去的物件),这个漏斗通到楼底下的大漏斗,工人都站在皮带两侧,矸石被皮带拉到人跟前,就用带着帆布手套的双手用力扒到漏斗里。扒矸石也有小技巧,矸石在下方不行,矸石在正面也不行,必须略微有点斜上方,再趁着皮带运行的力量才能将大矸石扒到漏斗里。特大的矸石漏斗下不去,容易卡眼,必须停止皮带,上去把矸石掀到旁边,等闲瑕时再用铁锤把它破碎,破碎到能从漏斗下去为标准。每侧有二人轮流替换,在嘈杂的工作岗位语言已属多余,工友都是肢体动作代替语言。看着工友累的有些动作迟缓了,然后挤到身边替换工友。毎块矸石从振动筛下来都带来很多煤灰,不说话也好,少吃点煤灰。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选矸楼也不例外,越艰苦的地方越能看出人性之丑陋,我们从未干过重活,相较这些老职工力气肯定不行。第一次站在运转的皮带机旁边,感觉不到皮带机在运转,却感觉自己在运转,就像晕车那样。老职工早已忘记了她们第一次见到皮带机的感觉了,我们说眩晕却被她们认为是矫情了。她们认为同样是女人,她们能干动活,你也应该能干动,再说了谁当初不是这样适应过来的。她们一脸嫌弃看着我们,不但没有惺惺相惜还嘲笑挖苦我们。她们拉帮结派,她们不愿与我们搭档干活。嫌我们是新手没有经验,又推不动矸石车。嫌弃归嫌弃,还是被领导分到一个组干活,领导可不会让你挑搭档干活的。新工人总要交给老工人带着干活。慢慢地我们互相熟悉了,经过互相摩擦和锻造,终于与她们融洽了。
日子一天天过,女工们干活都是革命加拼命再加不要命。皮带机上的矸石不管是大如磨盘还是小如米粒都被我们一双铁手全部扒到漏斗,由链板机拉到车里,再由电车运到让它们发光发热的地方。可以这么说,井下生产多少煤,我们就手选多少煤,每一块煤里都有我们的温度,这种工作说是愚公移山都不算夸张。
选矸楼是矿山女儿国,在这里工作的都是清一色的女职工,这里也被戏称为地面采煤队。在这里我们每班大约要扒一百多吨矸石,每人至少扒四吨多矸石。刚开始扒矸石的时候我们累得要死,两条手臂和双腿都碰得青紫。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后,就不觉得累了,习惯了冬天把刚捂热的干净衣服脱了,换上了冰冷潮湿的工作服,也习惯了夏天风扇吹来的热风。选矸楼的工作就是把矸石和煤里各类杂物拣出来,杂物扔在地上,矸石扒到铁漏斗里。最怕车皮(空歪歪车)供应不及时。这个时候两个漏斗都满了,只能把矸石扒在地下,把矸石扒在地下是非常危险的,弄不好会砸伤手脚。漏斗若卡了,必须用铁钎子使劲撬,才能把卡在一起的矸石撬到漏斗里。手选皮带上最怕大矸石,若遇特大矸石,是不允许扒到漏斗里的,容易造成卡眼,必须停皮带,然后站在皮带上一个人或两人合力把大矸石掀在附近,等停车时再用大锤敲成大小适合放进漏斗的矸石。记得有一次我上皮带掀大矸石,刚掀好,还没有来及走下手选皮带,同事就把皮带开起来了,多亏另一名同事看到我还在皮带上,她忙去按停止按钮。我也吓得手忙脚乱的从皮带上滑下来了。当时距离矸石漏斗还不到两拃,如果掉入矸石漏斗,就没有生还的机会。想想真是后怕。还有一次夜班,我去另一条皮带机岗位,这岗位只需要用铲子清理掉在地上碎煤和矸石。这个岗位的皮带是在上井口,这个是短皮带机。在矿山的老司机都知道,皮带越长越能正常运转,皮带越短越容易出故障,容易跑偏、撕坏皮带、或掉落大量煤矸石。我没有在皮带岗位培训过,也不懂皮带岗位的安全规程。当时我看见皮带下面撒不少煤和矸石,我怕不清理干净,交不了班,遂拿起铁铲清理起来。不料铲把搅到皮带下层小托辊处,我急忙去拽,安全帽被运转的皮带机崩掉了,我的下嘴唇被搅到皮带下小托辊处,我本能的挣了出来,才捡回一条命,总算是死里逃生。
在选矸楼工作不仅仅危险,还又脏又累。每天最快乐的时候就是检修时间了。这个时候也是乱成一锅粥的时间,井下男工人喜欢扯闲篇。女人扯闲篇更是无法无天,没羞没臊的,比方说推矸石车若推不动了,她们会互相诘问谁昨晚又干好事了?她们肆意的笑着,然后说:都别扯了,快使劲推吧,谁再不使劲,咱们就骂她家老婆婆。其中有一位和婆婆关系处好的人说:你们别骂俺老婆婆,俺老婆婆对俺比亲妈都好!女人们只顾说笑,被路过的检修工听到了,他说:我看你们这帮女人都欠揍,敢骂老婆婆,等回头我看到你们家上班的,我告个状,看不把你们打的满脸小笼包!女人们笑着从车里抓起小石子作着要砸的样子,这检修工吓得一溜烟跑掉了。
冬天风从四处的窗口肆意闯进来,似乎没觉得冷,冻得是闲人,这句话在这里就体现出来了。忙起来的时候,根本就不冷,就怕井下出故障,皮带没有煤跑空钩,这个时候容易犯困。过去常说站着能睡着,等到睡着了腿不由自主的打软,才被吓到了,及至又被呼啸而来的矸石忙得左右手不停,又丝毫没有困意了。女工最是不易,上夜班谁能在家真正休息好,都是忙好家务,侍候好孩子。都忙完了,又该去上班了,就算去上班了,又担心孩子没人照看,只好把孩子锁在屋里。有时夜里偷偷跑回家看望孩子。夜太黑,路上别说有人,连鬼都没有,至今想来都佩服自己有英雄虎胆。
我们在选矸楼除了干工作又快又好,还有就是洗澡又快又好,五分钟搞定。累了一班都想尽快回家,想着接送孩子上下学,有的还要忙着赶回家给在井下工作的爱人做饭。
在选矸楼工作虽累,但是我们一直在坚持。曾经有位工友累极了,想放弃这又苦又累的工作,她试着在家休息了一个月。在家的前几天无所事事似乎很好,接下来孩子各种花销让这个家捉襟见肘,爱人也长吁短叹与她甚少说话。这让她明白了只有承担才会快乐。快乐从来不是不劳而获,快乐都是生长在苦累的土壤里的。不管工作挣得钱多还是钱少,赚回来的都是一份尊严。
自从有了双休制度,也有了闲瑕,女人天性也得到展示,女人的世界有花朵,有时装,女人们在一起讨论最多的话题就是男人、孩子、婆婆、娘家,还有关上门能说的悄悄话。这个说休息两天也该常回家看看,那个说该过过二人世界了,总之不变的依然是工作,变的却是双休日的内容了。
矿山的建设,从未离开过女工,她们从最初的围着锅台转,到走向社会走上岗位,她们与男人们一样为国家做了不少贡献,她们堪称半边天。谁说女子不如男?今天祖国的繁荣昌盛的军功章里有她们一半的功劳,女人的名字不叫弱者!
姜 姗:淮南市作家协会会员,曾在《海外文摘》《淮南文化》《淮南文艺》《淮南矿工报》等报刊网媒发表作品,诗歌《选煤女工》曾获集团公司征文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