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

于心奕

水煮开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水汽弥漫着整个房间。

首里脸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露出一双空洞的黑乎乎的眼睛。

“我叫袁明园。告诉我你的烦心事吧。”女子眉眼弯弯地望着首里。首里注意到女子的眼角下有一道很深很长的疤痕，内心一颤，默念着这个名字，感觉格外亲切。首里闭上了眼睛，思绪回到那个夜晚……

那些原本只飞舞在角落的火花顷刻间便一拥而上，爆发出雷霆万钧的力量。四处都是木头燃烧的声音，空气滚烫得令人窒息。朱红色的瓦片与火焰融为一体，瞬间化为一团灰烬。

“轰”的一声，柱口被烧断了，失去支撑的柱身倾倒下来。首里红色的和服绊住了她的木屐，她惊恐地跌下台阶，身体不停地向前翻滚，忽然后背被砸中，燃烧的木柱压住了她翻滚的身体，死死的。她不能动弹。

黑灰混着火花在浓烟中飞舞，像极了盛放的樱花飘落。

火焰舔舐着她的脸颊。

“首里，”他们说，“我们会治好你的，你会和原来一样美丽漂亮。”

很久以前，他们也是这样说的。是的，修复她太容易了。从她不再属于琉球国的那天起，她四次被烧、被拆、被重建，苦难总是轻而易举地落到她的身上。

现在，她端坐在这间整洁的小房间里，终于可以把自己的想法一点一点地倾诉出来。

袁明园望着首里，伸出手，揭开缠在首里脸上的厚厚的绷带。随着绷带脱落，首里的面容呈现在袁明园眼前———丑陋而猙狞，像不同颜色的破旧碎布拼凑在一起。没有了眉毛与睫毛，鼻翼残缺，坑坑洼洼的皮肤，眼睛像盛着一潭黑水的小洞。袁明园的手颤抖了一下，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那道疤痕。

“你没有让他们修复你吗？”袁明园忽然呼吸不畅，首里的面庞一下子闯进了自己内心的禁区。

首里盯着她，凄凉一笑：“不用我要求，也不用我同意，他们一定会修复我的。我会被一点一点地拆骨削肉地换掉，换成新的，虽然面容如初，但是我知道那已经不是真正的我了。像我这种文物，一旦受了伤，他们认为修复一下就好了，从来也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有时，我觉得断壁残垣的样子也挺好，至少能够给人们以警醒，告诉他们———不再对我造成伤害才是最好的保护。”

首里说着抽噎起来，最后泣不成声。袁明园心情复杂地望着她，下意识地摸了摸眼角下那道深深的伤疤，那是她曾经躲闪不及的伤疤。

保持物我本真，才是最好的吧。

袁明园和首里坐在一起。狭小的空间里，彼此倾听着百年的忧伤……

名师点评

有日本“琉球故宫”美誉的首里城为木质建筑，之前多次历经“劫难”。这篇文章运用拟人手法为“文物”发声，引发读者思考：文物该如何保护？被损毁的文物应不应该修复？怎样修复？修复的意义……作者采用倒叙、插叙对首里所遭受的悲惨经历进行叙述，描写细腻，很有代入感。随着描写不断深入，立意呼之欲出：断壁残垣的文物也值得被世人了解和铭记，让它们担起应有的责任，我们应尊重历史、保护历史。（史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