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解农村留守儿童之困,“儿童主任”在行动

2020-10-30 10:01曾勋
廉政瞭望 2020年9期
关键词:儿童孩子工作

曾勋

徐志才在儿童之家给学生上课。

四川井研县三江镇解放村留守儿童之家位于村委会二楼,初秋的阳光穿过玻璃窗后仍显毒辣,热浪中蝉鸣刺耳。一个身板瘦弱但眼睛炯炯有神的老人,在屋里翻阅着教学档案,档案上记录着儿童之家每次的课程与活动,“观看《美丽中国》纪录片,讲解纪录片相关知识”,“介绍工业革命,观看英国工业革命视频。”

14年,一本本厚厚的资料和档案已经挤满了四层书架,它们是老人无偿从事儿童工作的见证。老人的名字叫徐志才,今年71岁,即便酷热难当他也会坚持每天到儿童之家,他说:“只要有一个小朋友来这里,我们就要提供服务和帮助。”

如今,他即将多出一个身份——解放村的“儿童主任”,“还能动,就要一直干下去。”不过,他已经开始心有所忧。

既要懂孩子的心,又要学会“平视”

去年,民政部、教育部、公安部等10部门联合印发《关于进一步健全农村留守儿童和困境儿童关爱服务体系的意见》,明确要求在村(居)一级设立“儿童主任”,由村(居)民委员会委员、大学生村官或者专业社会工作者等担任,具体负责村(居)留守儿童和困境儿童关爱服务工作。乐山市在撤乡并镇合村过程中,开始统筹整合各方面力量,推进“儿童主任”在街道、乡镇落实。

“儿童问题,特别是农村留守儿童和困境儿童越来越受社会关注,受政府重视,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徐志才向廉政瞭望·官察室记者表示,“但农村儿童工作千丝万缕,就拿最起码的说,缺人这个问题就不容易解决。”徐志才回忆起这14年的酸甜苦辣,感慨地说,会做工作的人很多,但会做儿童工作的人不多。

2006年,解放村留守儿童之家建立时,找不到合适的管理人员,三江镇党委政府多方寻觅,找到了退休教师徐志才。“教了一辈子书,退休了也闲不住,自己喜欢孩子,对儿童工作有一些经验,就答允了。”

徐志才也不会想到,这一干就是十多年。他翻开纪念相册,几乎所有孩子的姓名和情况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个小孩父母不在家,天天遍山跑,偶尔小偷小摸的,我看到就很难过,就让他爷爷奶奶把他带到我们这里来,如今人家已经是个大老板了,每次回来都要来这里看看……”

最开始,徐志才也没有想太多,只是想做一些工作,让农村留守儿童“安全”。当时不少孩子的父母在外地务工,爷爷奶奶照看不周,每年夏天都会发生孩子溺亡、摔伤摔亡的事故。休息时间,徐志才和同事就把孩子和家长召集到儿童之家,用拉家常的方式把一些安全消防事故讲给他们听。“主要是让大人明白,孩子需要的是引导,‘黄荆棍子出好人的土办法,行不通了。”

“这些年和他们在一起我很快乐,孩子们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与其说我陪伴照顾了他们,不如说他们给我带来了生机和活力。”徐志才还记得66岁生日那天,惯例当天到留守儿童之家开展活动,他提前1小时回家,正准备吃午饭时,家门口就听到了“祝你生日快乐”的歌声,出门一看,原来是留守儿童之家的孩子们拿来了生日蛋糕,而买蛋糕的钱,是他们用平时的零花钱凑起来的。说到这里,徐志才抹了抹眼角的泪花。

“需要与孩子建立情感共鸣,细心积极,要懂孩子的心理,又要放低身段平视他们,儿童工作难就难在这些地方。”徐志才说,不仅要关注孩子的衣食住行、健康安全,还要关注他们的心理健康,“粗枝大叶没有耐心的人,怎么干得了这个工作?”

难以复制的有效经验

“现在妹妹开心听话多了,‘钟妈妈还会用手机让妹妹和他爸爸开视频。”在宜宾高县复兴镇治安村,留守儿童张露的堂姐张慧明如是说。今年,像她们这样父母因疫情在外不能回村的情况较多。张慧明所说的“钟妈妈”就是村儿童主任钟小蓉,她每天到张露家中,教张露认字写字、玩游戏、宣传疫情防控知识等,当起了“临时妈妈”角色。

高县已在镇一级配备13名督导员,通过协调、选优在村一级配备了226名儿童主任。他们全部下沉到户,通过“上门陪学”“上门送学”“心理健康教育”等方式,促进留守儿童身心健康发展。成都平原和川南地区,村组和镇之间相对较近,交通较为便利,通过儿童之家和上门的模式容易达到效果,但在甘孜、阿坝等山区,情况又略不同。

