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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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五六十年代,城市图书馆和书店几乎没有不设置连环画专区的——那永远是最受小朋友欢迎的一角。一点儿也不值得惊讶,当时的中小学生,有几个不是连环画的书迷呢?
书迷们对连环画的需求量很大,相互交换也不能满足。书从哪里来呢?藏家们想到了出租这一招:到大街边摆小人书摊子,现场借阅,每本仅收费一两分钱。这确实给大小书迷们提供了经济实用的方便之门,每逢闲暇,他们只要花上一毛钱,就可以到书摊边席地而坐,大饱一通眼福。
仗着父亲的借书证,以及哥哥姐姐们逢年过节从各地寄来的书籍,我们兄弟俩很少光顾书摊。但随着自家的连环画积攒得越来越多,11岁的八哥冒出了几分野心。
“野猪为什么比家猪聪明?”有一天他突然问我。
“它必须要自己寻食物,要抵抗食肉猛兽的进攻,还要……”我忘不了从书本上读到的大道理。
“对了。”八哥很满意我的答复,“所以我们也得学会自食其力,别老是依靠父母和哥哥姐姐。”
啥?这家伙该不是想拉着我漂洋过海寻找一个荒岛去探险打猎垦荒种地,过鲁滨孙的生活吧?
八哥说出了他的打算:“干吗不趁周末去摆书摊呢?咱们有这么多连环画,赚回几张电影票一定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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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干就干。星期六下午,我们从自家书箱里挑选了30本自我感觉特别精彩的连环画,塞进书包,来到一家大电影院的候映厅。四下里瞧瞧,没见到一个熟人,我们在大厅一角摊开一张由旧书报粘裱成的厚纸,将连环画排整齐。
刚摆好,立即有客人光临,他扔下两分硬币,取走一本最厚的《印度王的钻石》,坐到一旁去了。接着,又有几个人凑近我们的小书摊……30本书霎时取去了一小半。
我们既兴奋又紧张,两人轮番守摊,时不时腾出一个探头探脑转上一圈儿,把借出的书清点一遍,唯恐弄丢了。第一个回合我们收入了四毛八,买两张电影票还有剩余!
傍晚收摊后,我们用自己挣的钱看了一场黑白电影《格兰特船长的儿女》。顶着星光回家的路上,影片里那支自幼熟悉的主题曲《快乐的风》在我脑瓜里一遍又一遍旋转开了。可不是快乐嘛,首次享受自己的劳动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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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战告捷,大大激发了我们摆书摊的兴趣。八哥选出几十本连环画作为“候补”,每次出摊都换上几本,使小书摊面貌常新。遇上电影院放映新片的周末,从下午到晚上,平均每本书能摊上五六个读者,小小书摊的收入可以超过两元。
有钱了,我们反而变得十分抠门儿。虽然当时中小城市的电影票价一般为两角,有段时期提倡普及电影文化,还降到过八分,但我们轻易舍不得去看。攒下的分币角币只要足够凑整,都换成一元以上的大钞票收藏起来。
我生日那天,八哥破天荒地给了我一张五元大钞,让我“大着胆子”去花。我在百货商店的文具柜台前犹豫了老半天,最后还是跑到鞋帽部,给妈妈挑选了一双流行款式的布面胶鞋——妈妈辛辛苦苦把我带大,我的生日,最应该犒劳的是她。
八哥很赞同。于是他也在生日那天给妈妈送了一份小礼物:一只漂亮精致的眼镜盒。后来这成了一种习惯,每到生日,小哥俩首先会想到送点儿什么给妈妈,让她高兴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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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一个星期日,我跟随借出的书和八哥分散之后,八哥的班主任直接走到我们摆在候映厅外的书摊前。这会儿过去换下八哥已经来不及了,我只能躲到一根灯柱后远远偷窥。老师对面的八哥像在课堂上被点了名似的站立着,低垂双眼盯住自己的鞋,不敢抬头。那位戴眼镜的老师同样不吭声。他挑中了一本《欧也妮的悲剧》,就竖起大衣领子,靠着一旁的宣传窗蹲下了……
八哥表面上恢复了正常。但我知道,那绝对是八哥撂摊儿以来最难受的一个下午,用“如坐针毡”来形容他一点儿也不为过。因为老师显然是等着看《风从东方来》的——还得一个小时才开映呢。老师认认真真读完第五本连环画时,开映的预备铃总算响了。他不慌不忙地走过来,放下手里的书,掏出一毛钱钞票塞到八哥手里。
八哥不敢抬头,那模样,是准备硬着头皮挨批评了。老师却只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不错——勤工俭学,很好嘛!”
从那年起,我们兄弟俩不光学费不向家里要,就连购买书籍、纸笔、鞋帽、乒乓球拍,以及为灾区捐款等全都由自己开销,再也没让父母掏过腰包。
后来书摊不让摆了,我们接着干别的:捡废品卖给收购站,拾煤核节省家里的开销……几乎成了习惯。到了节假日兄弟俩总要主动找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干干。从家人、老师和邻居那儿得到的赞扬,使我们从未有过“难为情”的感觉。这都属于“勤工俭学”啊!
(摘自《少年文艺》,查小峰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