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说的河流
它只是流经村庄的一段
至今,时间仍在重复它流动的样子
浪花中,我们的童年被这河流塑造出来
奔跑,是它致命的图腾
一双眼在进入它的世界
捉鱼,水中嬉戏,岸边读书,踌躇
这样,逼近、重复,我童年和青年时期的踪迹
它一生都在流动
像一个人一样,一生都在村庄寻找夕阳和
月光的碎片
像拴在村庄的飘带
它是一个人灵魂的颜色,命中的颜色
就挂在我和村庄的对望之间
聊以慰藉
一些浮萍,用涟漪点灯
继续去下游,寻找纷繁浩渺的生活
牛羊,庄稼,树木,薄薄的炊烟
就被眼睛画在她的旁边
一群麻雀喧闹着闯入它的芦苇丛
就像当年的我们在最快乐的时候
一个劲窜入母亲的怀抱,反复演出
这“从未损坏的涟漪”
常常在我的信纸上
一双双眼睛在进入它的世界
在乡村
当光降落下来
它就存在于树篱和树木之间
到处是草垛,水浮莲的池塘和斑鸠
一场毛毛雨很合时宜地来到
一只白鹭在它的倒影中颤动
雨水笼罩着农谚诗
耕作过的田地沐浴在旋转的光里
小径上,雨伞开花,春风荡漾
捕捉着色彩,一朵朵野花为自己鼓掌
和蜻蜓、蝴蝶,以及所有的赋形者
像双翼飞机驶入春天
黄昏时,花香在淡淡地泛着光
留守老人
在一株歪脖子槐树下昏昏欲睡
能走的都走了,留下這些耄耋老人
抱着老寒腿,头顶落雪,在村庄守护
他们豹子一样的名字曾唤醒每个潮润的黎明
田野风里汗污泥黑
他们奔跑的锄头曾挑落无数个落日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他们是一部村庄史,是村庄深沉的记忆
如今被衰老羁押着,像村口的
这株歪脖子槐树,老得歪嘴裂缝
傍着孤寂
青壮年有的在外省的脚手架上顶着暴烈的太阳
有的扎进光鲜城市污水横流的下水道下
有的进砖厂、下煤窑
有的在工厂的流水线上作业
有的做了保姆,有的进了洗头房……
而我,被文字捆绑,与他们为邻
每天总有一段时光
他们在歪脖子槐树下
佝偻着身子打盹儿,或者
搜寻着话题,吧嗒着叶烟哑着嗓子
有一搭没一搭
说起家谱上的那些事儿
说起从前的井水
说起记忆中的蓝天
说起田地里越来越少的青蛙和蛤蟆
说起儿女们的远方
说起如今荒着的田地
说起孙娃们不好管教……
背阴处,一片片槐树叶落下,转暗的光线中
他们像烟锅里的火星
又像暮色含尽苍凉的尘世
→ 鲜红蕊,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刊发于《诗刊》《北京文学》《星星》《诗林》《诗歌月刊》等多家刊物。