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金成 湖南第一师范学院美术与设计学院
中国画是当代多元化艺术格局中不可或缺的艺术形式,无论山水画、花鸟画还是人物画都有各自的立场并占有一席之地。笔者一直感慨古人在山水画和花鸟画上留给后人的探索余地很小,而人物画则具有较大的发展空间。古人不仅功夫了得,理论也超前,中国画画论中所涉及的艺术观几乎超越西方同时代的任何流派。南朝时期谢赫的“六法精论”,近现代齐白石所提倡的“画作不似欺人,太似媚俗,妙在似与不似之间”等,这些对当代艺术创作依然有指导价值和实践意义。
中国画流派纷呈,但都绕不开笔墨与造型的关系,这也是中国人物画的一个重要课题。在技法上,“笔”通常指钩、勒、皴、擦、点等笔法;“墨”指烘、染、破、泼、积等墨法。理论上,强调笔为主导,墨随笔出,相互依赖映发,完美地表现物象特征,充分彰显作品意境,以取得形神兼备的艺术效果[1]。唐代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提道:“骨气形似本于立意,而归乎用笔。”“运墨而五色具,是为得意。”指出了立意和笔墨的主从关系。现代画家黄宾虹认为:“论用笔法,必兼用墨,墨法之妙,全以笔出。”中国画强调有笔有墨,两者相辅相成,不可偏废。造型主要是指用一定的物质材料塑造视觉直观形象的造型手段和技法总和,是艺术家观念与情感倾向的凝结物。线条、色彩、结构、明暗、空间、材质、肌理等是构成绘画造型语言的主要因素,画者通过自身的审美趋向把造型元素完美组合成一幅可视的二维作品,形成了表达意蕴、传递观念的图式语言。在当代中国写意人物画领域,很多画家的作品有笔墨而弱造型或强造型却缺笔墨,能把两者熔于一炉并非易事。因此,中国画的难度在于人物画,而写意人物画如何达到极致高度是困扰几代人的一个难题。早期有人倡导用西画方式改良中国画,把素描视为一切造型艺术的基础,并纳入所有绘画专业的必修课程。半个世纪以来,中国画最大的改观似乎表现在越来越写实,越来越立体,而画家在审美格调和对中国画的精髓的认识并没有提升,也背离了中国画的写意精神与笔墨韵味。当下的画坛最缺的是能入神品、逸品之境者,而媚俗和迎合各种主旨的作品则充斥着大大小小的展览。有的画家热衷权位,身兼各种头衔,这怎么能静心做学问呢?画家迷恋和追逐权位的驱动力主要源自画家与权位高低成正比的市场异化,这也是中国当前迫切需要净化的艺术生态。
图1 李昀蹊 《湘西写生系列二》 180cm×97cm 2017年
李昀蹊先生从早期就彰显了他非凡的洞察力,作品独立春寒,其主要表现西南少数民族一种原始而富有神秘性的生存境遇。宣纸通过某种手段处理后形成斑驳肌理,人物的轮廓即线条隐含其中。通过顺势勾形和多层衬擦提染,作品更显厚实和苍劲,技巧性与符号性并行,具有一种野性的气息和民间造型的稚拙感,让观者过目不忘,也获得了业界的认可。他的这种早期风格在“85新潮”时期成为怀化艺术群体的主将,1986年,李昀蹊先生的作品《子、丑、寅、卯》系列随湖南青年集群展在北京中国美术馆展出,产生较大反响,被誉为“怀化艺术现象”,其艺术实践也被载入由著名评论家吕澎先生所著的《中国现代艺术史1979—1989》。
随着社会的发展,大都市成为现代文明的标志,各阶层精英会聚于此,拥有绝对话语权和市场优势,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资源,一个小展览就会被媒体围着转并过度渲染。这注定小城市留不住人才,当然也有少部分人不屑而固执坚守一方,李先生便是其中之一。李昀蹊先生性情温和、言论耳顺,这是修道也是涵养,同事和朋友喜欢把各种段子编在他身上,其通常默认一句“唆师傅”,让旁人真假难辨。
中国当代水墨人物画的主要代表者田黎明、李孝萱、刘庆和、刘进安等都探索出各自独有的笔墨语言和图式符号,他们的成功经验很快成为流行样式。风格最怕流行,也有悖于艺术创作的规律。在经历“85新潮”的洗礼之后,李昀蹊先生的创作开始转向都市话语,并以女性私密生活为主线,创作了一批富有暧昧情调的水墨人物,这应该是他的另一个阶段的笔墨实验。其作品没有沿用早期探索成功的符号,而是摒弃制作性很强的语言并转向研究笔墨的韵味,只是与流行样式没有拉开距离,笔墨似曾相识。