汶川县绵虒镇克充村,隐匿在巍峨的群山之中,静静的草坡沟从村里流淌而过。从这里驾车到汶川县城,需两三个小时。

12岁的唐小莲家就坐落在克充村。前些年,因为地震和洪水灾害,唐小莲家损失惨重,父亲为了赚钱贩卖保护动物被判刑,目前仍在狱中。母亲离家出走,再未回来,两年前奶奶去世。汶川县民政局的工作人员通过走访,了解到了唐小莲的实际情况。目前虽然远在新疆的姑妈回来照看她,但唐小莲是“事实无人抚养孤儿”。

在汶川,像唐小莲这样的儿童不少。“随着汶川县撤乡并镇合村的完成,我们也在整合各方资源,推动‘儿童主任落实落地。”汶川县民政局局长喻定春向记者介绍,“孩子需要引导陪伴,我们走访发现,他们最大的问题,不光是物质条件方面。他们性格内向,缺乏与人沟通的勇气,处于朋辈群体的边缘,无法融入群体。因此,我们亟需设立‘儿童主任,进行‘一对一或‘一对多的帮扶。”

“这里村与村之间相距较远,住户分散,而且交通偶有中断,设立固定的儿童服务中心可能事倍功半,让孩子徒步几小时过来,不太现实。”喻定春说,“就连定期上门走访有時都无法实现,特别是夏季地质灾害频发,有的村遇到泥石流封路,十天半月都无法进入。”针对这样的情况,汶川利用互联网回应孩子的“微心愿”。

此外,汶川注重积极链接外部资源。早在2011年,汶川就开始开展高山村落儿童青少年教育社工支援服务。从2012年开始,社工走访大量家庭,聚焦关注辖内困境儿童,一方面做好心理辅导,另一方面帮助树立正确的价值观。

“设立‘儿童主任,是儿童工作专业化的必经之路。也应该看到,留守儿童和困境儿童的问题,各个区域呈现不同特点,需要各行业、各机构协同协调,带动地区经济发展尤为重要。”喻定春介绍说,克充村作为县脱贫攻坚第一战区的脱贫摘帽村之一,不管是基础建设还是农民增收,近几年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随着外出务工人员的回流和儿童工作的推进,以往不少棘手的儿童问题逐渐迎刃而解。

“把孩子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早在2010年5月20日,民政部、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和北师大中国公益研究院正式启动中国儿童福利示范项目,在山西、河南、四川、云南、新疆5省(区)12县120个村居试点“儿童主任”项目模式,儿童主任专门为儿童的问题和需求而奔走。10年后,设立儿童主任被列入国家政策,儿童工作同样发生了变化。

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社会学系副教授潘璐调查发现,十多年来,农村留守儿童随着社会变迁和转型发生了结构性的变化。随着农村劳动力流动规模持续扩大,留守儿童呈现出长期性与低龄化特点。除了家庭和学校教育,网络媒体对儿童的影响也在不断加大,“儿童们渴望从网络的虚拟空间中寻求社会认同、情感抚慰和人生意义”。

因此,在徐志才看来,把孩子从手机和电脑中“解放”出来,也是颇为要紧的任务。陈力的父母在外务工,以前爷爷奶奶管得少,自己经常拿着手机玩半天,性格越来越内向。来到儿童之家后,他戒掉了沉迷手机游戏的坏习惯。“以前听班上的同学说,在儿童之家里可以看书、野游,娱乐、学知识,我听了有点心动,那个星期天来到儿童之家后,我们在这里看纪录片,折纸,打乒乓,交到了朋友,还锻炼了身体。” 陈力说,“我们在那里找到了自信、自强。还有一些志愿者老师来上课,他们讲的有趣的知识我们以前没听过,还教我们唱歌、跳舞。”

近几年,乐山市和武汉大学积极对接,每年都争取到该校研究生支教团成员,到留守儿童之家进行文化知识扩充、兴趣爱好培养和生活综合技能培训等。“每一次志愿者离开,孩子们都舍不得,抱着他们哭,不让走。”徐志才说,“他们能来我们已经很感动了,也不能去苛求年轻人一直留在这里。”

乐山当地一名干部向记者介绍,目前村镇、街道从事儿童工作的人普遍年龄偏大,井研县宝五乡三溪村的肖华清已经70多岁,从2007年开始,每周末都要走40多分钟的乡村小路来到宝五乡留守儿童之家,教留守儿童拉二胡、吹笛子、弹电子琴……如今,他们腿脚不灵便,儿童工作可能后继无人。

喻定春说,儿童工作借助志愿者,算是锦上添花,权宜之计,目前我们缺少这方面的职业人才和可观的财政支持。记者了解到,四川其他市州面临同样问题,某村选儿童主任,一年多了无一应者,“年纪大的能力不够、行动不便,年轻人又不愿意来,待遇不好,这是现实。”该地區的一名干部如此慨叹。

“把孩子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徐志才望向窗外,眼神茫然,“我迟早要退的,到时……也不知道谁来照看这些孩子。”(文中儿童名字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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