李昀蹊先生在不惑之年没有墨守成规,而是进京访学于田黎明教授工作室。由此推进了他的中年变法,主要是对笔墨语言的重组和构建,给笔墨赋予了新的活力,人物的精气神得到了精准表达,实现了新的跨越。几十年的沉淀,大浪淘沙,这是一个漫长的蜕变过程。他在写生中高度提炼并转换观念,即写生亦创作,墨有枯润,笔笔见形,处处精微。用精准的笔墨语言直抒胸臆,这是当代中国写意人物画佼佼者作品的笔墨维度。其中有一系列作品是把都市少女置于非现实的场域,在满足视觉愉悦的同时直指精神隐喻,世俗信念与种种诺言在物欲当道的时下被摧毁。娇嫩的容颜,迷离的眼神,修长的身段,暧昧的情思,彷徨与纠结,亦真亦幻的超现实空间组合,作品在调侃中隐藏犀利的批判精神。
那山那水那人让他魂牵梦绕的家乡(湘西),在不断变化的政治和经济秩序中,人们还依旧留存着一些传统规矩,民风耿直,朴实好客。李昀蹊先生带着他的弟子到湘西现场写生与创作,远离都市的喧嚣,直取生活之源,就图一个清静的真实表达。
“搜尽奇峰打草稿”通常是中国画创作的常规套路,即作品要通过精密的构思并绘制大量的草图之后才敢于上正稿,这也是宣纸的特殊性所致,一旦落笔出现错误就难以回头。把写生直接转换为创作是中国画写意人物的一个难题,也是对画家艺术造诣的综合考验。多年来,用毛笔和水墨直面鲜活的对象进行写生已成为李昀蹊先生创作的常态,这充分彰显了他对造型的敏锐判断及超强驾驭材料媒介的能力。在当代艺术语境下,少数民族题材往往被边缘化,除政治之需或画家本人所属民族情节之外,其余都难逃商业性。以少数民族人物为题材的画家作品通病很多,如粉嫩的脸蛋、舞台剧似的服饰、概念性的线条等。李先生的作品从早期至现在都远离甜俗的趣味,没有刻意迎合市场,他把观者的视线引入作品的精神指向,即绘画的本质,其没有陷入表现少数民族服饰的繁文缛节上,而是打破再现的藩篱走向追求和建构一个具有深远意味的艺术殿堂,由此,他的作品就上升到另一个非风俗画的高度。他的写意人物形象均以遒劲的墨线勾勒而成,敷以浅淡清雅的色彩,造型脱俗,妙得神情,层层叠叠的笔墨密而不乱(见图1、图2)。
图2 李昀蹊 《湘西写生系列七》 180cm×97cm 2017年
正如清代画家石涛在《石涛画语录》中对“笔墨”的见解一样,即“笔与墨会,是为氤氲,氤氲不分,是为混沌。辟混沌者,舍一画而谁耶?画于山则灵之,画于水则动之,画于林则生之,画于人则逸之。得笔墨之会,解氤氲之分,作辟混沌之手,传诸古今,自成一家,是皆智者得之也。”笔墨不是抽象概念,线条、墨色的层次和笔法等都是其中的精髓,是中国写意人物画一个重要的审美要素。笔者在李昀蹊先生工作室时常可观其作画,其落笔从容而坚定、挥毫自如,虽是写生,其意象在胸,用笔酣畅淋漓。无论早期或现在,其作品中的人物的外形线条始终遒劲而饱满。李昀蹊先生用实践完成了个人风格的自我超越,从他早期作品愤世嫉俗的孤傲性转向当下悠然平和的创作状态,这是多年修行磨砺后的境界,他是名副其实的当代中国写意人物画主力军。
笔者在福建琅岐岛写生,住在面朝大海的小房间里每天可观潮来潮去、日出日落……微信里看到肖振中先生发的一张易图境先生大写意荷花作品,落款处写九十八岁所作,此乃报安康之意,这是身边人的福气,也是生命的赞歌,更是美术学院的精神!有感于此,促成本文,从事西画创作者的逻辑不成章法,仅凭当年选修李昀蹊先生写意人物课的一点心得,班门弄斧,言过之处还望师友们指正。
创建于1978年的怀化学院美术学院,已走过了三十多个春秋。往事如烟,在那里总有讲不完的故事和段子,当年留校任教让笔者有幸结识多位良师益友,如今笔者和部分教师虽已先后调离,但仍有许多先生用自己的青春年华耕耘那片土地,感恩先生们的教诲,向先生们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